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叛逃
不行,必須激他一激。
“如果你要和我們一起查,總能抽出時間來的。如果你不想……就當我今天沒找過你……沒你,我照樣能查出來的……”
她看到他的目光沉了沉,眼神中還露出了幾絲糾結。
洛潯陽心頭自然是慌的。
他是最最了解她的,隻要被她盯上的案子,最後都會破案,惡人都會受到應有的懲罰。正義永遠會站在他們那邊。
可是那個惡人,根本還沒作惡啊!
但是,他可能的的確確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這個事,一旦曝光,那就是誅滅九族的大罪——這事太大太大了,他怎麽能成為助力,幫外人來抄家滅族?
昨天,他還想著大義滅親。
但是想了一個晚上,他越來越覺得不行,父親一垮,母親就成了罪臣之妻,也會受到牽連,而他呢,他能得什麽好處?
家破人亡不過就是一念之間。
今天,阿薑提的這件事,會害了他全家的。
可是,就算他不參予,這件事早遲是會被翻出來的。
怎麽辦?
怎麽辦?
怎麽辦?
這一刻,他的心,徹底亂了。
蕭祁禦已經吃飽了,目光止不住地盯著眼神變得閃爍不安的小潯子,把嘴一擦,慢悠悠說道:
“小潯子,玉城之亂是有人挑起來的。最後死傷多少,你去過那邊,有親眼看到,玉城外頭多了多少新墳,你也有去瞧過。那個挑事的人,如今就在京城,他隨時隨地都會讓那個屯兵的冒尖,隻要戰事一起,那麽我們天都城內會死的人,比玉城,隻多不少……
“天都城內聚集的人口,是玉城的百倍之多。
“現在,三哥想問你,這種情況,你願意看到嗎?”
洛潯陽聽了,神情一慌,低下頭狠狠地又嘬起了麵,他的心髒,隱隱地抽疼著,眼睛跟著發燙起來:“我估計幫不了你們什麽忙的……”
沐雲薑繼續吃,一聲不吭,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沒有再吭聲,而是麻溜地把這碗麵吃了一個精光,等洛潯陽也吃得差不多了,才又說道:“洛郎君,之前在南江的時候,我師父好像問過我們一次話,你至今還沒回答……”
“什麽?”
洛潯陽隻能跟著反問,節奏完全被他們左右著。
“天下重要,還是我們自己重要?如果有一天,你遇上這樣的這樣的難題,你要怎麽做?是守護天下,還是隻守護我們自己?做到獨善其身就好。”
沐雲薑淡淡道:“當時,我說的是,我要守護好自己。隻要守護好自己,才能談守護天下。這句話好像沒錯。但如果有一天,我們舍了一身剮,卻能讓其他無數人活下去,那該如何?”
“你會如何?”
他不答反問,目光灼灼盯著她。
“我想舍自己。在這世上,我自然是最愛自己的人。但是除了自己,我還有想要守護的家人,朋友,老師,以及那些敬我護我的屬下,以其其他無數不該遭受戰亂禍害的普通人……如果我有能力,卻不願意救了他們,看著他們慘死,我想我會的餘生會生不如死……”
洛潯陽聽著沉默了,內心陷入激烈的掙紮中。
好一會兒,他一臉繁複地看著她,說道:“你真的變了,變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若以前的你,你會說,我隻想守護好自己,天下自有那些大人物去守護,我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嘍嘍。小嘍嘍能成什麽大事?管好自己就不錯了。瞎操什麽天下大局那份閑心?”
