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們的初遇
夜色孤寂，隻有海風吹起了浪花擊打在礁石之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
陸衍之上了樓，雲秀卻依舊坐著不動，目光直視前方，海麵因為一點月光的映射閃爍著粼粼波光，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悲歡喜樂。
她仍記得，初見溫念嵐的時候，也是在這裏，印象裏，似乎也是這樣的一個晚上。
那時候，這邊剛剛開始開發，剛建成了一條水泥大道，也裝了路燈，卻沒有什麽人煙，路口的雜草灌木也多，隻有一條不怎麽明顯的小道可以穿行進來。
白日還可感歎一句海灘清爽，海水清涼幹淨，比起那些景點要好上不知多少，可一到晚上，卻比之現在看起來更要清冷，甚至帶著一點陰森淒涼。
那時候的她就在對麵的那一塊礁石上，她在一心尋死，而那時候的溫念嵐隻不過十五歲，卻在努力挽回一心想要尋死的她。
同樣是一個夜色深沉的晚上，她仍記得，那日的雲很厚，時不時便飄在那一輪彎月之下，僅存的一點月光也被遮擋，那真的是一個很適合尋死的日子。
這裏似乎也是個很適合尋死的地方。
那日她站在那裏，看著腳下波濤洶湧的海麵，她便在想，跳下去，應該誰也發現不了吧。
世上已經沒有人會記得她，沒有人會因為她的離世而悲傷，甚至可能根本不會有人想起，這個世界上還有她這麽一個人。
她的阿海終究是離她而去了，她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
“你是想跳下去嗎？”
即便已然不懼死亡，身後突兀響起的聲音依舊將她嚇了一跳，閉上的雙眼再度睜開，想要縱身一躍的腳步隨之頓住。
這附近怎麽會有人？聲音聽起來還很稚嫩。
可淡淡的語氣，卻又如同在問她，“你是餓了嗎？”
那時候溫念嵐就站在別墅的門口，就在她此刻坐著的位置，隻是那時候的別墅，看起來似乎已經荒廢了許久，不見任何亮光。
路燈的餘光從縫隙中穿透進來，她雖然看不清女孩的麵容，卻能讓她勉強看清女孩的穿著，白色的輕紗長裙說不上多名貴，卻很幹淨。
這怎麽會有人？不像流浪兒。
這是她的第一個想法。
算了，就算不是人又怎樣，她都要死了還怕這個嗎？
她心中苦笑著，這是雲秀當時的第二個想法。
當時的溫念嵐手上拿著手電，卻並沒有準確的將光束打在她的位置，似乎手電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工具，被她隨意的拿在手上。
她看著慢慢向她走過來的女孩，手電的燈光加上路燈的餘光，隨著她的逐漸靠近，雲秀終於勉強能看到她的模樣。
是個很好看的人呢。
“你是想從這跳下去嗎？”
溫念嵐看起來似乎並不害怕，又重複問了一句。
在這個夜裏，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她表現得極為淡然，這讓雲秀開始對她產生一點好奇。
她住在這嗎？她怎麽會自己在這？
出於本能的反應，她對女孩暫時卸下了防備，因為這個女孩看起來並不能威脅到她尋死的心。
她沒有回應溫念嵐的話，卻問，“你是誰？你住在這嗎？爸爸媽媽呢？”
她覺得這棟海邊小別墅存在很久了，從她第一次來就看到了別墅的存在，但是這裏看起來並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
是的，她來過這裏，來過很多次，這是她與已逝的丈夫，不，他們還沒結婚，應該說是已逝的男朋友，他們以前最喜歡來的地方，她從未在這裏見過別人。
她看到女孩聽到最後的稱呼時有一瞬的恍神，她看到了當時的溫念嵐眼中劃過的一抹傷懷，這種情緒她認得，因為這正是她此刻所經曆的，是失去了重要的人的悲傷，卻又在一瞬之後，又被她強忍回去。
雲秀似乎想到了什麽。
恍惚之間，溫念嵐已經坐到了她的身邊，她下意識退後，溫念嵐卻似乎毫不在意，“你為什麽想要跳海？”
她失笑，“這麽明顯嗎？”
“對呀，我在樓上就看到你了。”
