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你見過最命苦的人。

——能苦到什麽程度?

江城老城區小學一年級2班。

小葉眠坐在木凳子上,她看著湛藍的天空,灼熱的太陽,一張小臉鬱悶的不行。

爸爸買的這是什麽課外書,為什麽要問這麽深刻的問題。

這是自習課,同學們都在嘰嘰喳喳地分享著自己帶來的小零食。

隻有葉眠一個人坐在最前排的角落裏,而她的同桌是個男孩子,從來不肯跟她多說一句話。

因為她性格太悶了。

沒人願意和她玩。

換句話來說,上了小學以後,除了大院裏的人,她沒有朋友。

葉眠隻能抱著課外書一遍遍的讀。

以填補這種無形之間的尷尬。

很自然的,她又開始思考起書裏的那個問題。

她見過最苦的人。

是大院裏住在槐樹旁邊的人。

他每天都是遍體鱗傷的。

聽別的小朋友說,他是怪物,喜歡到垃圾桶裏翻垃圾吃。

他有一個壞爸爸、還有一個壞阿姨。

想著想著,葉眠合上了書頁,白嫩地手指止不住握成拳頭。

她雖然看見那個男孩的傷口也害怕。

可她不覺得他是怪物。

爸爸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葉眠想,如果這話是對的,那他未來因該會比老城區所有的孩子都厲害。

所以……

他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

——

七歲的夏天。

天幕中拉長了一聲雷鳴,閃電劃過了半邊天空,像地獄裏的煙火。

葉眠剛剛放學回到家裏。

大雨就下起來了。

趁著保姆阿姨去做飯,葉眠打著一把雨傘,站在院子裏玩水。

一群九、十歲的大哥哥從她院門前瘋跑而過,有人說:“快,那個怪物又被扔出來了,快離那裏遠點,小心他變異。”

葉眠一驚,她都不用問就知道是誰。

她低眸看了眼自己胖乎乎的手掌,蹙了蹙眉頭,轉身回家拿了一整盒的創口貼,抱在懷中顫顫悠悠地頂著大雨出門。

大雨傾斜而下,狂風撫動大槐樹,把綠葉吹落一地。

有個清瘦的男孩趴在圍牆底下,雨水不斷拍打著他的身體,他似乎想撐著身子爬起來,可踉蹌了一下,又倒在地麵上。

手臂和脖子都有很重很重的鞭痕。

葉眠看著就覺得疼。

她快步走過去,蹲在他的身前。

一邊費勁的用手打開創可貼,

一邊輕聲輕語地說道:“別怕,我給你治療,我爸爸是醫生,他說貼了這個,很快傷口就能愈合的。”

江忱沒有再嚐試掙紮著起來,原本撐著地麵的掌心,被他挪到腦袋上。

聽著聲音,就足夠他認出麵前的女孩是誰。

是住在大槐樹對麵的小菩薩。

葉眠看他不說話,也不生氣,專心給他貼著傷口。

貼著貼著,她又蹙起了眉頭。

少年的身子在雨中貼地,雨水混著血水觸目驚心,傷口麵積太大了,她的創可貼用完了,也沒法把他的傷口貼上。

年紀小,共情能力就強。

葉眠根本沒法想象到這有多疼,雨點還在不斷衝著他的皮肉,光是看著渾身上下都覺得發疼發癢。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隻能把傘麵再往男孩身上移過去一點。

“你能起來嗎?我遮不住你。”

江忱身上全是髒汙的血跡,那血水順著他的耳朵流到下巴上,他仍舊是把頭蒙著,屈辱地爬倒在地上,一聲不吭的閉上眼睛。

這一年,他也七歲。

本該是瘋跑玩耍的年紀,可他饑腸轆轆渾身是疤。

此時被人關心,他感到陌生之餘,又希望麵前的女孩快點離開。

接二連三的冷落,讓葉眠目光都顫了顫。

她沒辦法,隻能把小小的雨傘全部落在他的身上。

又從口袋裏拿出幾塊巧克力糖,和學校發的小麵包,放在他的手邊。

“你是不喜歡說話對嗎?他們說你很餓,我請你吃糖吧?要是你還是很餓,我每天放學都給你帶糖,還有小麵包。”

落在門梁下的麻雀甩了甩身上的水煮,聳立著圓溜溜的腦袋往下看。

不一會兒,正在家裏燒菜的保姆發現葉眠不見了,穿著圍裙就急匆匆的出來找人。

看見葉眠跟著那個半野不野的男孩待在一起,她不讚同地皺了皺眉。

二話不說就把葉眠抱起來,叮囑道:“回家,吃飯了,別整天亂跑,小心人販子來了。”

葉眠趴在保姆阿姨的肩上,忍不住又回頭望,那個男孩還是沒有起來,但是巧克力糖和麵包都被他壓在了手下。

她笑了笑,起碼今天,他不用再餓肚子了。

等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後。

江忱才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

剛剛抬眸,就有個騎自行車的小女孩路過看到了他。

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天快黑了,看到這樣滿身是傷疤的人,她都快嚇壞了。

“啊!!有怪物!媽媽!媽媽!救救我!”

尖聲驚叫了一聲,小女孩差點從車子上摔下來,因為巨大的惶恐,她不敢停留,又馬不停蹄的推著車子往家裏跑。

雨水一陣一陣的拍打下來。

江忱麵無表情的抹去下巴上的血水。

無所謂自己被罵作怪物。

隻是靠著牆坐著,看著大槐樹對方的方向,輕輕喘著氣。

感受著身體劇烈的疼痛。

他連難過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他的臉很醜陋,也很恐怖。

還好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

沒有嚇壞好心的小菩薩。

……

葉眠回了家後,整個人都心不在焉的,吃到好吃的雞翅。

她就忍不住想到大槐樹邊上的那個男孩。

她後悔沒從家裏多拿一些零食。

就那麽一塊小麵包。

他能吃飽嗎?

……

到了晚上,小葉眠睡不著。

她小小的腦袋裏都是江忱血肉模糊的樣子。

於是睡著以後,她還做了個噩夢。

夢裏的江忱抬起頭,又是一張鮮血淋漓的臉。

她小小的身子一顫,居然就被嚇哭了。

她不是覺得那張臉醜,她是害怕那種傷痕之下的疼痛。

從此以後。

保姆發現了一個問題。

本來懂事乖巧的小姑娘,多了個怕疼痛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