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竟是故人

清晨,昏睡了一晚上的蕭祁禦,終於睜開眼了。

窗開著,有陽光射入,正好落在他臉上。他覺得耀眼,睜開又眯緊,耳邊,隱隱有聒噪的聲音,聽不分明。

當他能清楚視物時,隻看到一顆小小的腦袋正在探頭探腦,也終於還聽清了像雄鴨子一樣的嗓音:

“醒了醒了。你們家殿下沒事了。哎,蕭祁禦,這是幾?看清楚了再回答。”

那小小少年伸著三根手指頭,晃了晃,身上穿得是一身粗布衣裳,五官略顯平庸。

但是,眼睛很清亮。

就像一彎新月。

很好看。

他確定自己身在家中的臥榻上,可這人是?

“三。”

他啞著聲音吐一字,昨晚上發生的事,一點一點銜接上了。

那清俊的小臉頓時露出歡喜,大眼睛一閃一閃的,顯得格外高興:“腦子沒燒壞。我大功告成了。可以走了吧。”

她站起來要走。

阿索卻急急伸出雙臂攔了去路:“這位小兄弟,煩你再留一兩天,待我家殿下可起身了再走,可否?”

“不可否。你們這位爺可是三皇子,怎麽可能少得了醫正,我隻是一個無名小子,可不敢多待,萬一治出一個好歹來,你們又得說我是江湖騙子,到時我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沐雲薑堅決要走,一刻也不想多留。

阿索一急,一掌一推,力量用得不大,但沐雲薑還是被推到了榻上,而她一個不留神就掉到了蕭祁禦懷裏。

她一怔,轉頭時看蕭祁禦不知什麽時候坐起,並且穩穩托住了她的後肩,而她一轉頭,險些就親到他的臉孔。

近距離對視時,她發現他的睫毛好長,眼瞳好黑,鼻梁好挺,唇瓣好薄,臉色好白。

他,很好看。

沐雲薑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時,連忙推開他,站了起來。

“抱歉,不是故意撞你的……是你家侍衛推的……”

真是倒黴。

差點又來了一個肌膚之親。

她在心裏暗暗抱怨了一聲。

“昨夜,是你救了我?”

蕭祁禦啞著聲音問,目光則直直的落在“他”臉上。

“謝倒不用謝。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是因為我使的法子你家的醫正不認可,你又久久不醒來,我險些就成了你家侍衛的劍下亡魂。蕭祁禦,不對,三殿下,要不是看在你在邊塞上屢立奇功,護住了千家萬戶,我才不管你死活呢……”

昨晚上,沐雲薑險些就被阿索給劈了,那時她心下可後悔了,沒事救他作甚?

前世他既熬過這一劫,這一世,必然也能平安無事的,她實在沒必要來瞎湊熱鬧。

阿索擰著眉——昨晚上救主子的小子,本事大,膽子也大,府上的醫正切了主子的脈,直說是被這江湖騙子給坑了,他呢,一點也不怕,還說以命擔保,能醒。

如今真醒了,可她見著殿下,怎麽說話還是這般直來直去。

是不是有本事的人,都傲才視物?

“謝謝小兄弟……我覺得,我們應該在哪見過麵,感覺特別的親切……你……你是誰?”

蕭祁禦的眸色一點一點深沉起來,還撐起身子,把臉湊了過來,似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沐雲薑背上卻是一陣陣發毛,此人觀察力異於常人,難道自己哪裏不穩妥,被她看穿了身份?

“三殿下,我確定,我們以前不曾見過……此番我是第一次進得天都,哪有機會有幸遇貴人?”

她的眼神隱隱閃爍著,急匆匆想要告辭:“如今,你的命,我算是給你保住了,若無他事,我就不多留了,能走了嗎?”

她隻想盡快離開。

“你沒認出我來是嗎?沒認出也正常。”

蕭祁禦忽叫了一聲,那素來冷厲的聲音跟著柔了下來:“我那時戴著鐵製的鬼麵麵具。你自然是沒見過我真容,又怎麽可能認得我?”