她也坐下，也許是她覺得這個孩子對她造不成威脅，也許是第一次有別人來關心她，即便或許對方隻是出於對她行為的好奇，但她將這個當做了她最後接受到的好意。
她坐下來，卻依舊保持了一小段距離，“你自己住在這嗎？”
她想，一個女孩子晚上自己在這，竟然不害怕。
但是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在這，很危險。
溫念嵐點了點頭。
“你的家人呢？”
“他們忙。”
溫念嵐側頭看著她，“你為什麽想要跳海？”
她似乎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執著。
“我的愛人離開了，這世間在沒有愛我的人了。”
“你身邊的其他人呢？你死了，他們不會難過嗎？”
“沒有其他人了。”
雲秀坐在礁石上，抱著膝蓋看著前方，她沒哭，可溫念嵐卻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悲傷情緒，“沒有其他人了……”
她口中喃喃著這句話，似乎是在同溫念嵐說的，又似乎是在提醒自己。
夜裏，已經看不見大海的全部模樣，隻能聽到近在咫尺的海浪聲。
她以前最喜歡和他一起聽著海浪的聲音，可她的那個他沒了，她覺得，今天的海浪似乎比往常更加的洶湧，是不是他在呼喚她。
溫念嵐有些沉默，當時的她不是很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她卻有些不知道接下來該說點什麽，雲秀的聲音卻又在這個時候突然響起，很輕很溫柔，雲秀一直是個溫柔的人。
“你知道嗎？他總是很忙，總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但每次他回來，都會來這裏，會給我準備不一樣驚喜。
這一次，他給我準備的是戒指，他打算回來後就和我求婚。”
雲秀似乎想到了什麽事情，笑的悲戚，“他的朋友悄悄告訴我的，他以為我不知道，我一直在等著他回來給我這個驚喜，可我等不到了，他走了，他永遠的離開我了。”
她也不知為何，她突然很想同別人說出這些。
她說著說著便站了起來，突然笑的釋懷，“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麽？但還是謝謝你聽我說這些，你快回去吧，你的家人會擔心的。”
她朝前走出一步，她喜歡海，他一直知道，隻是他不知道，雲秀喜歡海，是因為他的名字裏，有一個海。
她覺得，她的陳海在召喚她了，他一定還在等著自己，他還想和她求婚的。
腳下的海浪擊打在礁石上，濺起了蹭蹭水花，看著雲秀再一次動起了尋死的念頭，溫念嵐心中一驚，趕緊喊道，“他不會希望你跳下去的，還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總還有人在意你，他們也會傷心。”
眼看雲秀又停下了腳步，她鬆了口氣。
可雲秀回眸中的笑容卻是更加的悲傷，“我已經沒有家人了，更沒有朋友。”
她和陳海都是孤兒，她的家人從始至終就隻有陳海而已。
她總是很安靜，似乎總是與其他人格格不入，她沒有朋友，可陳海說，“沒關係，不想和他們相處就不要逼自己，你還有我。”
可陳海走了，她什麽也沒有了。
溫念嵐一愣，她終於明白了雲秀口中的“沒有其他人”是什麽意思，原來是真的沒有了。
“我也沒有爸爸媽媽了。”
在雲秀驚詫的目光中，十五歲的溫念嵐說出了這一句話。
“我也沒有爸爸媽媽了，沒騙你，我也沒有朋友，他們都欺負我，我再也不能向爸爸媽媽告狀，再也不能找人替我出頭了。”
雲秀愣住了，有些怔怔的看著溫念嵐，雖然方才看到溫念嵐的模樣就有所感覺，但此刻真的聽到她說出這些話，還是忍不住心驚與難過。
她看著這個還未成年的小姑娘，她無法想象更不能理解，為什麽這個女孩能做到這麽堅強。
甚至她還在試圖挽回自己。
溫念嵐抱著膝蓋，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那麽悲傷，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是一個積極樂觀的模樣。
