第1章 一蠱定情
寒冬臘月,瑤葩灑雪。
葉淩夕一身紅妝、衣不蔽體地昏死在雪地之中,一盆冷水從頭頂灌下,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衣服上已經結了冰碴。
好涼……
渾身顫抖著抬起頭,她的睫毛上都是水汽,腿也沒了知覺,葉淩夕晃晃悠悠地支撐起身子,定睛一看——
麵前站著的,是一個和自己一樣鳳冠霞帔的女子。
隻不過自己似乎隻剩下狼狽,那個女人卻意氣風發。
她身邊的男人穿著黑蟒紅袍,藏刀的淺笑與院中一半靈柩花圈、一半紅綢“囍”字都顯得格格不入。
“大塚宰,這位便是舍弟段錦昨日娶的妻子葉淩夕。聽聞太子薨逝,舍弟願割愛讓新娘去配陰親,還望大塚宰成全舍弟一片忠心!”
男人握著佩刀,雙眼死死地盯著自己,從階上緩緩走下。
葉淩夕迎上他的黑瞳,原主的記憶碎片湧入腦海——
自己本是王牌特工,誤摔國寶靈鏡而穿越到了齊芸國。原主雖是蠱毒之鄉燕敕王最受寵的小女兒闔樂郡主,但自幼癡傻如孩童。
麵前的男人是齊芸國風頭無二的大塚宰鍾離爍,“挾天子以令諸侯”。
他本要迎娶自己,但娶親當日他的死對頭——保皇派段家狸貓換太子,段夢柔代替自己嫁去相府,自己卻去了段府。
當時原主覺得有趣,還以為是個遊戲,但葉淩夕知道——
這不就相當於明擺著告訴鍾離爍:滾!別來沾邊!
腦袋隱隱作痛,葉淩夕伸手一扶才發現額頭上滲出了血——
原主昨日下嫁段府,當夜被幾個陌生賓客闖進婚房輪番淩辱,還被段錦拳打腳踢,數九寒天裏將人埋在雪堆中,棍棒相加下渾身都是傷!
結婚當夜就在雪地之中被活活凍死!
雖然自己隻想穿越回去,可秉承著中華民族傳統美德——“來都來了”,葉淩夕實在是不忍心這麽一個可可愛愛的小姑娘死不瞑目,倒不如先替她活下去——
好歹在自己穿越回去之前,找到那幾個輕薄了原主的渾蛋替她複仇,再對養育的父母好好道個別!
立刻換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葉淩夕想要辯解兩句,卻不想一股冰涼的觸感襲來。
鍾離爍用佩刀挑起了她下巴:
“既然昨日要你嫁於本相你不肯,非要嫁給這個窩囊廢小將軍來和本相抗衡,那你就去給剛薨逝的太子衝喜吧!”
她微微一怔。
薨逝……衝喜?
那不就是配陰親、嫁死人麽??
一股陰森森的感覺湧了上來,身體本來就夠冷的了,葉淩夕感覺自己的心瞬間也拔涼拔涼的——
不好!保命要緊!
眼看著他起身,葉淩夕連忙拉住鍾離爍的衣擺,不等段夢柔下腳踹開自己,先改口為敬:
“夫君這是不要淩夕了麽!夫君如此薄情,那我們之前的海誓山盟算什麽?隻是成語麽?!”
雖然哭得雷聲大、雨點小,但葉淩夕偷摸抓起一把雪,在掌中融化之後借著擦眼淚的動作塗在了眼角,乍看之下那叫一個梨花帶雨!
接過侍衛遞上來的熱湯藥,鍾離爍剛喝一口差點兒噴出來。
撇過頭去咳嗽了兩聲,他死死盯著葉淩夕沒有說話——
小郡主,你我相見不過兩日,哪裏來的海誓山盟?
齊芸國上下都知道,這位相爺因為父親被先帝妖妃謀害而向來不喜歡女人近身,不僅自己府上不留女人伺候,連身邊伺候的人都不許娶親。
若不是為了奪位,絕不可能要燕敕王和親。
相府人人都相信,娶了癡傻小郡主,等得到了燕敕王的兵馬,鍾離爍肯定會將她殺之而後快!
