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慘死

慶元二十九年,七月酷夏,陳塘關。

陰森潮熱的地牢內,老鼠四下亂躥,空氣中彌散著濃濃的腐肉的氣息。

幽暗的角落裏,躺著一個一動不動的女人,華貴的衣裳上沾滿血跡,早已看不清衣料原來是怎樣的顏色,嗡嗡狂舞的蒼蠅圍著她亂飛。

她叫沐雲薑。

那令人作嘔的氣味,正是來自她身上。

一個月前,她還是沐家軍的三軍主帥,鎮守一方,是百姓們眼裏的護國女郡公,是大涼的中流砥柱。

一個月後,她成了階下囚,被人挑斷手筋腳筋,鞭打得遍體鱗傷,成為了將死之人,被囚於這暗無天日的地牢中。

而害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幾年以來默默支持她坐上女郡公之位的丈夫羅郡。

此時此刻,沐雲薑清楚地知道自己快死了,她的身體早已嚴重潰爛,肌肉上更是長滿蛆蟲。

“娘,娘……”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聽到女兒歡歡的呼喚。

睜開無力的雙眸,吃力得抬起頭,她赫然看到才六歲的女兒被一腳踹到了她麵前。

歡歡嘴裏應聲發出一記慘叫。

而踹這幼童的不是別人,正是羅郡——孩子的親生父親,她的丈夫。

“啊……不許傷我孩兒……”

護犢之情令沐雲薑尖叫出聲。

她恨不得衝開鎖著自己的鐵鏈,將麵前這衣冠禽獸給碎屍萬段,可她的身體卻已喪失反抗之力。

“羅郡,你還有沒有人性,這是你親生女兒,虎毒不食子,你竟然連親生女兒都要殘害……”

六歲的小歡歡,想要爬過來抱她,稚嫩的小臉上盡是驚恐,嗚嗚哭叫道:“娘親,娘親……爹爹是壞蛋,他是大壞蛋……”

羅郡身著銀色鎧甲,身上早沒了當初的老實敦厚,眼睛裏充滿了濃濃的戾氣,走過來直接就把小歡歡踩在腳下,踩得她沒辦法再說話,嘴裏則冷笑道:

“沐雲薑,世人皆讚你絕頂聰明,乃是當代女諸葛,我瞧你就是一個蠢貨,連當年和誰生了這小孽種都不知道。今日,我就告訴你,這小孽種,從來就不是我羅郡的種。”

這句遲來的揭發,令沐雲薑頓時呆若木雞。

歡歡……竟不是他的親生骨血?

“知道我為什麽要千方百計娶你為妻嗎?”

他忽然上前狠狠拑住她瘦得脫相的下巴,冷笑令其麵容猙獰:

“一,我知道誰睡了你,我娶你就是故意氣他。

“二,我想要的從來隻是你手上的沐家軍。隻要擁有了這支鐵騎,他就不敢動我分毫……”

沐雲薑是何等的聰明,立刻明白了:“你……你也是大涼皇室中人,而當年和我有過一夜露水姻緣的人是……是三皇子……”

吐出最後三個字時,她的聲音顫了好幾下。

當今大涼三皇子已被立為太子,羅郡節製了沐家軍,就是要和三皇子對抗,為的是分裂大涼。

而那個不可一世的病嬌三皇子,正是沐雲薑一直以來恨之入骨的“死對頭”。

思及此處,她突然大徹大悟,心肝跟著發顫起來:“所以,我父母兄姐,一個個離奇慘死,皆是你設計的?”

曾經,她以為那是三皇子在暗處施的殺手。

所有證據皆是如此指向的。

原來,竟不是。

“你想知道的真相,下了陰曹地府自去問他們吧……”

羅郡輕蔑一笑,豁然轉身,冷酷地下了一條死令:“來人,把這孽種給我吊起來!沐雲薑,你等著看一場好戲吧,今天,我會讓你們一家齊聚黃泉,絕不讓你孤單上路。”

歡歡被吊了起來,驚慌的哭叫聲,令心急如焚的沐雲薑再次暈死了過去。

……

不知過了多久,沐雲薑醒了,聽到歡歡在那裏怯生生地詢問:“你們是誰,是來救我和娘親的嗎?”

“乖,別說話……”

溫柔又帶清冷的嗓音,在耳畔低低響起,沐雲薑睜開眼,瞳孔一縮,一個認知鑽入大腦。

是當今太子,她的死對頭三皇子——蕭祁禦。

這個瘋子,居然……居然不遠萬裏,從天都趕來邊塞,親自來劫牢?

她吃力地抬眼,隻看到一身夜行衣的蕭祁禦抱著歡歡來到了她身邊,看她的眼神是複雜的:

“一定要撐住,我們很快就能離開這裏……”

“走,快走,羅郡要害你,帶著孩子,快走……”

她急不可耐地吼了一聲。

隻是她太虛弱了,吼出來的聲音卻輕若蚊呐。

就在這時,整個地牢忽然一陣天旋地轉。

隨後,羅郡的狂笑聲從外頭傳了進來:

“蕭祁禦,想不到你會為了個女人甘願來赴死,很好,那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來人,給我炸!”

伴著話音落下,沐雲薑聽得一聲砰然巨響,整個地牢被瞬間移為平地。

身後,清竹香緊緊地包圍著她,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沐雲薑心裏對羅郡充滿了恨意。

她這一生,前十五年,浪跡江湖,由師父帶著,於刀光劍影中,學會十八般武藝,嚐盡世間百味。

後七年,憑著一己之力將沐家軍殘餘的部曲發揚光大,一步一步成了一方讓朝廷心生忌憚的力量,她本盼著有朝一日揭發蕭祁禦的罪行,為族人報仇。

結果,她被誤導恨錯了人不說,最後竟還連累蕭祁禦一同陪葬。

如此大錯,真真是叫她悔青肚腸。

如果人生還能重來一遭,她定要將那羅郡千刀萬刮,更要保護全家上下。

至於蕭祁禦,這個心思叵測的複雜男人,她既要深入地研究他,更要遠離他……皇權之爭這攤渾水,她必不再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