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穀雨的謀斷

趙子矜似隻驚弓之鳥一般,倉惶的逃出了巷子,穿過馬路,撿著人多的方向奔了過去。

隻是當她遁入晚歸的人群中時,剛剛還慌亂無比的神情,頓時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竟然還借著夜色的掩護,隻身返回到巷子對麵,藏在陰影中觀察起情況來。

這哪裏還是強裝鎮定的趙子矜,前後分明就判若兩人,難道說是在演戲?

準確的說不是難道,根本就是自編自導了一出好戲,她的真實身份是中共上海情報小組成員。

當日目睹穀雨所為,或許隻是湊巧而已。

但實際上是,穀雨出現在青爐齋前,趙子矜就發現了跟蹤的日本人。

因此,現場拍照,不僅僅是出於記者的職業習慣,更多是出於情報人員的敏感嗅覺。

上海淪陷,人人自危,敢於當街擊殺日本人的這份壯舉,就足夠引起她的注意了。

甚至毫不誇張的說,像穀雨這樣的人隻要稍加引導,定然能成為抗日隊伍吸納的對象。

也正是抱著這樣的打算,趙子矜才開始偷偷跟蹤穀雨。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是季雲卿的愛徒。

如此之下,這讓她更加的好奇了。

然而,跟蹤了不到半天,就被對方發現了。

結果讓她無奈中又帶些驚喜,如此強的反偵察能力,絕對足夠勝任一名諜報人員。

隱身在黑暗之中的趙子矜,望著半天再沒有的動靜的巷子口,緩緩轉身往晉德坊而去。

晉德坊,季雲卿的住宅,穀雨回上海後,暫時還住在這裏。

似乎去這裏再碰碰運氣,是個不錯的選擇。

巷子中針鋒相對的兩人,直到跑到友寧大廈才停了下來。

“不跑了!”

“不跑了?”

“跑得我都累死了,還跑什麽啊。”癱倒在樓頂的穀雨,不停的喘著粗氣回道。

同樣喘氣不已的林其書,半點也不客氣的踢了一腳,滿帶戲謔道:“你這不行啊,這才跑多遠。”

穀雨翻了翻白眼,似乎懶得搭理。

“你還真累啊,有我這天天陪你演戲累?”林其書坐在了一旁,似是埋怨道。

這話一出口,穀雨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林其書,好歹你也是老人了吧,做事怎麽還跟那些人一樣沒有半點分寸,僅僅是碰頭這麽簡單的事,還能被狗咬住了尾巴,難道你這鐵麵神探是白叫的?”

“但凡你們做事都用點心,行事都不會如此被動了,怎麽也不會青爐齋殺人的荒唐之舉來。”

“那姓趙的記者盯上我沒關係,我我暴露了也沒關係,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可你知道引起的連鎖反應有多嚴重?又會浪費多少人的心血?”

“這事該怎麽解釋,你自己去向上麵說,反正我不會去幫你打報告,別到時候有人說我不夠仗義。”

語氣不重,可句句近乎訓責,年長的林其書沒有半點不服之意。

淞滬會戰,以國軍潰敗收場,中共、軍統、中統在上海的情報係統,均受到嚴重打擊。

特別是叛徒李士群,借此帶著青幫的爪牙,到處搜捕抗日誌士和潛伏的情報人員,情況更是舉步維艱。

如此情況之下,像他們這種淪陷區沉睡的諜子,就格外顯得彌足珍貴。

而作為軍統早年安插進青幫的穀雨,此時的身份就變得極為重要了。

要知道李士群也是拜在季雲卿門下,和穀雨同為的親同參,按照青幫先入門為尊的規矩,也得恭敬喊他一聲師兄。

而穀雨本身就被季雲卿寄予厚望,還被送到日本留學,此番情況下被招回上海,勢必會成為李士群拉攏的對象。

假如能潛伏到李士群身邊,其價值意義,絕對不亞於正麵戰場帶來的勝利。

林其書身為軍統的特務,又在租界巡捕房蟄伏多年,如何不知身處漩渦之中的風險。

這盤棋,稍微出現一丁點的差錯,所有的努力都將付之東流。

不過造成當下的局麵,若是認真計較起來,責任還真算不到林其書頭上,一切都得從假如藍衣社時期說起。

三二年成立的藍衣社,也就是軍統的前身,這個時期加入的特務,其資曆在改組後軍統中老之又老。

像這種特務,但凡能活到軍統獨立成軍的,無一不是之中手握權勢的彪炳人物。

可就在於,林其書進入藍衣社之初,就被要求潛伏沉睡,等待喚醒。

可那裏想到這一等,竟是五年的時光,才等到喚醒的指令。

戴笠擔心情報走漏,特地遣出專人前來喚醒,結果還是日本人給盯上了。

穀雨擔心林其書暴露身份,隻得故意將日本人引到張嘯林的青爐齋,而後又接著林其書巡捕房的身份聯手上演了一出鬧劇。

鬧劇如何收場,完全都在計劃之內,隻是趙子矜的出現,成為事件中不可控的因素。

按照軍統的慣例,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掉一人,趙子矜是必須死的。

然而穀雨首先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反而是臨時起意安排了巷子中的那一幕。

巷子中的安排是否縝密,趙子矜會不會懷疑林其書的身份,甚至是否將底片和相片完全交出,這些都並不重要。

他需要,以及允許這樣似是而非的懷疑存在。

縱觀整個事件,穀雨為何要攙和進來,他的身份又是什麽呢?

