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結案

涼帝擰眉:“可是,你這番推理,隻是推理。唯一的證據就是他們都中了同一種毒。”

“中同一種毒,就足可以表明一切。我師父的《屍語錄》中有載,此蝕心毒,二十幾年前就有了。

“當年,他與您一起查案時就曾發現有死間服用此毒。後來死間多數被鏟除,因一些政治原因,有關這一段的過往盡數被抹去,《剖屍檔案》也被燒掉過半。是以,才導致李就李仵作沒能查出這是中了什麽毒,但您應該是清楚的不是嗎?”

沐雲薑說的是實情。中了蝕心毒之後,死後會是怎樣一個情況,別人不知道,涼帝心裏肯定是有印象的。

涼帝沉默了一下,“是,朕是有記憶,但這總歸隻是我們一方的猜想……沒有真材據來證明……”

沐雲薑又揖了一揖,朗朗接話道:“皇上,這些人都已經死,我們沒辦法讓死者開口說話。但是,通過這些人的死,我們還是能發現,有人布了一張網,滲透了天都角角落落。

“他們最終的目的就是,禍亂大涼。

“比如說,他們滲透在東宮,就是想亂了東宮。他們讓人引導三殿下去了東宮,就是想讓他們親兄弟鬩牆,毀了大涼的根基。

“東宮乃是大涼的未來。三殿下則能威懾敵邦。這兩個人若都遭了皇上您的猜忌,那麽,大涼就會汲汲可危。”

說到這裏,她再次深深一叩首,抬頭時正色問道:“皇上,如今,東宮已然是被人利用了;三殿下也被利用了,您可不能再被利用了……否則,我泱泱大涼必將大亂……”

“大膽……”邊上的太監總管高環立刻喝了一聲:“我朝君王聖明,小子,休得亂言……”

涼帝卻並沒有覺得被冒犯到,隻是微微一笑:“你和你師父一樣,都很會勸說。但有一點,你還沒細說,那就是羅郡,為什麽要陷害沐雲韜,他借這樁事,能達成怎樣的目的?”

嗬,果然是老狐狸,立刻就抓住了這個沒細說的漏洞。

“聽說羅郡和沐家二房的趙氏曾立過婚約?想求娶的卻是沐家二房的七姑娘?”

涼帝知道的竟如此之細:“你倒與朕說說看,沐氏和這樁案子有什麽關係?”

好在沐雲薑也不是完全沒有準備,立刻回稟道:“羅郡應是見色起意,偽造了所謂的婚書。羅郡看中的是沐雲薑那一身非凡的醫術和毒術。試想,他已混跡於諸皇子之間。如果手上有精通毒術的人,與他們而言就是如虎添翼……”

“據三殿下所說,那日,沐雲薑去尋羅郡,就是想弄清楚婚書真偽,意外發現羅郡囚了洛小郎君,繼而發現羅郡為死間一事……”

“後來三殿下搜了羅宅,兩張婚書字跡不同,絕非同一婚絹寫成。那兩張婚書,如今在沐宅,皇上若覺得不妥,可讓人取來,再令人查驗字跡以及婚娟年份便知真偽……”

涼帝聽罷,轉頭看向刑部尚書沈興南,“這事,你去著人取來辯真偽,隻要確定那婚書是偽造的,這案子就了結了吧……”

讓所有人都身感意外的是:涼帝竟輕易采納了“江歧”的說詞,還打算結案。

沈興南馬上應聲:“是……臣馬上去辦……”

涼帝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至於太子和三皇子,東宮屢出大涼死間,傳令太子閉門細查所有人的來曆。三皇子繼續徹查別宮那兩樁案子……”

這話一落下,沐雲薑立刻打斷上稟道:“皇上,這兩樁案子,和羅郡有關。此人替班別宮。三殿下已查到:案發時,羅郡和魯大誌都在別宮。羅郡是侍衛。魯大誌則一直陪著五殿下……

“他們的目標,一個是純妃,一個是洛潯陽,皆和晉陽侯有關,這是想以這二人的死,挑撥您和晉陽侯的關係……其心可誅啊……

“試想一下,純妃和洛潯陽皆是晉陽侯的至親之人,一旦他們出了事,又查不出所以然,那後晉陽侯心頭必生恨。一旦生恨,後果不堪設想……”

涼帝斜眼,撇了撇嘴,現在羅郡和魯大誌都已身死,這小子,是想借這兩人替蕭祁禦解決麻煩,就此了結這案子。

這算盤,打得倒是極好。

“江歧,聽說你和蕭祁禦結拜了?”

