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從今四海為家日(六)

眾人麵麵相覷,都不說話,半晌才有人道:“我們來的時候,你爹的墳早已被人撬開了。再說,我們盜你爹的屍體做什麽,難道他身上有什麽寶貝不成?”此話一出,眾人不禁吵嚷起來。

“難道那東西不在這小子身上,而在他老子身上?”“這這……那豈不是給別人捷足先登了嗎?”“盜屍那人是誰?他拿到東西了沒有?”“不對不對,東西在這小子身上,不在他老子身上。”“是的,上次我還看見好幾個人追著這小子搶呢!”……

眾人七嘴八舌說了一陣。突然,一人大聲說道:“姓方的,快將那東西交出來,否則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聲音甚是洪亮,且頗具威嚴,一時間將其餘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這些人中,雖已有人暗自猜想東西多半是被那盜屍的人給拿走了。但聽了此話,又都掉轉過心思,大家紛紛喝道:“姓方的,快把東西交出來!快把東西交出來……”

方少白此時早已怒不可遏,一顆心似要從胸膛跳將出來。突然,眾人喝罵聲中,但聽得一陣石破天驚般的狂吼。隻見方少白正對著蒼穹仰天長嘯,聲音遠遠傳出,不絕於耳,直震得附近樹上的葉子紛紛飄落下來,像是下了一場秋葉雨。

眾人聽見他野獸一般的淒厲的哀嚎,心中無不凜然。其中有幾個膽小的向後緩緩退了開去,似是想要溜走。可方少白聲止劍出,他們哪裏還溜得了?隻見他忽南忽北、忽西忽東、人影晃動,劍到人倒。跟著叫喊聲、驚呼聲、兵刃嗆啷啷落地聲連綿不絕,響徹山穀。

不過片刻的功夫,一半的人皆已倒下。剩下的人雖心生畏懼,但知方少白已殺紅了眼,逃跑必然行不通,隻能奮起一搏。況且,他們尚還有十幾個人,難道這麽些人還怕鬥他不過嗎?

方少白身心此刻已完全被憤怒所占據,殺念極盛。毫不在意對方都是些什麽人,也不在意什麽敵眾我寡。他隻知道這些人都不是什麽好人,都該死!是以,他現在所使劍法的威力要比他實際的功力更勝得幾分。

而那一幫人中,縱然大多武功平平,但也不乏武功高強之人。若在平時,方少白未必會是這麽多人的對手。不過此刻,這些人心中既已生了怯意,手腳上的功夫使出來自然而然便遜色了不少。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更何況是在這生死關頭。盡管人數懸殊,但一狠一怯,勝負已然明了。

到得後來,方少白的劍更快了,在所剩下的那些人還未形成合圍之勢之前,他已各個擊破。隻聽得驚呼聲漸漸小去,而方少白白色的衣服已被染成了殷紅色,劍尖鮮血淋漓。突然,他感到胸口一陣惡心,聞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幹嘔了一陣,他抬起頭來,發現四周躺著的全是死人,橫七豎八,麵目猙獰。

一輪明月已緩緩升上天空,死氣沉沉的空氣裏,方少白隻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突然的安靜讓他覺得害怕,他猛地扔掉手中的劍,看著自己那雙沾滿鮮血的手,一陣莫名的慌亂襲上心頭。這些人怎麽了?都死了嗎?他剛才做了什麽?這麽多人全都是他一人殺死的麽……

他本不願殺人,可為什麽……他突然覺得心裏很是難過,兩腿一軟,坐倒在了地上。他呆呆地坐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陪伴了這些死人多少時候,這才拾起自己的劍,悄然離開。

方少白在這片環境中生活了整整二十年,周圍的道路、河流都再熟悉不過。很快,他找到一條小溪,脫去身上滿是血跡的衣衫,洗淨身子,並換了身幹淨的衣服,然後生火取暖。溫暖的火光讓他身心放鬆,拋下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他實在有些累了,倚著一棵大樹,沒一會兒功夫便已睡著。

睡到中夜,隱約中聽見一些聲響,方少白睜開眼來,快速地掃視了一下四周附近。忽然,隻見一人影從他右首樹林中快速閃過。方少白不及思考,提劍便追了上去。奔了將近一個時辰,方少白發現這人輕功似乎跟自己不相上下,兩人一前一後,中間始終隔著那麽一段距離。

過不多久,天邊逐漸發白。兩人相繼奔出了三四十裏後,方少白忽地察覺到,他們好像已來到了寶雞縣城。他心下尋思,這人將我引到這裏來幹什麽?是又布下了什麽埋伏麽?分心之際,他所追之人轉眼間便瞧不見了。他搖搖頭,暗暗歎了口氣,心道:“既來之,則安之!不妨去看看,這人耍的什麽陰謀詭計。”