“這裏是我和爸爸的秘密基地，連哥哥姐姐都不知道。
我的爸爸媽媽也很忙，他們也總是出差，爸爸以前說，如果我想他們了，可以來這裏，對著大海說出我想和他們說的話，大海就會把這些話帶給他們。”
所以她今天出現在了這裏。
“雖然我還有哥哥姐姐，但是他們每天看起來好累，他們要和家裏那些伯伯叔叔周旋，他們要工作，他們還要忙著照顧我，我不能打擾他們，我想替他們分擔，但我什麽都做不了，我沒有他們優秀，我沒有他們能幹，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溫念嵐抬頭，對上雲秀目光的那一刻，雲秀眼底的悲傷與心疼讓她的話突然頓住，她似乎意識到現在的她似乎也很喪。
不行不行，我是來安慰人的。
她看著雲秀，手電的燈光似乎變得有些微弱。
“要不你別死了，你幫我管理這間小別墅吧，我給你發工資。”
她想，哥哥姐姐給她的零花錢，省一省給雲秀發工資應該也是夠用的吧？
她想，她們似乎都是一樣的，沒了親人，沒有朋友，她想守住爸爸給她的秘密基地，她也想讓雲秀活下來，畢竟她都看到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跳下去。
這兩件事情似乎可以一起。
溫念嵐想起曾在哪裏看到過，隻要一個人有了羈絆，她就不會尋死了。
溫念嵐便想，她那麽喜歡那個阿海，這麽喜歡這裏。
“你跳下去他一定會傷心的，他那麽愛你，看到你這樣一定急死了，你說海是他，他一定就在這裏看著你。”
“對了，你給我打工吧，我給你發工資，你可以住在這，當然，你不能動爸爸留給我的東西。”
她終究還是個沒成年的孩子，她想到了什麽，便趕緊補充了一句，而後又繼續道，“你還可以在這裏開一家海邊燒烤，你可以和他分享你做的美食，你可以和他說你每天遇到的趣事，大海一定會把這些都傳達給他。”
雲秀怔怔的看著溫念嵐，她不知道這個看起來還是個孩子的人，究竟經曆了什麽，才能這麽堅強的和她說出這些。
“海邊燒烤……”
她差點忘了，他們發現這個地方的第一年，他就曾指著那棟小別墅，他同她說，“等我賺夠了錢，就不走了，我們也在這買塊地，建一棟小別墅，做點自助燒烤，就不去出去折騰了。”
她想起那時候的他們在海邊訴說著對未來的規劃，他們訴說著對今後的向往。
“到時候我們就在這建一棟小別墅，我在這裏全裝上燈，這樣我們就算晚上也能看到大海。”
“你喜歡孩子的話，我們還可以在這一片弄上滑梯，氣球，我們弄上孩子們愛玩的玩具，我們舉辦親子活動。”
“對了，還不能讓你太累，那我們就隻弄一三五，其他時間歇業休息，你之前說你想去海洋館，我們可以每周都去。”
她也曾看著他憨笑的模樣打趣，“那樣真的能賺到錢嗎？就算再喜歡海洋館也不能天天去吧。”
他曾說，“隻要她開心，一切都值得，一切有他，她隻需要無憂無慮的就好。”
“騙子。”
雲秀終是忍不住低聲罵了出來。
曾經的一點一滴在腦海中閃過，淚水順著臉頰落下，自他離開後，她一直強顏歡笑，這一刻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內心，掩麵痛哭。
往日種種浮現腦海，雲秀起身回屋拿上一盞清酒與兩個小杯走向海邊，她坐在礁石上，她每日都會來，她將杯子斟滿，兩個杯子交碰發出一聲悅耳的脆響。
“阿海，今天小老板帶男朋友來了，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小老板。”
“阿海，我和他說了小老板的一些事情，他看起來很難過，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我希望小老板能過的輕鬆一些。”
“阿海，如果你還在，我們是不是也會像他們一樣。”
海浪擊打在礁石上，發出的陣陣聲音似乎在回應著她的話。
她笑了，她想，也許溫念嵐說的對，她的阿海真的就在這裏，在這裏一直看著她，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