他突然不陰不陽問了一句。

沐雲薑抬頭,目光卻是坦****的:“是。”

涼帝淡淡道:“你倒是真會護著你結拜的哥哥……”

沐雲薑淡淡道:“草民隻是在陳述事實。”

“罷了,就這樣吧!傳令,讓蕭祁禦進宮見朕……”

這幾樁案子,就這麽了結了。

其實,案子當中還有很多疑點,但涼帝不想查了,一旦動搖根基,皇帝也是有顧慮的。

成為皇帝之後,有些案子的真相,對於高座皇位的他來說,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任何事都不能毀掉大涼來之不易的太平。

*

半個時辰後。

蕭祁禦終於從天牢走了出來,並被帶去先沐了一個浴。

一個時辰後,迎著明媚的太陽,他步履輕盈地來到禦書房前,卻聽到房內有父皇威嚴的命令聲爆出來:

“滾回自己的東宮,好好嚴查,要是再查出有死間,你就不要來見朕了……”

沒一會兒,東宮太子爺佝僂著背,一臉灰溜溜地走了出來,看到蕭祁禦時眼神陰陰的,沒多加理會就走了。

這樣的太子爺要是登上了寶座,蕭祁禦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

“三殿下,皇上請您進去。”

總管高公公出來相請,臉上堆滿了微笑。

蕭祁禦走了進去,恭恭敬敬衝君父請安:“兒臣拜見父皇……”

“起吧!”

涼帝斜眼看著這個兒子,什麽都優秀,唯一的遺憾就是出身——如果他不是那個女人的兒子,這應該是他最最引以為傲的兒子。

可惜了……

“給你一個任務,江歧是個能幹的人。把他留下。朝廷自會重用他。父皇也會重用他。”

涼帝道出此次召見的目的之一。

蕭祁禦瞄了一眼父皇,看得出來,父皇很喜歡那個少年,可是……

“父皇,江歧向往的是無拘無束的江湖。朝堂是個處處要叩頭下跪的是非之地,他不喜的。不是兒臣要忤逆您,兒臣並不想為難他。他是兒子結交的唯一一個江湖朋友……如果父皇愛才,請許他自在度日……”

他叩頭請辭。

高公公看著直皺眉:這個三殿下,怎就這麽愛和皇上對著來呢!真的是太不懂得如何做人了。

涼帝沉默,忽想到了當年,他最好的朋友江天離自己而去,他放手了,因為他知道即便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心。

江歧是江天的徒弟,那脾氣多少有點像。

“也罷。隨他吧!他若願留就留,若不留,就不留,但有一點,你和他必須做到……那就是必須把殺害羅郡等一幹人的幕後人給朕查出來……”

這是他召他來見的第二個目的。

“是。兒臣定認真徹查……”

“去吧!”

涼帝揮揮手。

蕭祁禦赫然發現:今日父皇無比好說話,是因為江歧嗎?

*

宮門口。

阿索眼巴巴望著。

沐雲薑百無聊賴地數著樹上的葉子,不斷地打著哈欠——她已經一整晚沒睡覺,又折騰了快一天,實在是太困了。

現在案子已然了結,阿索卻把她拉著過來,非要來接他們的主子,還說,殿下一見到你一定很高興。

為了讓某人高興,她隻能硬著頭皮守著。

“主子,你終於出來了。”

正自昏昏欲睡,忽聽得身後有人歡喜地喊了一聲。

她轉過頭,看到蕭祁禦精神抖擻地走了出來,一身墨色的錦袍,襯得他格外的英姿颯爽,乍一看,根本不像剛剛從天牢出來的人,而是從宮裏得了賞賜出來的。

這個昂揚男子,應是涼帝這些皇子當中長得最好看的一個。

和她的目光對上時,溫溫一笑,走上前來一抱就擁住了她這個小身板。

“阿歧,謝謝你。”

她好尷尬,象征性地抱了他一下,說道:“那個,大哥,我想睡覺……太困了,我能回去睡覺了嗎?”

“阿索太不懂事了,應該先帶你回去休息的……走了,我們回家……”

他扣住她的細手腕準備上馬車,卻突然怔住了——無他,他的手腕怎這麽細,而在他的記憶裏,自己好像牽過另一個人的手腕也這般細。

那個人是沐雲薑。

可能個小的人,骨架都小吧!

