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章 狼狽
假期的第二天。
葉眠又去了張阿姨家。
為了感謝這麽些年來的棗子,葉眠拿上了一袋薑糖,是之前葉海聲病患送的,最適合天寒了吃。
張阿姨很高興,牽著葉眠的小手,坐在蒲團上,聊起了很多她小時候的事情。
說她小時候經常蹲在棗樹下躲貓貓,還主動幫助張阿姨的小兒子換尿濕的褲子,還喜歡拿木棒趕咬人的狗。
葉眠聽著也覺得好笑,幸福的兒時記憶撲麵而來。
但裏麵,沒有一絲一毫是關於江忱的。
葉眠抿了抿嘴,終於忍不住問出了今天來這兒的目的,“姨姨,那你還記得江忱的小時候嗎?”
“江忱啊……”張阿姨頓了頓,眼神變得複雜,卻沒有不願意說,隻是聲音變得很低。
仿佛要回憶的是她極其痛苦的過往。
“怎麽不記得呀,都是鄰居,那孩子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
“他媽媽是被他爸爸逼自殺的,聽人說他還看見了他媽媽的屍體。”
“他爸爸也是在那之後變得越來越不正常,本來家裏很有錢的,偏偏要去賭。”
“也沒人願意跟他玩,都覺得他是怪物。”
“我們這些外人攔一次兩次都沒有用,董玉蘭也不是個人。”
“表麵都這麽惡劣,背地裏還不知道兩夫妻會做什麽更過分的,造孽。”
葉眠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出的張阿姨家了。
可張阿姨的語言鉤織成了畫麵,把最血淋淋的殘忍擺在她眼前,讓她控製不住的心驚肉跳。
葉眠閉了閉眼,一顆清淚順著眼角劃出,她清晰的聽見自己內心出現了裂口,十一月的江城,她感覺比北方冬夜的雪被還冷。
時間猝不及防倒退這些年,她沒法不為江忱難過。
他從前的境況竟然是這樣糟糕。
怪不得後來的他從未提起過自己的童年
這座老城見證了江忱許多狼狽。
吃煙頭,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因此覺都不敢睡。
這些慘痛,光是想想就窒息。
誰都不知道年幼的江忱是怎麽挨過去的。
葉眠本也以為江忱就是天生的成熟有城府。
現在她懂了。
或許是在他失去母親以後,這世界上的腥風血雨,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把他踩進塵埃裏**,在一次次傷口撕裂又愈合的時間裏,小小的他隻能自己裹著皮肉,聽著謾罵嘲諷,苟延殘喘的活著。
這偌大的世界,真的沒有人愛他。
意識到這一點,誰能繼續保持天真和純良。
十一月的秋風中,天空蒼白的沒有一朵雲,葉眠終於忍不住了,腳步顫顫悠悠一軟,跌在自家門前。
秋天衣服穿的厚,並沒有疼痛感。
可她就是覺得疼,隻能蹲坐在地上,捂著臉小聲地哭泣。
行人來來往往,忍不住打量這個奇怪的小姑娘。
槐樹下,一個清倦的少年走來。
又是熬了一個通宵,他眼中的疲憊更甚,後背還有一道被熊孩子劃破的傷口,唇色很淡,有幹燥的裂痕。
衣服料子摩擦在傷口處,他的腳步依然沒有停下來,仿佛渾然不覺得疼。
他聞不到秋風的味道,也看不到落葉的顏色,隻有寒風吹過他的脊背,才能讓困意消散一些。
直到他的眸光落在麵前的姑娘身上,萬物才開始有了顏色。
他穿過街道,走到姑娘身邊蹲下,撿起少女身邊的丟失的布袋。
呼呼的風中,聲音帶著清秋一樣淺淡的冷意,“葉眠,受傷了嗎?起來我看看。”
葉眠沒有抬頭,光聽這聲線,也知道來的人是誰。
她想……
小時候的江忱,有沒有人問這一句呢。
她肩膀顫了顫,一個沒有繃住,哭的更慘了。
小姑娘把頭埋在臂彎裏,整個人團成一團,抽泣聲很劇烈,有一種格外令人可憐的嬌軟感。
江忱蹙了蹙眉,手抬起來,想拍拍她的肩膀。
看見手心亂七八糟的彩筆顏色,又放下,輕聲問:“別哭,摔哪裏了?我給你買藥。”
葉眠哪裏願意讓他買藥,她又不是真的摔傷了,隻能抽出一隻手抓住他的衣角,聲音悶悶的,“別,別去。”
江忱垂眸審視了她半晌,“葉眠,受傷了哭是沒有用的,得塗藥。”
葉眠知道這是他世界觀裏的生存法則,她小心翼翼地晃了晃腦袋,“我沒受傷。”
“嗯?”少年好看的眉眼抬了抬,“那你哭什麽?”
“……”
葉眠不可能說的。
這種事情,她永遠不可能當著江忱的麵提起來。
她巴不得江忱能全部遺忘。
她緊緊抓著江忱的衣角不放,哽咽道:“就是哭了。”
江忱眯了眯眸子,眸光中無可奈何,“地上涼,坐起來。”
葉眠聞言想抬頭,可麵容接觸到空氣一秒不到,她又慌忙把頭低下。
頭埋得更深了。
並且,頭皮瞬間發麻。
剛剛與風接觸,她才意識到自己哭了太久,鼻涕眼淚全哭出來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現在的麵貌應該十分黏糊,慘不忍睹。
嗚嗚嗚,丟人。
但她習慣了。
她忍著再哭一場的衝動,拉動江忱的衣服,可憐兮兮地問:“江忱,你有沒有帶紙巾,鼻涕……鼻涕流出來了。”
話音剛落,就有一張疊好的紙巾放進她手中,像是早就準備好的。
她愣了愣,拿起手帕紙,偏過頭去,快速攤開紙巾,包住自己的口鼻,仔仔細細擦幹淨後,才抬起頭。
脖子已經酸脹了。
但她的眼淚依然在眼眶中打轉。
她與江忱平視。
少年眼眸裏似長夜。
江忱伸出修長冷白的手指,把她從地上扶起來,而後,聽見少女哽咽地說了一句:“江忱,你是不是很累。”
街邊的灌道風很大,江忱怔了怔。
抬眸看向因為缺氧而滿臉通紅的少女,“什麽?”
葉眠卻搖了搖頭,“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