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投湖
深夜時分,蕭祁禦還在軍營。
今日,他要和軍中的兄弟話個別,本來是想把沐雲薑一起帶去的,但她覺得,王妃悄悄跟著王爺來了邊關的事,還是不要傳出去的好,就沒去。
白天睡飽了,現在睡不著,她裹了一件裘氅,出來走走,等著蕭祁禦回來。
不知不覺走到一處回廊,卻聽到有人在低低的哭泣……在呼呼刮著的夜風當中,若隱若現的哭聲,還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巡聲過去,發現是蕭祺樂在自己房內低聲哭著。
有婢女在邊上小聲的勸,但,沒用。
想來是因為明日就會離國遠嫁,心頭止不住悲傷了吧……
“公主,夜已深,你莫要再哭了,早點歇息吧!”
站在門外頭,沐雲薑也忍不住溫溫勸了一句。
“外麵可是……皇嫂。”
嗯,今天她雖是女扮男裝,但是,沒易容。現在她是王妃。
主要是,之後要跟著公主的隊伍出發,到時還是江歧的樣子,蕭祁禦若和她走得格外親近,被公主看出什麽異樣來,會生出其他麻煩。
“是。”
“皇嫂進來說話可好?”
公主如此邀請著。
“那就打攪了。”
一個伶俐的婢子過來開的門,福了福:“拜見王妃。”
沐雲薑瞄了一眼,是一個很清秀的婢子,行的禮很是得體,把她引到了內室。
借著燭光,她看到公主坐在火盆邊,眼睛已經哭得腫成核桃一樣,怯生生的樣子,看得讓人我心生憐。
“皇嫂,之前皇兄說你和他在一起,若有事,我可以找你說說話。那我就不當嫂嫂是外人了,想和你說一說,因為我心裏實在是難受死了……”
說著說著,珍珠似的眼淚又要掉下來了。
“嗯,那就說吧!”
沐雲薑取出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
公主壓了壓情緒,才又說道:“皇嫂好生幸運,遇上皇兄。祺樂也曾有過心上人。可如今卻不得不遠去他國,成為和親的棋子,連他最後一麵都見不著,心裏難免悲從中來。”
唉,竟是有心上人的,怪不得如此傷心難過。
說到最後,那淚珠子又滴答滴答落了下來。
“可是公主,你已經被許嫁大齊,從今往後,你擔負著兩國的邦交,個人的情感需求,必須擱置了……”
她知道自己的勸說很殘忍。
有道是事不關己,就可以說得很理所當然。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心裏哪來這些深的家國慨念?
“可為什麽是我?我又不是真的公主。封我為公主,遠嫁異國,一旦兩國起兵戈,我便是第一個被拿來祭旗的……我本來可以嫁給一個普通男子,簡簡單單守一輩子的。”
蕭祺樂咬了咬唇,哭得是如此之絕望,想來是這麽日子以來的委屈全在今晚爆發出來了。
沐雲薑沉默了一下,暗暗一歎,她的話,其實她是認同的。
前世,在她還沒成為女郡公之前,她心裏存的就是這樣一種心思:想簡簡單單做自己。
後來她明白了,如果想要在安逸的市井或鄉野過好日子,就得有將士們奮力守衛邊疆。
而作為皇室的一份子,一旦接受了和親這個任務,公主就得像將軍一樣,擔起自己的責任,為守自己的百姓而鞠躬盡瘁。
這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是很殘忍的,但是這也是職責所在——就像武將們,必須為守衛國家而戰一樣。敵國來犯,要麽把他們打退,要麽就是戰死沙場。
“公主,人活一世,可以庸庸碌碌,嫁一個普通人,就是尋常的生兒育女。但是尋常內宅生活,若遇上一個兩心不一的男子,也會淒苦一生。
“相反,也可以轟轟烈烈一生,尋一個合適的夫君,做一個了不起的和親公主,觀察大齊皇室,輔佐自己的夫君,也可以成就你耀眼的一生……”
她希望公主可以堅強起來,太過柔弱,吃虧的隻會是自己。
如今,她也隻能如此勸慰她了。
蕭祺樂停止了哭泣,眸子水汪汪的,被燈光映得閃閃發光:“你是想說,我也可以左右我自己的命運嗎?”