由於昨晚沒有吃東西,半夜一睜眼就又開始追蹤那人。因此才一停下腳步,方少白便覺得自己又累又餓。可是此時天色尚早,還未見得有店鋪開門。於是,他隨意在道旁揀了一處幹淨的地方繼續睡覺。直到耳中聽見街上行人的腳步聲,這才睜眼醒來,尋了一家飯館。

飯館中尚沒有別的客人,但方少白仍是選了個較為陰暗的角落,麵牆而坐。那店小二打著哈欠送來酒菜,方少白微微一笑,心想,看來他倒是這家店今日的第一位客人了。他開始慢慢地吃喝起來,過不多時,卻聽得四五個人相繼走進店來。

其中一人吆喝道:“小二,快弄些好飯好菜。我兄弟幾個吃了好趕路。”那小二忽然間見到這麽多客人,不由得打了精神。聽得他上菜時向那幾人問道:“眼下天色尚早,不知幾位客官著急趕往哪裏去?”一人嗬嗬笑道:“我兄弟幾人要到終南山去。”

那小二一愣,頓了頓,道:“幾位大爺,恕小的多嘴,可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嗎?怎地有那麽多人趕往終南山去?昨日已有好多客人都說要去終南山來著。”另一人道:“自然是有大事!你小二打聽這麽多幹嘛?當心被人……”說著做了個殺頭的姿勢。小二見了,連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退下去了。

方少白聽見,那幾人一邊吃飯一邊小聲議論。一人道:“大哥,你說那玄天派掌門向思明、九華門史掌門的兄弟史施和南山派丁掌門的兒子丁顏,他們到底是誰殺的?”老大道:“聽人說,似乎是魔教所為。”另一人忙道:“大哥,小心隔牆有耳。”

此話一出,兄弟幾個瞬間安靜了下來,同時機警地向四周掃了一眼。但見店裏除了他哥兒幾個,就隻角落裏坐著一個少年,這才又繼續說話。方少白心裏不禁疑惑,這魔教是個什麽教?怎地這幾人都好像很懼怕似的!

他隻當沒聽見幾人的說話,仍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聽得那老大跟著又道:“是誰殺的不重要。你們真以為少林寺、九華門、南山派、玄天派等各大門派果真是為了那幾個死人才聚到一起的嗎?照我看未必!”

另外四人齊聲問道:“依大哥之見,那是為了什麽?”老大道:“我想,必定與那‘包袱’有關。”這“包袱”二字說得極輕,但方少白聽來卻格外驚心。尋思,他們所說的“包袱”可是他因其被人四處追殺的那個包袱麽?一人接著問道:“大哥,你說那包袱裏麵真的是武功秘笈嗎?”“你小聲點!”老大忍不住輕斥了一句。

便在此時,門外又有兩人並肩走了進來。二人走至那五人身旁站定,一人道:“這位兄台,適才你說那包袱裏麵是武功秘笈?”聽口氣似乎是難以置信。五人中另一人道:“不是武功秘笈那是什麽?”那人道:“可是我兄弟二人聽到的卻是藏寶圖。”

此話一出,坐著的幾人登時臉色大變。各自暗想,藏寶圖?什麽藏寶圖?不是武功秘笈嗎?怎麽又變成藏寶圖了?老大道:“二位兄台,這麽說你們也是要去終南山咯?”二人中另一人道:“不錯。”

方少白對江湖上的事情並不感興趣,但自他聽到那“包袱”二字,就格外留心這些人所說的話。這兩夥人走了以後,又陸續來了幾路人馬,議論的事大致也差不多,都提到了玄天派掌門向思明、九華門史掌門的兄弟史施、南山派丁掌門的兒子丁顏三人被殺的事。不過,最重要的是,他們還都提到了他身上的包袱。

這些人的心思相差不大,他們趕去終南山的目的一半是為了瞧熱鬧,一半乃是為了心中私欲。方少白心想,在這些人當中,有些很可能就是前段時間追殺他的人。隻是他背對他們,他們暫時未認不出他來。而聽這些人的口氣,似乎少林寺、玄天派、南山派、九華門等都對他身上的包袱頗感興趣。那照這麽說來,殺害他一家人的幕後黑手會不會就在這幾大門派之中呢?

方少白心下明白,此次他若前去,那些江湖中人勢必又要與他糾纏不休。而且,這次不是兩個三個,二十個三十個,很可能是成百上千個。可是,事關他一家人被殺的真相,他又怎能不去?就算前麵是龍潭虎穴,刀山火海,他也是義無反顧,要去探它一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