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豺狼

裴子萋湊到她麵前,頗有些神秘兮兮地問她,“妹妹你知道上任戶部尚書多大年紀嗎?”

沈清棠搖搖頭。

裴子萋伸手比了個五,又撇撇嘴道:“聽說便是剛上任時也四十有餘了。你想想,咱們大哥哥才多大年紀呀!”

她又認真掰了掰手指數著,“莫說戶部了,就是工部,吏部,刑部這六部的尚書加起來,也沒有大哥哥這般年紀的。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旁人都說,大哥哥是未來首輔的命數呢!”

裴子萋話裏不無驕傲,這是她嫡親的哥哥,往後盛衰榮辱,皆係於他身。

沈清棠聽著菱花窗外遠遠傳來的熱鬧喧嘩,也是感歎,“是啊,琮之哥哥可真是厲害。”

她也仰仗著他,巴不得他平步青天,騰霄之上,好讓她如願嫁去平南王府。

自然也眼巴巴的,來討好於他。

夜裏裴琮之赴宴回府來,桌案上就放著一盒食盒,裏頭是剛熬好的解酒湯藥和一小碗雞絲粳米粥。

房裏的丫鬟解釋說,“這是方才沈姑娘送來的,說是大公子赴宴回來,一定喝了許多酒,喝了這解酒湯能舒服些。又說席上人多,公子得應酬,怕是沒吃什麽東西。這夜裏長,雞絲粳米粥正好能墊墊,又不至於食多了不易克化。”

處處妥帖,處處細致,真是玲瓏又細心的好姑娘。

他聽著,清俊眉眼間不由隱露出一絲笑意。

這樣的事,有一就有二。

裴琮之或下值,或赴宴,回來桌案上總擱著一方食盒。

溫熱的甜粥,酥軟滋糯的糕點,恰到好處的解酒湯,其中夾雜的都是姑娘熱絡殷勤的心意。

他來者不拒,皆收下。

也有巧合的時候,兩人會碰上。

廊簷台階上,沈清棠提著裙,歡喜跑到他麵前,仰麵看他,“琮之哥哥今日怎麽這麽早便回來了?”

弦月極亮,落進姑娘眼裏,亦是盈盈的光。

他看著她,溫潤一笑,“今日下值早,便早些回來。許久沒見妹妹了,正好也瞧瞧妹妹。”

他們許久沒見了。

雖然同在一個府裏,但他實在太忙,出府姑娘還未起,歸來夜已深深,姑娘早已歇息。

算起來,上次見麵還是秋狩之後。

沈清棠也許久沒見他了,幾次瞧見的都是他匆匆出府的身影,在府門前一晃而逝。

“哥哥如今升任戶部,愈發忙了,我也時常瞧不見哥哥。”

沈清棠眸光盈盈,看著他,“我前些日子送來的吃食,哥哥可喜歡?”

“喜歡。”他點頭,含笑看她,“勞煩妹妹了,日日為我操心。”

“不操心的。”她抿著唇道:“哥哥這麽辛苦,也是為著府裏,為著我們。我幫不到哥哥,隻能做些這樣的小事,想著能為哥哥分些憂也好。”

裴琮之極受用她這樣的討好,微微一笑。

時辰尚早,兄妹倆去屋子裏說話。

沈清棠今日送來的是核桃酥和蓮子羹,她親自從食盒裏取出來,送到裴琮之麵前。

抬手間衣袖浮動,露出一節白玉似的皓腕來。上頭顯眼的一塊紅,分外打眼。

裴琮之問她,“妹妹這手是怎麽了?”

“剛剛端蓮子羹時沒留神,被燙著了。”沈清棠解釋,又道:“沒關係,我一會兒回去讓采薇塗些藥便好。”

她撈下衣袖想要遮住,卻被裴琮之攔下。

他擱了碗起身,從櫃裏取出一個白瓷瓶,複又坐了回來。指挑了些藥膏,示意她伸過手去。

清涼的藥膏,帶著微微苦澀的草藥香,細細抹在滑膩如玉的手背上。

沈清棠靜靜地看著他。

郎君抹得極慢,極認真,溫熱的指腹輕輕在姑娘手背上打著旋兒,眉眼不動,四平八穩。

他在耐心等著,等著沈清棠自己開口。

她也如他所料,終是按捺不住,抿著唇斟酌道:“今日子萋姐姐來找我了,是昭和公主派人傳了話來,說是這天眼見得冷了,宮裏新進了一批綠梅,極罕見的貴品,邀我們進宮一同賞花喝茶。”

她蹙著眉,好看的眉眼裏蓄滿了愁,“哥哥知道,我向來不大喜歡這樣的場合,以往也都是能避則避。但這是公主相邀,我不得不去。”

藥膏終於抹好,裴琮之收回手,抬眸靜靜看她,“妹妹想要說什麽?”

屋子裏的丫鬟都退了出去,采薇領著她們遠遠在廊簷底下候著。

她終於提著心開口,“我與昭和公主,並不熟識。便是上次秋狩見了,也隻是匆匆一麵。這好端端的,她突然叫我進宮去,做什麽呢?”

無非是上次秋狩走了手,又尋著機會要來害她。

沈清棠心中知曉,麵上卻不敢違抗,隻能來求他幫助。

“琮之哥哥……”她柔聲喚他,又伸出手輕輕去拽他的袖角,溫溫怯怯的祈求,“我有些怕。上次圍場裏哥哥救了我。這一次,哥哥還會再救我嗎?”

裴琮之看著她這般卑微模樣,忍不住長長喟歎一聲,“妹妹真的不會後悔嗎?”

他輕挑起她的下頜,看進她的眼裏,“屢屢將自己陷入這種危險境地,若是行差踏錯一步,妹妹可就要跌得粉身碎骨了。”

“上次的秋狩圍場,妹妹還沒有吸取教訓嗎?若是我當時沒有趕到,妹妹會落得怎樣的結果?被豺狼撕咬,還是被野虎吞食……”

姑娘的睫在他循循善誘的溫柔聲中微不可察的輕顫。

他眸底冷邃,嗓音卻愈發輕柔誘哄,“不如舍了這婚事,燕城世子是高門,卻實在算不得良配。有昭和公主在,你和他又焉有可能?”

她低斂著眸,不言不語。

他有的是耐心。

“妹妹年紀還小,不急著出嫁。且在家裏多陪祖母幾年,不好嗎?再說了,妹妹在這府裏,我時時能瞧著妹妹,也很是歡喜。”

講到最後,曖昧難明。

沈清棠猝然抬眸看他。

昏黃燭光下,郎君眼底的覬覦風流一覽無餘。韜光養晦的豺狼終於露出了他的獠牙,小心翼翼試探他的繡眼鳥。

她也當真是惶恐,臉色都白了,顫抖著唇喃喃喚他,“琮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