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回府

清晨,從天都府衙的公堂之上走出來時,沐雲初的雙腳還是發軟的,走路需要有人扶。

此刻,她手上緊緊抓著和離書,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脫離薛山這畜生的魔掌。

自出娘胎,她接受的是要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女子,要上敬父母,下護弟、妹;出嫁要從夫……

這些年,她盡了為妻之職,為媳之職,為女之職,卻過得無比淒慘。

今日,她竟能通過上告來求得自由,這是以前的她萬萬不敢做的——過程是如此的驚心動魄,最後卻能旗開得勝。

這樣一個結果,來得實在不可思議。

站在清晨第一縷淡金色的陽光底下,她一臉激動地拉著小七,眼窩裏淚珠盈盈滾動,竟久久說不出話來

沐雲薑溫溫一笑,明白她的心情,自己心裏也是歡喜的,前世死於非命的姐姐,終於獲得了新生:

“大姐姐,你留在薛山的嫁妝,回頭讓父兄去取回。現在,小七送你回家去,以後,你就可以踏踏實實睡覺了……”

“小七,你的救命之恩,大姐姐無以為報……且受我一拜……”

她已不知道要如何表達那份感激之情,除了拜她一拜。

沐雲薑忙扶住她,叫道:“你我姐妹,何必如此生份。不過,大姐姐,和離書是拿到手了,但是回到家後,你可能還得麵對另一道難關——大伯母大伯父怕還是會為難你……”

此番和離,是通過官衙取得的,大伯父和大伯母知道後,定然憤怒,怨她們自作主張。

即便有衙門給的和離書,也難消他們的怨氣。

所以,她必須讓大姐姐有一個心理準備:

“到時,大姐姐不能因為大伯母羞辱你幾句,就心生厭世之心,我們女子活於這世上,其實並不應該單單是為了男子而活,女子也能活出一番不一樣的人生的。即便被人嫌棄,也莫怕。死都不怕,還有什麽是可怕的……對吧!”

她鼓勵著自小為別人而活的大姐姐。

活過一世的她,把一切都看得透透的。

雖然世道艱難,與女子來說有很多不公。但她以為,隻要善於抓住機會,還是可以在以男子為尊的世道上中殺出一條血路來的。

十多年前,大涼就曾經出過一位名滿天下的女將軍。

沐雲初點了點頭,抖擻精神道:“在薛家活得那麽艱難我都活過來了,往後頭不管再遇上什麽事,我都可以熬過去的……”

二人自當說話,一身黑色勁裝的阿索突然神出鬼沒地駕著一輛馬車出現在了她們麵前。

沐雲初在看到這個男子時,神情複雜莫辯,悄悄轉過了身子。

阿索則恭恭敬敬衝沐雲薑行了一禮,示意那馬車說道:

“沐七姑娘,我家主子讓我去租了這輛馬車過來,還有,這邊有一身衣裳可供你阿姐換一換……”

喲,真是沒料到,前世的死對頭,今生居然這麽幫忙?

沐雲薑四處張望,晨曦斑駁的街道之上,甚是冷清,少有人跡,也並不見那人蹤跡。

“祁郎君呢?”

昨晚上,他難道一直沒離開嗎?

這人有點奇怪,難道是看戲看上癮了?

“主子有事去忙了。”

“那就煩你謝過祁郎君了……”

沐雲薑沒有客氣,扶著大姐姐上了馬車,讓大姐姐把身上那一身淩碎不堪的衣裳換了,如此行頭回到家裏,父親母親定然是要心疼的。

然後,她親自駕車,慢慢悠悠,迎著東升明媚的旭日,回去沐將軍府,心下卻輕鬆不起來。

回到家裏,沐家的當家主母鄭氏大夫人怕是要大鬧一通的,那薛山和大夫人可是有親戚關係的。

如今,她竟把那對母子告得坐了大牢,毀了兩家情誼,她定然怒火中燒。

這一刻,她並沒看到,蕭祁禦就在不遠處的小橋上站著,靜靜地望著那駕小馬車越走越遠。

阿索目送她們離開後,就幾個輕縱回去複命。

蕭祁禦伸了一個懶腰,吸了一口夾著桂花香的空氣,閉著眼,又下了一道指令:

“阿索,你跟過去看看,不通稟家中長輩,直接將薛山送去坐牢。如此行徑,一定會招來話柄,何況,她們還膽大妄為直接在公堂上拿了和離書。這有違孝道,沐家那位當家主母肯定會發威訓話……”

其實,他很想去看看這個小女子,在公堂上能大殺四方,回到家族,又要怎麽麵對當家主母的盛怒。

認得不過三天,見過僅僅數麵,她卻一次又一次驚訝到他了。

對於命運,她有一種不服輸的倔強。

“是……”

阿索再一次怪怪地瞄了一眼突然之間變得愛管閑事的主子。

往日裏,殿下除了為陛下辦差,何曾主動搭理過哪個小女子,此番這行徑,是不是太過於反常了。

不過,像沐雲薑這樣的小女娃娃,真的是與眾不同,讓主子留下深刻印象,也屬正常。

這般想著,他的腦子裏就浮現了另一個秀麗的小女子,柔柔弱弱的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

等一下,他在想什麽?

阿索連忙搖了搖頭,臉上莫名發燙,輕輕撚了撚手指,指尖似還黏著某人的體香……

*

沐家座落於平康坊。

此坊聚集著不少本朝大官。

沐家的官階不高,但有幸老祖宗在此置買了一座宅子,那是沐家家傳的祖宅,占地頗大。

前世,沐家族人死絕之後,雲薑成了這裏的女主人。

而這一世,她在這座宅子裏是最最沒有地位的小庶女。

當馬車在沐家大門停下,當她牽著膽怯的大姐敲開大門。

門內,家奴列隊,直通正廳,氣勢駭人。

大清早的,府中就安排了這樣的陣杖,可見,官衙那邊發生的事,已經……

此刻,管家守在門口,一雙嚴厲又勢力的眼睛灼灼盯著走進大門的兩位小主子,眼底沒有半分敬畏,當即就高喝了一聲:

“主母有令,著二房大姑娘,七姑娘立刻到正廳聆訓,不得有誤……”

果然啊,家裏已經得了信,大伯母已經準備拿她們開刀,以正家法了。

“大姐姐,別怕。”

她牽住大姐姐發顫的小手,溫和一笑,以慰其心。

沐雲初點點頭。

她其實是很怕大伯母的。

在娘家,大伯母的權威是不容賤踏的,她從小在大伯母手上吃過不少苦,記憶太深刻了。

倆姐妹手牽手來到正廳,隻看到穿得端端正正、神情肅然苛厲的大伯母鄭氏坐在高位,邊上,大伯父沐江也是一臉厲容。

這對夫妻還真有夫妻相,皆威勢十足,最愛欺負他們二房。

“雲初拜見大伯父,大伯母。”

“雲薑拜見大伯父,大伯母。”

沐雲初很規矩,行的禮數很周全。

沐雲薑可不喜行禮,隻虛虛稱呼了一聲。

沐家家主沐江瞧著二房這兩個姑娘:大的那個一臉驚慌,小的那個一身粗野,全無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再想到他們昨晚上闖下的那個大禍,他猛地就拍了一下桌麵,厲叫一聲:

“跪下……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賤人,竟敢做下如此荒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