“對,可以的,隻要你能在大齊,找到一個可以和相扶相守的夫君,隻要懂得審時度勢,就可以很好的掌控住自己的命運?
“公主,此番你遠嫁,嫁給誰還未可知。但你三皇兄知道大齊的時局,他會幫你挑一個最合適你的夫君,讓你能在大齊過得安好。
“前提是,你要心明眼亮,與其哭泣命運不濟,不如殺出一條血路,去掙一個好夫君,得一個好前程……
“公主,之前,你隻是郡主,還是一個庶出的,你能挑的夫君人選有限,但現在你是公主,你能在大齊皇室當中挑一個最好的……如此想,你會不會覺得自己賺倒了呢?”
蕭祺樂聽完如此一番勸說後,突然發現,好像遠嫁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她想了好一會兒,才道:
“皇嫂,你真的好會寬慰人……可我……我隻是一個普通女子,我沒有辦法掌控自己的命運……我心裏很害怕……萬一兩國爭戰,我……一定難逃一死的……”
對於未來,她還是惶惶不安的。
“沒事,回頭我可以陪著你,到時,你皇兄會教你怎麽去應對大齊王侯貴族的……”
蕭祺樂沉默了一會兒,止住了哭,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重重點了點頭:“好,那我一定好好學。我要像皇嫂一樣做一個了不起的女子……”
看樣子,心態慢慢改變了。
這是好事。
隻是……
“我怎麽成了了不起的女子呢?”沐雲薑笑著反問。
“我都聽說了,你兩次進宮,兩次都陷在危險當中,可你每一次都化險為夷了。你在我眼裏,真的很了不起……皇嫂,你能教教我,怎樣險中求勝嗎?”
蕭祺樂本來就有些崇拜她,現在聽了她一番話後,越發覺得她是個了不得的女子。
“嗯,我可以和你說一些有關大齊那邊的時局,還有那些適婚的皇子,或世子,是怎麽一個人品,了解透了,對你有好處……這些都是你皇兄說與我知道的……但今晚上你得好好休息,明天上路時,我會和你坐同一輛馬車,好好和你細說,你看如何?”
主要是今天已經挺晚了。
蕭祺樂聽著很是神往,當即點頭道:“那一言為定!”
“要拉勾嗎?”
“嘿,那倒是不用了。”
蕭祺樂終於破泣為笑——那一笑,好似衝破了烏雲的陽光一樣,是無比耀眼的。
沐雲薑見公主情緒穩定了,便吩咐那幾個婢女扶公主歇下,自己則回了房,但沒有馬上睡,而是把大齊皇室的一些情況羅列了出來,回頭,她準備讓公主好好了解一下。
後來寫乏了,沐雲薑洗洗睡下了,沒再等蕭祁禦。
結果,正當迷迷糊糊當中,她被推醒,是蕭祁禦在喊她:“阿薑,出事了,快,醒醒。又要麻煩你了……”
她有點暈暈乎乎的,看著他把自己拉起來,為自己套上棉外衫,還把裘氅給她係上了,將她整個兒攏在暖乎乎的裘氅裏。
“怎麽了,天亮了嗎?”
她揉著眼睛,望了望外頭,黑蒙蒙的:
“現在是什麽時辰啊!”
“沒亮。是公主。”他睇著她,眼神複雜地吐出一句:“她投湖了。”
這三個字讓她頓時打了一個激靈,背上一陣惡寒,完全沒了睡意,嘴裏更是發出難以置信的反問聲:
“投……湖?怎麽會投湖了呢?”
“是公主把身邊的人用藥迷暈了,跑到池子跳了下去,阿緒就在附近,忙去把人撈起來,但沒醒過來……你快去看看吧……”
“不對啊,剛剛我還和她聊得好好的。她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為什麽又會投湖啊?沒道理啊!”
那樣一個花樣年華的姑娘,就這麽走了絕路?
沐雲薑怎麽想也想不通,前世可沒這樣的事發生。
“具體情況我也沒了解清楚……”
他剛剛回到府上,卻發現侍衛們聚集在一起,跑過來一看才發現出大事了。
“快,帶我去看看!”
