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竟是故人

信的背後,另有一行字:肆水灣九曲橋,未時四刻。

皇宮離肆水灣不近,趕過去至少得有半個時辰。那裏有一個貧民窟。聚集著全天都城內最容易暴亂的一幫人。

他們有一些是罪奴罪犯,犯了事,藏身於地;有些是難民,從外頭過來,寄身於此;有些是本地窮困潦倒之人,無處去了,隻能蜷縮於此。

也有些人是奉命潛伏,故意在這裏打探消息。

在這裏,隻要出得起錢,就能買到一些外頭怎麽求也求不到的消息——這裏有一個頭頭,他就像地頭蛇一樣,控製著這裏的人,讓所有人為其效命……並且形成了一個黑市。

而那個地頭蛇則和官府裏的人打交道,黑白通吃地做著土皇帝。

看完信,蕭祁禦摸摸清歡的小臉,對蕭祁喆說道:“八弟,三皇兄有事要去辦,你幫三皇哥照看好歡歡……”

“放心,三皇兄,阿喆能照看到小侄女……你放心去吧!”

蕭祁喆拍了拍胸堂應下了。

蕭清歡轉頭看著這個小小的八皇叔,眯眯一笑,這個皇宮一點也不好玩,一個個都講規矩的很,就這個八皇叔長得好,還什麽事都敢和她一起瘋。

“歡歡,走,我們去玩!”

蕭祁喆把清歡帶走了,在他們身後,兩個內侍緊追不舍,就怕他們跑出去衝撞了其他貴人……

“你要去肆水城?”

身邊,沈興南一臉凝重地問道。

那邊那個地界,如今被人稱為城中城,是一個很危險的存在。據說,有很多憎恨蕭祁禦的難民聚在那裏。

很多年前,容夕女將軍在邊關上謀逆作亂,滋生了不少孤兒寡母。

有人說女將軍叛國,是罪臣。

有人說女將軍叛國是為救一方百姓……

到底容夕將軍是怎樣一個人物,現在已經分說不清。

蕭祁禦年少時曾幾番被人刺傷,那些人很多來自肆水城。

有的是因為他是女將軍的徒弟,恨女將軍毀了他們的家園,而將仇恨發泄到了他身上。

有的是因為他是女將軍的徒弟,卻沒有為女將軍雪恥平冤而恨上了他。

反正,那個地方裏的人,有不少人都討厭蕭祁禦。

現在,謝小蠻把他約去,那是居心叵測的——蕭祁禦極有可能會麵臨危險。

“必須去一趟。這是現在我們唯一掌握的線索了……”

這樣很被動,但他們沒得選擇。

“需要我跟去吧!”

“不用,你再審一審寧德殿內的其他人,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線索……”

“好。”

蕭祁禦沒再多停留,帶上出了宮,快馬奔赴肆水城。

肆水城在西北麵,隔著一條肆水河,河的南邊還住著一些達官貴人,河的北邊卻是平民區,流民區,難民區。

河邊住的還是一些略有家底的平民,越往北,越窮。到肆水灣這邊,矗立著一塊寫著“肆水城”的匾額,待進到裏頭,每一個百姓身上都穿著布丁的衣服。每張臉都清瘦。每雙眼都呆滯。

肆水城有他們自己的管理人,這些地頭蛇,又拿著朝廷的奉祿。

在蕭祁禦看來,這裏的百姓理應都遷到需要他們的地方,給他們地種,讓他們有尊嚴的活著,而不是窩在這裏,饑一頓飽一頓地熬著。

可惜,他沒那個權限。

蕭祁禦一抵達這裏,城中的地頭蛇就鞠躬哈腰地迎了上來:“靖北王殿下,您怎麽大駕光臨了……”

“可有這樣一個女子過來?”

阿索將謝小蠻的畫像亮了出來。

地頭蛇張望著,搖頭道:“今天並沒有外來的女子進出,不曾見過,但有一個名叫“無為”的和尚送了一封信過來,說今天會有貴人到訪,請我將信捎過來。

“無為?”蕭祁禦驚詫,“他不是死了嗎?”

地頭蛇一愣,“那我就不知道了。”

“那人身高多少?長相如何?”

蕭祁禦再問。

“身形不高,長相清秀,那小和尚年紀不會超過30歲!”

地頭蛇的回答,讓他明白,那就是謝小蠻假扮的——無為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和尚,不可能隻有二十幾歲。

“信呢!”

地頭蛇忙把信奉上。

蕭祁禦挑開看,上麵寫了一行字:“等著,天黑了再找你!”