“怎麽了?”

沐雲薑怪問。

蕭祁禦搖了搖頭,把她拉上馬車。

沐雲薑靠著那裏,用小手蓋著小嘴哈欠連連,眼皮都耷拉下來了:好累。

不光得剖屍,還得應付皇帝,能不累嗎?

蕭祁禦看著她很高興,問道:“這些日子,你去哪了?”

她閉著眼,“就四下走走……”

他看她這麽累,就沒再說話。

沐雲薑沒一會兒就睡沉了。

馬車搖啊搖,她的小腦袋瓜,就像小雞啄米似的,不斷地在點頭,眼見得就要撞頭,他探過身子,用手掌擱著,然後坐過去,讓這個忙碌了一天一夜的孩子靠著自己,好好睡一覺。

人生於世,能遇上一個肝膽相照的知己,死而無憾。

他,蕭祁禦,此生得江歧為友,乃大幸。

*

很快,馬車回到了三皇子府。

蕭祁禦本想抱他下去的,結果他突然醒了過來,迷迷糊糊下了車,險些就摔倒,虧得他及時扶住了。

一邊打哈欠,一邊道“謝謝”,沐雲薑一點也不客氣,直接進了三皇子府,回了憶儂軒,都顧不上換衣服,去一去身上的屍氣,倒頭就睡。

等阿索送來熱水,想讓他淨麵洗腳,人家早去和周公下棋了。

“算了,江歧從來不是拘小節的人,等他醒了到後院的溫泉裏洗一洗便好……”

蕭祁禦細心地為其放下帳子,帶著阿索出去了。

此刻,已是斜陽收盡,新月升起之時,天空已變成青蟹色。

蕭祁禦的肚子已經咕咕作響——中午吃了一點點,主要是牢裏的飯食是真不好吃。

“主子,我這就讓人去準備膳食。”

阿索可識趣了。

蕭祁禦卻把人叫住:“回來,你帶著江歧等我,可讓他吃飽了?”

“有,結案後,我就帶二主子去吃了。不瞞您說,我是一點也吃不下,可是二主子,剖了三具屍首,居然大吃大喝了一頓,他怎麽那麽有胃口?我算是服了。”

阿索豎起了大拇指。

他是真心佩服。

“是啊,他的本事,實在是讓我驚奇——就一個晚上而已……難怪父皇如此欣賞他……”

他深深感慨了一句。

他,絕對是他的福星。

沒一會,阿索讓人把準備好的晚膳送到了書房——有牛肉,肥雞,還有兩碟小炒。

“這麽快?”

蕭祁禦淨了一

“那是,知道主子吃不慣牢裏的糙飯,早早讓人準備了,本來想讓您和二主子好好吃一頓的。”

蕭祁禦拿過碗筷,吃了幾塊牛肉,說道:“讓他好休息,回頭我還得請他幫忙……”

“嗯,知道了。哦,對了,主子,如意軒那邊,悅姑姑傳話過來說:夫人不見了……”

阿索趁這個時候,把這事給報上去,看到主子吃的速度明顯就變慢了。

“不過,您放心,我已經讓人跑去沐家找到了,夫人已經回去——隻是她好沒良心,知道您出事,居然沒跑來看您……想想啊,您為了她奔波那麽幾天,還受了傷……又為了她三哥才入的天牢,她居然沒半點表示……”

對於這個沐雲薑,阿索頗有微詞。

“不能怪她,她現在恐怕已經完全忘記藥石村發生過什麽事了。”蕭祁禦的反應很平靜。

“啊,為什麽會忘了?”

“那是解毒的後遺症。”

“那您和她……”

“我與她什麽事都沒有!”

蕭祁禦堅決否定自己動心了。

阿索立刻撇了撇嘴:哼,主子,您就嘴硬吧!那兩天,您明明把人家沐七姑娘當寶貝一樣疼愛著,現在居然……

“沐雲韜回去了吧!”他岔開了話題。

“嗯,我們的人親眼見他離開刑部回的家。”

“這樣就好。”

這一次,他的劫難是為了保下她的三哥哥,如今,她沒了記憶,他也恢複神智,他倆之間那段小插曲,就讓它隨風消散吧!

那時的他,不是真正的他。

一切當不得真。

而且,她也不記得。

如此甚好。

隻是為什麽,他心裏竟是如此悵然若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