看著鍾離爍愣在原地,段夢柔上去就給葉淩夕一個巴掌,揪住頭發將她的腦袋按在地上,連忙給鍾離爍賠罪:
“大塚宰,這賤婢剛來齊芸國不懂規矩,還是快些下葬,免得耽誤了吉時!”
臉上一陣火燒的疼痛,葉淩夕緊緊抿著唇——
越王勾踐還臥薪嚐膽呢,現下除了鍾離爍沒人能將我從這個魔窟救出去還不用殉葬!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葉淩夕眼瞧著鍾離爍不是一個近女色的主兒,回想了一下原主的身份,立刻就明白他迎娶自己的原因。
擠出一個委委屈屈的表情,她迎上鍾離爍明珠般的眸子,嬌滴滴地喚了聲:
“夫君……出嫁當日淩夕貪玩,父皇的陪嫁虎符被淩夕丟到了後山,夫君帶淩夕去尋可好?”
別的不說,這“虎符”兩字倒是抓住了鍾離爍的命脈。
他斜睨了一眼纏著自己的女孩兒,眉毛一挑後勾了勾手指,兩個侍衛順勢來到他身邊:
“倒也不必如此著急。本相說什麽時候是吉時,什麽時候就是吉時。不妨先帶著小郡主進屋用膳。”
百騎司的侍衛將葉淩夕從地上攙扶起來,而後架著她來到暖和的廳堂。
腿已經被凍麻木了,葉淩夕感覺自己像是在擠早高峰的地鐵,腳丫子沒有沾地就來到了裏屋。
房間裏有不少伺候的婢女,手裏端著盆啊、碗啊的,一個個都噤聲不說話——
段府好大的規矩!
看著落座之後的段夢柔如何用膳,為了不失禮,葉淩夕也學得有模有樣,卻不想換來女人一頓奚落:
“妹妹到底是小家子,這點兒規矩都不懂,也實在是不配在段府伺候,等去了底下,可要好好巴結太子,別在閻王府都找不到個落腳的地兒。”
眼瞧著麵前的西湖醋魚不錯,剛要夾兩口就聽見這麽一句,拿著筷子的手一頓,葉淩夕不著痕跡地斜睨了她一眼——
顯得你有嘴是吧?
剛才被揪過的頭皮現在都隱隱作痛,葉淩夕沉了口氣,將自己的不快都收起來之後換上了一副傻裏傻氣的笑容。
看著段夢柔吃了口菜,她隨手拿起桌上的抹布就給她擦了上去:
“姐姐,湯汁在嘴角,我給你擦擦。”
“呸呸呸呸!”
一股襪子一樣的騷臭味兒湧入口腔,段夢柔感覺葉淩夕恨不能將抹布塞到自己嘴裏。
她一把將抹布甩到地上怒斥:“真是個不懂規矩的賤人!怎麽能用這個東西給人擦嘴呢!”
“這怎麽了?”葉淩夕不以為然,作勢還要擦的樣子,“這不比姐姐的嘴巴幹淨多了?”
說完,葉淩夕將抹布放在段夢柔的碗旁,還將自己抓過抹布的手在她的裙擺上擦了擦。
段夢柔身邊的丫鬟伸手就要打,葉淩夕眼疾手快擒住了丫鬟的腕子,但奈何原主身體像水一樣嬌弱,自幼養尊處優,根本使不上勁兒。
被人一把推倒在地,葉淩夕踉蹌地站起身,周圍的下人們都憋笑看著她,一個個像是瞅著雜耍藝人一樣,眼神裏全是輕蔑。
她睨了一眼裝作什麽都沒看見、專心幹飯的鍾離爍。
喜歡吃是吧?
行!
我讓你好好吃!
順勢坐到了鍾離爍身邊,她歎了口氣,撅起嘴的樣子可可愛愛,杏核一樣的大眼裏微微閃著淚光:
“淩夕粗笨,本就是小孩子心性,姐姐莫要生氣!姐姐要是生氣,那淩夕就將虎符送給姐姐賠禮道歉!想來夫君是不會怪罪的!”