所以,謝小蠻就在附近監視著他?

他回過頭,四下探望,目光所及全是一張張瘦不拉嘰的臉孔,他們用一種陰鬱的眼神盯著他。

有的縮在陽光底下搓著手心;有的拄著拐杖好奇張望;有的挑著貨擔正好經過;更有活得窮困、卻笑的燦爛的孩子在追逐嬉戲……

可都是陌生的臉孔,沒有謝小蠻。

“殿下,要等嗎?”

阿索也看到了。

他感覺對方是在拖時間,是不想殿下救王妃,是要看著王妃被皇上處理……那個人,和王爺有著深仇大恨,是要逼死王爺,不讓王爺有好日子過。

“等。”

他咬了咬牙,吐出一個字。

來到肆水灣邊的一處茅草亭下坐著,他看著日頭一點一點斜去,夜幕拉了上來,星子撒滿了黑布。

再這樣等下去,他們可就沒時間救王妃了。

阿索看著極為著急。

“不等了,走,回宮……”

蕭祁禦終於也熬不下去了,當他帶上人前腳才要走,後腳卻已經有人噔噔噔跑了過來,是一個孩子,五六歲的樣子,奶聲奶氣地說道:

“貴人貴人,有人給您的信!”

阿索接了過來,抽出給殿下看。

上麵隻有一行字:“黑風鋪,3號院。”

黑風鋪是肆水城內一家客棧,專門為躲債的人開設的,那邊的店小二,是一些凶神惡煞的大漢。

躲在他們那裏的人,一般人不敢去找,去了也不知道怎麽進他們的店搜。因為他們的家的店依山洞而建。山洞內四通八達的,機關重重的,進去可能出不來,得花重金才能進去。

蕭祁禦沒多想,就帶上阿索他們去了。在城中幽暗的街道上繞了老大一圈,才來到黑風鋪。

進門隻是一個小客棧的格局,進了後院,客人就會被直接引去山洞裏。

守門的是一個黑髯大漢,橫眼瞅著,並沒有因為他們穿著華麗而誠惶誠恐,隻是懶懶問道:“住店還是避難?”

“找你。3號院的客人約我們過來的。”蕭祁禦沉聲說道。

那黑髯大漢瞄了一眼,站了起來,“那裏的客人說了,隻見姓蕭的……其餘人都不能跟隨……”

這讓阿索急了,“殿下,這太冒險了……”

“沒事!帶路吧!”

蕭祁禦示意。

黑髯大漢走在前麵,蕭祁禦跟了過去。

阿索帶著幾個侍衛看著他們離去,心裏著急,卻又無可奈何。

*

街道上,亮起了一隻隻燈籠,燈籠裏放出幽暗的光芒,烏鴉盤旋在暗下來的天空,嘎嘎的叫聲,令這貧瘠的城區越發顯得陰森而可怖。

黑髯大漢沒把蕭祁禦引向山洞,而是把他帶向了一處地下貧民樓——說它是在地下,其實是錯的。

它隻是建在了一處地勢比勢低的平地上,沿著一條小河,密密麻麻建起很多小竹樓、木樓,樓裏住著不少從外地逃難回來的難民。

難民在此紮根,又生了一代,這裏的人**漲,就把這一片平地全都給住滿了,然後呢,就形成了地下城。

蕭祁禦被帶到了一處占地麵積頗大的宅子,宅門上寫著3號院,這裏有別於山洞那邊。乍一看就是一處民宅,似乎和黑風鋪沒什麽關係。

“進去吧,你的朋友在你左手邊3號房。”

“有勞。”

蕭祁禦謝過後順著他所指的方向走了過去,踩在吱吱嘎嘎的地板上,聽得北風呼嘯著,也不知誰在吹鎖呐,整個氛圍顯得格外的詭異……

來到3號房,門是半開的,推開而入,卻見謝小蠻坐在那裏喝茶,看到蕭祁禦過來,顯得氣定神閑的,還衝他淺淺一笑:

“殿下終於來了。”

“你竟然沒逃走?”

蕭祁禦冷冷眯著眼。

謝小蠻一身男兒裝,喝茶喝得很是優閑,低低笑道:“逃走了,我還怎麽把你吸引過來?還如何殺你報仇?”

“你與我有何仇?”