她忙去看了,的確是斷氣了,溺水而亡。
這大冷天的,這麽嬌弱的姑娘,又一心求死,沒錯,她留了一封遺書,說自己沒勇氣去大齊麵對那種陌生的環境,隻想一死了之……
兩夫妻麵對如此驚變,隻能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件事,有點複雜。
現在要是回京稟告這件事,後果是:會耽誤和親。
到時,皇上會再冊封公主,另派使臣出使大齊,一來一回至少一個月。大齊的太後等不了那麽久。
原因是:此番和親,在大齊而言,有衝喜的意思。
太後是半個大涼人,她希望兩國可以交好,所以想趁自己還活著,兩國再次聯姻,不要因為她過世了,兩國生出戰火,否則,她死了也不太平。
現在公主死了,這本來就是一件不吉利的事,如果不能盡快完成和親,那麽大齊就有話說了,覺得是大涼沒能及時送來公主,耽誤了衝喜,太後才死的。
這樣一來,就會給他們出兵提供了借口。
“王爺,王妃,奴婢有事要稟……”
正當夫妻倆在書房研究這樁讓人頭疼的事,外頭有人呼叫起來,是一個婢子的聲音。
沐雲薑聽得清楚,那是公主的婢女阿黛的聲音。
“阿索,你把她放進來!”
蕭祁禦吩咐了一句。
阿黛衝了進來,噗通跪到了地上,哭著叫道:“王爺,王妃,我們家公主不是自己投湖的,而是被人逼著才去投湖的。這不是自殺,是謀殺……王爺,求您一定要把凶手查出來啊……”
這個說法,倒是讓蕭祁禦大吃一驚,抬頭不自覺和沐雲薑對視了一眼。
“為什麽這麽說?”
沐雲薑驚問道。
“王妃走後沒多久,就有人走進房間,把我和阿憐用什麽給迷昏了。但我的身體異於常人,一般的迷藥對我起不了多大作用。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有人從窗外頭跳了進來,逼著公主寫下遺書,還逼公主跳湖,否則,公主的母親會死……那人拿著一枚簪子在逼公主……我清醒過來後,勸了一句,可那人轉身過來就點了我的昏睡穴……”
阿黛說了說她看到的,語氣是無比堅定的。
“可有看到那人長相?”
蕭祁禦沉聲問道。
“沒有。但我有看到那個人是個坡腳的。左邊有一絲白頭發。很明顯。是個男人。身上帶酒氣。”
這個線索很重要。
蕭祁禦立刻傳令道:“阿索,把全府上下所有人都給我聚集起來,任何一個人都必須到場……馬上……”
“是。”
阿索應命去了。
沒一會兒,將軍府上十一個侍衛加三個管宅子的人,還有,送嫁隊伍裏有十個也住在宅子裏。
這些人都被集合到院子裏,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蕭祁禦讓阿索舉著火把,帶著阿黛去認人。
阿黛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卻沒有她說的那個人,衝他搖了搖頭。
“阿索,所有人都在這裏了嗎?”
沐雲薑怎麽覺得少了兩個?
阿索回答道:“住在院子裏的全來了,還有兩個,住在馬廄那邊,且馬廄建在外院,所以沒去喊……”
沐雲薑目光一閃,“把那兩個都給我找過來……”
阿索立刻去了,親自把人拎了過來,讓阿黛認,可惜不是。
守馬廄的小老頭問:“王爺,這大晚上的,您在查誰啊?”
蕭祁禦回答道:“一個跛腳,左鬢有白發的男人,他剛剛潛進來偷了很重要的東西……”
關於公主投湖一事,不能伸張,他隻能編了這麽一個理由,。
這時小老頭瞪大了眼,叫了起來:“昨晚上送親使團中一個老友來訪,在我這裏喝醉了酒,睡到了天蒙蒙亮才走,難道你們找的是他?”
蕭祁禦一聽,忙問道:“那人姓甚名誰?做什麽的?”
“姓齊,名山。是送親使團一馬夫……”
“來啊,閉城門,全城搜捕這個叫齊山的……阿索,讓這小老頭馬上形容出馬夫齊車的相貌,趁城門未開,必須把他給本王抓回來……”
蕭祁禦當即就下了命令。
敢謀殺和親公主,這個人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