倒吸了一口涼氣,被剛咽下去的飯菜嗆住,鍾離爍猛咳之後瞪了一眼段夢柔:
“小郡主就是個孩子,何必與她置氣?二夫人出身名門,這麽小氣可不是丟了段府的門麵?”
說完,他將筷子放在桌上,一擺手就遣走了其他人,叫來貼身侍衛:
“容梓,把假死丸拿來讓小郡主服下之後就帶上馬車,夜裏送去皇陵,等明兒我下朝回來,再將她帶出來去尋虎符。”
“是!”
鍾離爍將麵前的熱湯藥一飲而盡之後就離開了,葉淩夕看著自己狐假虎威的靠山走了,正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容梓拿來了一個青玉藥瓶:
“郡主,請把這個服下。”
血色的藥丸中似乎還有一隻扭動的蜈蚣,葉淩夕光是一看就感覺到一陣惡寒:“淩夕不吃,淩夕不愛吃!”
原主的父親是一代蠱王,自小耳濡目染,葉淩夕一眼就認出這是蠱毒,根本不是什麽假死藥!
“那就得罪了!”
“唔——”
伸出手想要將容梓推開,可一把抓住了他豐碩堅挺的胸,還用力一捏——
手感似乎還不錯?
容梓:……
葉淩夕:……
兩人一頓,但旋即趁著這個空檔,容梓直接將藥丸塞進葉淩夕的口中,一股血腥味兒瞬間湧了上來,想吐卻吐不出,似乎有什麽東西順著喉嚨往裏爬!
“咳咳咳咳!”
立刻將兩根手指伸到喉嚨裏想要將藥吐出來,但旁邊幾個彪形大漢在容梓的授意下直接將她五花大綁抬到了馬車上。
容梓吆喝一聲:
“吉時到!恭送太子妃入葬!”
像貨物一樣被扔到車上,口中還塞入一團棉花,葉淩夕被捂得喘不上氣。
努力抬起脖子,手腳並用想要將自己支撐起來,可現在的葉淩夕就像是一隻被翻過麵的烏龜,怎麽努力都無濟於事。
我這不會是……
剛穿越過來就要被嘎了吧?
不一會兒,她嗅到了一陣香甜的味道,旋即頭暈目眩,腦袋在椅子上重重一磕,就昏了過去。
聽著院子裏逐漸安靜,正準備蹬車回相府的鍾離爍喝了口茶,麵色並不好。
“相爺,您可是有心事?”容梓湊上來問。
“本想著得到燕敕王的兵馬之後保小郡主後半生衣食無憂,也算是感謝燕敕王知遇之恩,但小郡主居然夥同保皇派反抗本相。燕敕遲早也要被齊芸國征服,倒也不必給她一條活路了!”
“臣下明白,等拿到虎符,就讓小郡主在齊芸國消失!”
點了點頭,剛要說話時,鍾離爍突然胸悶氣短,捂著胸口動彈不得!
“容梓!”
“臣在。”
“茶裏有毒?”
叫來郎中細瞧卻什麽都沒發現,湧上來的窒息感讓鍾離爍有些站不穩。
頓感不妙,他打開馬車中的藥箱,翻箱倒櫃地檢查之後,卻沒想到自己調配的情蠱中本應該裝著母蠱的藥瓶空了!
臉一冷,他打開自己平日裏服用的藥瓶,輕輕一嗅:
“有人將情蠱中的子蠱混到了我的藥裏!母蠱去哪兒了?為何現下我體內的子蠱也被喚醒?!”
容梓倒吸了一口涼氣,雙手微顫:
“方才……方才郡主吃了一枚紅色的藥丸,臣下也正納悶藥丸怎麽這般模樣,但……臣下沒有見過母蠱,還以為隻是個不尋常的假死藥……”
微微睜大了眼睛,鍾離爍黑色的貂絨披風上落了些白雪,本來像隻臥雪的灰狼,但現在卻像一隻吃驚的二哈。
“相爺,這情蠱是蠱毒中最烈的!母蠱若是死了,子蠱也不能獨活!但凡是母蠱的損傷都會數以百倍地承受在子蠱身上。情到深處,子蠱甚至不能離開母蠱十裏……相爺,這麽一來的話……”
陰沉著臉,鍾離爍躍上黑馬:“去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