這話也沒錯。
是很多小人物都會說的話。
“可是潯陽,這世上沒有所謂的大人物。所謂的大人物,是他們願意牲犧自己,照亮別人的前程。願意為別人舍身忘死。家國就是這樣被守護下來的……普通人之所以可以安享歲月靜好,那是因為有無數國之衛士在為他們負重前行。”
這些經驗,是她在成為女郡公之後得出的經驗。
當她一步一步被推上那個位置之後,她意識到,自己成為了所有人精神上的支柱,她必須守護所有人,讓他們擁有堅定的信念,為悍衛國家而奮起。
可事實上,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渴望家,渴望有人成為自己的靠山。但她沒有靠山,隻能讓自己變得堅強,成為別人眼裏的信仰,別人嘴裏的大人物。
這便是前世成長起來之後的自己,和十五歲之前的自己之間的差別。
年少時隻會貪圖玩樂,不想被山一樣沉重的責任束縛住,覺得仗劍天涯,抱打不平,就是人生最快意之事。
後來呢,她隻能頂著那座山,因為有太多的人,在仰望自己,渴望尋到一條出路。
洛潯陽聽得心肝直顫,內心被兩股意念撕扯著。
他是如此的亂,如此的怕。
那種局麵,不是他想麵對的。
他本能地想逃避,於是直接站了起來,悶聲扔下一句:“我吃飽了……得回軍營了。”
走了幾步,他忽轉頭睇望,麵店裏那兩個他熟悉的人,一個是他最敬愛的三哥,一個是他最喜歡的假小子。
為什麽?
他們有相同的靈魂。
而他的想法,卻是和他們完全不一樣的。
這一刻,直覺告訴他,他們已經查覺到什麽了,今天,他們找他過來,就是想讓他大義滅親?
嗬!
他們想得太容易了。
那是他的父親!
他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
洛潯陽騎馬回去,卻沒有回營地,而是在城外瞎逛,想捋清心頭那一團捋不順的情緒。
他不知道自己逛了多久,後來稀裏糊塗地就走進了那個村子,然後,沿著崎嶇的山路,走進了那個山林,來到了那處私造兵器的山洞,打開了那道山門,看著裏頭忙忙碌碌的人,眼底盡是一片絕望。
這裏這個據點,就是一個鐵證。
他真的不明白,父親已經如此顯貴,為什麽要做這種禍國殃民的事情——他真的是怎麽想也想不通。
“誰是這裏的主子,把你們的主子給我叫出來……”他拔了劍,血管裏的那份憤怒,逼著他吼叫了出來:“是誰在指使你們私造兵器的?這可是頭滅族的死罪……到底是誰?給本少爺滾出來。”
伴著一聲大吼聲,這些匠人也都停下來看著他,一個個臉上露出了驚亂之色。
一個壯漢走了出來,手上拿著兩把刀,山洞門合上了。
洛潯陽被圍困在了其中,可是他麵不改色,沉聲叫了一聲:“吾乃洛潯陽,晉陽侯第四子,你們速速去報,我要知道誰在命令你們私造兵器……是我的阿父,是也不是……”
一聲“晉陽侯第四子”,讓這裏的人麵色都沉了下來,他們麵麵相覷……
那壯漢也變得有點不知所措。
這時,有一豐神玉立的郎君從裏頭走了出來,沉聲喝了一聲: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很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洛潯陽看向那個走出來的人,麵色僵了僵,失聲叫道:“怎麽是你?”
那人哼了一聲:“可不正是我……以前可以慣著你,這一次一定你讓知道什麽叫死無葬身之地,來呀,把他給我砍了……”
一聲令下,洛潯陽已然被一群神秘殺手給圍住,麵對強敵,他忽從嘴裏迸出一句:“所以,在別宮時,就是你派人暗殺的我是也不是?當時,你就在別宮當值……”
可對方本不給他機會詢問,直接就砍了過來。
看這陣仗,今天,他怕是凶多吉少……
這個他從小敬重著長大的至親之人,今日是非要將他致於死地不可了……
*
晉陽侯眼皮狠狠地直跳著,心頭越來越慌,昨晚上,他有去軍營,瞧著兒子安安穩穩地睡在營帳中,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營賬四周全是他的人,他們會好好保護他的。
天亮,他去上了朝,這一上午,心緒一直不寧。
下午回到家,他就著人去軍營把四郎尋回來。
那遣去的人,直到傍晚時分都沒回來。
後來回來了,那人卻顫微微回複道:“四郎君失蹤了。晌午時分,江歧來找四郎君,四郎君去了就沒再回來……”
莫名的不安就這樣一點一點漫上心頭,他想到了昨晚上那個人的警告,心慌得越來越厲害。
直到長子洛兆陽一臉驚恐,渾身是傷地找來大,衝他大叫道:“阿父,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我們的冶造所被人發現了……蕭祁禦親自帶兵查封了那裏,所有人都被抓了,老四為了護我逃出來,已經被蕭祁禦給斬殺了……”
說到這裏,洛兆陽嗚嗚嗚就哭了出來,他還伸出了已經被斬掉兩根手指的右手,那手上,全是血水,斷指處,已腫得走形:
“您看看,您看看,您的嫡長子,已經被弄成殘廢了……您最小最疼愛的兒子,也已經一命嗚呼……”
聞得如此噩耗,晉陽侯身子不覺搖了搖,衝上前一把抓住長子的衣襟,厲聲叫道:“你再說一遍,到底是怎麽了?”