蕭祁禦好奇啊,在之前,他根本就不認得她。

“我母親青霜,曾是容夕女將軍身邊的武婢,我打小就認得你的,隻是你已經不記得了。

“蕭祁禦,當年容將軍那麽疼你護你,可是你呢,卻任由你師父背負罵名,這麽多年以來,你一直心安理得的當著你的三皇子,從來沒想過要為你師父洗清汙名……我呸……”

謝小蠻恨恨地叫著,眼底全是嫌惡:

“曾經我以為你一定會想方設法完成這件事的,可現在你竟貪圖享受,向皇上求娶妻子,這是已經把容將軍的仇拋之腦後了是不是……你真的是太對不起容將軍對你的教誨了……”

原來她是青霜姑姑生的那位小姐姐。

蕭祁禦記得的。

曾經,他身邊有好些個玩伴,全是師父的武婢或是侍衛與人成婚後生養的,一個個都學武,一個個遵他為少主。

後來,所謂的叛亂發生,這一大幫子玩伴,死的死,散的死,最後都不見了。

“所以,你才對我妻子下的手?”

蕭祁禦眼皮狠狠跳了跳,心下一陣陣發涼,幕後人的手段真的是太可怕了——他竟找了一些舊人於暗中尋他的麻煩。

如果他為了阿薑,把他們拿下送官,那就是對昔日故人的二次傷害;如果不拿下,傷害的就將是阿薑。

這件事,不管怎麽選擇,受折磨的人始終是他。

真的是好算計啊……

“誰指使你的?為什麽要謀害德妃?”

“因為她該死。德妃一死,德妃的家族才有可能敗落。我不能為容將軍複仇,但我不會放過加害容將軍的人……”

沒錯,德妃的家族,和當年師父之死,有著莫大的幹係,隻是他沒有證據證明這一件事,可是謝小蠻是怎麽知道的呢?

“向小蠻,誰和你說德妃的家族和我師父當年的叛國案有關?”他沉聲厲問,感覺這是有人在故意引導她這麽做的。

“我就是知道。”

謝小蠻擦了擦眼底奪目而出的淚珠:“我還知道其他人參予了這件事,但我隻要把德妃弄死就夠了。其他人,自有其他姐妹在做。當年害了容將軍的那些人,一個個都逃不掉的……”

那語氣是如此的信誓旦旦。

“至於你,你深受容將軍的大恩,最後卻不為容將軍複仇,也該死……”

說話間,她拔出了手上那把長劍,俏臉上全是寒光:“今天,我就替容將軍處置了你這個不肖徒弟……”

伴著一道寒冷光乍現,她狠狠刺了過來。

蕭祁禦隻得迎戰。

對戰過程過,他赫然發現,她的武功當真是練得極好極好。可他想不明白的是,想要練就這麽好的功夫,必須有一個安穩的環境,並且要悉心教導。

所以,會是誰收養了謝小蠻,教她練劍,送她進宮當細作的?

“謝芒姐,你聽我解釋!”

“沒有什麽好解釋的,今天,你必須死……”

謝小蠻的本名謝芒,曾經待他極好極好,在他做人質的時候,謝芒是他身邊唯一跟著的人。

後來,謝芒得罪了南齊人,被帶走打死,拋屍荒野,他去尋過屍首沒尋到,可她卻在這麽多年以後忽然就冒了出來。

明明應該是親人相見眼淚汪汪,可如今她卻立誓非要除了他。

偏他又不能傷她。

而麵對她的一次一次痛下殺手,他就如在刀尖上跳舞一般,一不留神,就會死於非命。

對戰第21招,蕭祁禦忍無可忍,奮而回擊,使出了幾道暗鏢,其中一道射中了謝芒,另外幾鏢落空。

就在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他們所在的位置突然下沉,他和謝芒一起掉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掉到了哪裏,鼻子裏聞到的是一陣惡臭,耳邊則響起了謝芒的冷笑:“不管怎麽樣,今日,就算你不死,沐雲薑總得死——這輩子,你是休想有好日子過的……”

身在一處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密室,蕭祁禦深吸氣,厲叫道:“到底是誰讓人這麽害我的?”

謝芒低低在譏笑:“你有什麽資格知道?”

突然,密室的門被打開了,走進幾個凶神惡煞的大漢,領頭那位頭發已發白,他們手上拿著火把,火光把地下密室照得通亮。

“趙叔,快,把這個無情無義的逆徒給收拾了……”

謝芒退到一個白須老者身側。

可下一刻,事態發生了驚人的轉變,老者拔刀相向,將刀架到了她脖子上:“說,是誰命令你借王妃之手,暗殺德妃的……”

謝芒呆了一下,轉頭再看蕭祁禦氣定神閑的樣子,臉上浮現了震驚之色:“多年前,肆水城大頭領已換人,蕭祁禦,你是不是控製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