其實答案不難猜到,他和林其書不僅僅是南京的舊相識,要不剛剛回上海如何對他的家庭情況了如指掌。

同時,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身份,他也是特務處軍統時期的特務。

特務處的軍統,指的是32年國黨成立軍事委員會所屬調查統計局,戴笠任特務二處處長到34年這一時期的軍統特務。

老牌軍統特務,返回上海繼續以青幫弟子的身份臥底,自然出自軍統本部的意思。

跟其他潛伏在上海的其他特務區別在於,編製指揮皆統歸於軍統本部,緊急情況下可直接調命軍統上海站,時候向本部說明情況即可。

這樣做的目的,完全是防著從中統叛敵的李士群。

中統軍統同出調查統計局,平常雖各自獨立行事,但畢竟同根同源。

要不李士群,如何能接連破獲兩統的情報係統。

暗棋被啟用,本就是踩著鋼絲過活,謹小慎微才能駛得萬年船,繼續沿用以往的方式,很難不被拔出蘿卜帶出泥。

被可結果偏偏不遂人願,還是出了岔子。

當時事態過緊急,穀雨作風是青幫弟子囂張跋扈的作風無疑,可與一名特工該有的低調隱忍卻背道而馳。

此事遺留的隱患,已經從趙子矜身上凸顯出來,至於是否還會再有其他,兩人暫時不得而知,或許隻能寄希望於下次計劃再周密些。

“我會親自向局本部說明情況。”責任不完全在林其書,他還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穀雨頓了頓,揮了揮手道:“我看還是算了,保不定你這一匯報,下一秒日本人就會確信我們的存在。”

“那之前的計劃?”林其書問道。

“計劃暫不做調整,稍稍改一下方式方法就行。”穀雨思索了一番回道。

“怎麽說?”

“等李士群主動找上門來。”穀雨道。

嗯?

林其書有點不解。

穀雨笑了笑,問道:“下午的時候查碼頭的貨物記錄,青幫除了幫日本人往江西運送軍火物資,還幹著私販鴉片的勾當,或許對你算不上什麽秘密,但你分析分析其中可有所為?”

日本人入侵江西,在廬山受阻數月有餘,往江西偷運軍火,無非是想重新調整戰略規劃部署。

這顯然跟躲在上海的李士群,扯不上什麽關係。

不過青幫販賣鴉片這事,倒是和他扯上了關係,其重要資金來源真是青幫季雲卿。

穀雨回上海之前,這些都掌握在得勢的吳四寶手中,自然在李士群心中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漲船高。

可吳四寶不僅如此,還經營著數量眾多妓院、賭場、煙館,如今插手穀雨碼頭,心中本就有些不滿。

若是趁機在他身上動動刀子,他還有心思顧及到李士群嗎?

一心為日本人賣命的李士群,此時定會再次求上季雲卿。

以季雲卿的行事風格,不管是為求錢財,還是因為兩人之間的師徒關係,百分之百都會應承下來。

此種方法,看似舍近求遠,偏偏最為穩妥,還不招人懷疑。

其中的彎彎繞繞,林其書略加思索就理得明明白白。

“看來你是想讓我做對付吳四海的那把劍啊。”林其書笑道。

“不不,你還不能出頭做這把劍。”穀雨擺了擺手,沒有再繼續賣關子,繼續說了下去。

“季雲卿在上海耕耘多年,利益牽扯太過複雜,你隻要攙和進去,就算是巡捕房也不敢保你。”

“最好的方法是,讓那些大鼻子出頭,就算出了差錯,季雲卿和吳四海都還得巴巴的送上笑臉。”

“至於怎麽點火,還要讓火燒的更旺些,你自己想辦法,我可不插手。”

說到最後,穀雨先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見此,林其書開始打趣了起來:“怎麽穀少這就打算開始當甩手掌櫃了?”

“要不你去應付那個記者?”穀雨翻眼道。

趙子矜是好對付的嗎?

林其書顯然不這麽認為。

以她記者的身份,穀雨在青幫的那點底子不難查到。

偏偏在這種情況下,她還敢行跟蹤之事,豈能用簡單二字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