“我們暗中屯兵,造兵器的事,已經東窗事關。爹,您現在若不反,回頭,我們全家都得人頭落地,最後還會落一個誅連九族……”
洛兆陽跪在地上:“爹,別猶豫了,快跟我出城吧……再不出城,就晚了……”
他已急得額頭冒出一片汗珠子:“我們的人就在城外集結,隻要您一聲令下,趁守城軍不備,或能一舉攻陷。如果您覺得現在時機還未到,那我們就帶著人馬回到封地,把沿路的人馬全給收編了,然後,劃地自治,您就能直起腰板,再也不用拜見那個狗皇帝了……”
麵對這番遊說,晉陽侯一時之間,已是方寸大亂。
屯兵十餘年是為了什麽?
不是為了挑起內亂,而是為了自保。
所以這麽些年,他沒有在天都城內做過任何會危及江山社稷的事。
可如今,屯兵的事,私造兵器的事,一旦被查出來,那麽,他就算沒有謀反之心,也會被說成有的。何況,他是有取而代之之心,隻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他放開兒子的衣襟,在原地來來回回地走著,抓著頭皮,吼著:“蕭祁禦這個王八糕子,他竟敢傷我潯陽,他怎敢?”
“他如何就不敢了?爹,這個人在戰場上殺人如麻,但凡有一點點反叛之心,都會被其誅殺,爹,快走吧,再不走,我們都會死在這裏的,爹啊……您還在猶豫什麽啊?”
洛兆陽急得直叫。
晉陽侯猛地站住了,雙眼烏沉沉的,射出駭人的殺氣,心下已然下了一個決定:“走,殺出京城去……但兆陽,你且等我一下,我去把夫人帶上……”
“爹,來不及了,即便您現在把夫人帶出去,夫人若知道老四沒了,她是活不得了。您必須保下性命,才能回來為他們複仇啊……快啊……”
晉陽侯與這繼室夫人,那是夫妻情深,可想著這會兒把她帶出去,若自己殺不出去,就是帶著她一起去死。若殺得出去,他占著一方為王,或能夫妻會有再聚之日。
他想了想,終還是喊上自己的護衛們,當即就跑出了侯府,消失在了茫茫夜色當中。
北城門,守城的人是他們的自己人,所以,他們無比順利地出了城,來到了洛家私兵的駐紮地——一座村落。
村子裏的皆是流民。十幾年前在此建村,他們全是晉陽侯的人——他們在此扮村民,過小日子。而山裏頭則屯著不少私兵,由村子裏的人養著。
當天夜裏,晉陽侯就帶著那五百私兵,往西北而去——那裏是他的封地。
隻是,他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就在過斜鳳坡時,他們這幾百私兵,突然就被橫出來的一支軍隊給包圍了。
當四周亮起一片火把,晉陽侯騎在高高的馬背上,望著緩緩從奇兵當中驅馬上前的蕭祁禦,憤怒之情如烈火一般滾滾燒了起來。
“蕭祁禦,你竟敢殺我兒潯陽,枉他還稱你一聲兄長,你怎如此心狠手辣。今日既然遇上了,我必要與你決一生死……”
他拔出了長劍,心下很清楚,今日他是很難逃脫出去了——如果必有一死,那麽,死之前,他必須拉一個墊背的。
如果能把這個蕭祁禦斬殺了,那他也就夠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