鬼麵麵具?

那玩意兒有點耳熟。

她麵色一怔,有些陳封的記憶在悄悄地破土而出……

“但你肯定還記得神農山吧……”

蕭祁禦靜靜地看著“他”:“那一年在神農山,你和神農狂醫比試,被神農狂醫下了毒,臉被毒成了豬臉,卻還不服輸。當時,你不過十歲吧,因為比試輸了,你說你若解不了毒,從此就叫小豬頭,絕不提本名……”

“是你嗎?小豬頭?”

最後一聲帶著一些激動的暗啞低喚,令沐雲薑頓時瞪大了眼睛,巴掌大的小臉上盡是吃驚之色。

沒錯,十歲時,她曾在神農山學醫,遇到過一個戴鬼麵的少年。

那少年被人戴了一張金屬製成的臉譜,他去找公孫十一娘解開這個鐵麵頭套。因為那頭套上,被上了一道鎖。

那時,她被神農先生惡作劇,下了毒,一張好看的小臉蛋腫得都不成形了,大家都叫她“小豬頭”。

怎麽說呢,那時,她是小小孩童,學了一點小本事,就有點飄,有點狂妄,然後就被收拾了。

那幾日,晚上很悶熱,睡不著覺,她出來打野雞吃。

鬼麵少年也睡不著,兩個人就一起捉,一起烤,便結交成了好朋友。

後來,她跑山上采藥治臉上的毒,等清了毒下山,鬼麵少年已經離開,隻留下一塊玉,留作紀念。

幾個月後,玉被她弄丟了,那個人,她再沒見過,那段淺淺的緣份,也就被湮滅在了記憶當中。

“原來……原來是你呀!你就是那個鐵麵哥哥……”

沐雲薑渾身一震,失聲就叫了出來,語氣是難以置信的。

蕭祁禦的神情也變輕柔起來,眼底泛出幾絲少見的光芒:“對,是我……昨夜見你叫出神農口決,又見你有公孫十一娘的玄鐵鏈,我就生了懷疑……想不到,真的是你……”

沐雲薑的心情絕對是複雜難辨的,重生歸來,竟會發現自己與蕭祁禦居然還有這等前緣。前世,本該是故人相見的,最終卻變成了仇人。

“緣份,真是緣份……”

她嗬嗬了一聲,心頭暗歎著。

隻是,這到底是良緣,還是孽緣啊!

“真高興還能見到你。小豬頭。”

蕭祁禦是那種不太顯山露水的人,但今日他眼底流露著幾絲少見的歡喜,看得出來,他是真把“小豬頭”這個萍水相逢的小孩當作了朋友。

這種情緒波動,令她心弦狠狠緊了一下,忽然意識到,這個以嚴謹自律著稱的三殿下,人前有多冷酷,內心就有多渴望友情。

她記得清楚,她與他不過相處短短七日,她一直很努力地想解毒,而他則負責去打獵,做好吃的。

蕭祁禦做的美食,比禦廚還要好吃。

而她隻是個小鬼頭,最饞他做的食物,整日裏哥哥長哥哥短的,為的就是哄他做好吃的。

那個時候,她初生之犢不畏虎,又愛笑又愛跳又愛鬧,還愛逞強,野得不行。

而蕭祁禦則是一個特別穩重的少年,不愛言笑,卻待人以真誠,是個麵冷心熱之少年——戴著麵具的他冷寡少言,不愛管閑事,可禁不住她央求,耍賴,因為一時心軟給她做了一頓好吃的,她就賴上了他。

沐雲薑曾以為,鬼麵小哥是這世上頂頂好的人,卻不曾想,他會在五年後和她有了另一番愛恨情仇。

如今,帶著前世記憶的她,再來審視這份前緣後果,她的心情,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複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