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相國寺

不久小僧尼端著齋菜上來,畢竟是議論本朝太後,小丫鬟們有眼色地住嘴,開始嚐起齋菜來,銀絲豆腐羹是相國寺的招牌,王緋大氣地給每個人都叫了一份豆腐羹,小丫鬟們興奮起來,七嘴八舌地討論哪一道齋菜好吃。

不同於王緋這裏的氣氛,太後那裏帶著杜大夫人以及淮陰郡王妃還在聽會覺大師講佛法。

會畢,“多謝兩位施主聆聽,可要解惑?”

大夫人識趣地沒說話,淮陰郡王妃也在等著太後開口,“我佛慈悲,眾生皆有苦難,哀家這些煩心的小事就不勞煩佛祖了。”

“施主寬懷。”會覺大師看了一眼剩下的兩位,隨後退下了。

“太後娘娘心腸軟,真是臣婦等的學習的楷模。”

“說穿了不過是再煩憂一些兒女事,不過是他們生在天家,顯得有些特殊罷了。”

杜大夫人讚同地點點頭,說到了她心坎上去,這個年紀最操心就是兒女的事,當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連宮裏的太後娘娘竟然也不例外。

“大夫人不必拘謹,這次邀你來,不過是聽這個皮丫頭提起過你,說馮府的大夫人是個有趣的妙人,既然是出宮門透口氣,自然是要邀請一些有趣的妙人來作伴。”淮陰郡王妃以此為榮,自己就是在太後娘娘手底下長大的,算起來

“臣婦榮幸之至。”大夫人謹慎行禮,太後出身寒微,這麽多年身處高位仍然對禮數看得不重,抬手叫人起來,“在宮外不必這麽多禮數。”

太後率先向外麵走去,淮陰郡王妃走過來站在大夫人身邊,“大夫人不必如此拘謹,太後娘娘不喜歡繁文縟節,放鬆些就行。”淮陰郡王妃自從上次去過馮府後和大夫人來往過書信,兩人相處還算是融洽,郡王妃忍不住提點大夫人。

“多聽您的。”大夫人心中鄙夷果然是低賤出身,隨後和郡王妃一行跟上去。

相國寺內比山下清涼一些,走在綠柳如茵的寺裏,“大夫人前些日子痛失愛子,與哀家境遇相似,這世間大多都是苦命人。”

“太後娘娘節哀,犬子福薄,無法與陛下相比。”大夫人不認可這個說辭,登基的新帝還是太後娘娘的親子,自然不同!

太後娘娘聽淮陰郡王妃說大夫人是個妙人,今日一見有些失望,不過還是那些無趣的高門夫人,如同精美的花瓶一般。

太後對喪子的心情很複雜,她這一生生了三子一女,其中兩位兒子喪命,長子在還沒有成年的時候因為病症而去世,先帝又不明暴斃。

太後看著佛寺裏供奉的佛像,寶相莊嚴的菩薩們真的會保佑人間的子民嗎?

太後這一生在深宮中起伏,剛進宮時,曾經深得皇上寵愛,後來因為長子被人暗算早夭,與皇帝起了齟齬,皇帝為了馴服她,明晃晃地叫她失寵,對後宮內傾軋視而不見。

那時候二兒子也就是剛駕崩的皇帝,受到了影響導致性格偏執,而她又疏於照顧三兒子和小女兒,如今他們都是皇室中顯赫的人,卻個個都是那麽的偏執和陰狠,太後不由得認為是自己的錯,才將這幾個孩子教導成這樣。

“夫人,這樣問可能有些失禮,但還是想和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馮大郎去世的時候,你的心情是怎麽樣的呢?”

“回太後娘娘,當時的心情仿佛天都要塌了,可馮家還要繼續生活,葬禮也需要臣婦主持,所以沒有太過悲痛的資格。”

太後娘娘點點頭,好似明白大夫人在說什麽,但又感覺不到她說的悲痛是什麽樣子的,看著大夫人謹言慎行,隨時都要行禮的樣子,太後失去了詢問的興趣,她知道這樣對一個母親來說很失禮,既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也不必問了。

她與郡王妃不知道,杜大夫人與兩人交好還是打算叫太後娘娘在過繼這件事上使上力氣。

幾個人說著話的功夫,來到了王緋吃齋菜的地方。

“前麵是誰家的娘子?”王緋正帶著幾個小丫鬟正在曬暖,大夫人在側很緊張,“回太後娘娘,是臣婦家的兒媳,失禮了教您見怪。”

“無妨,哀家去看看,你們倆在這裏轉轉吧,不必跟著。”說完帶著風攆就過去了,大夫人很緊張,生怕王緋一個不留神給家裏招來禍端。

“好了夫人別這麽緊張,太後娘娘是個和善人,再者說上次見您那兒媳,也是個禮數周到的,何必這麽緊張呢。”

淮陰郡王妃也覺得有些失望,沒想到在書信裏妙語連珠的大夫人,沒想到再見麵會這麽叫人失望,好在性格好,沒怎麽在意大夫人,轉頭說起寺裏值得逛的地方。

王緋遠遠地看見太後過來,向太後行禮,“太後娘娘金安。”

“不必多禮,起身吧。”王緋站起來,有些好奇地看著太後,“大膽,小娘子竟敢直視太後娘娘天顏。”王緋心中一陣無語,不過也沒說出來,那位女官看見王緋不請罪還想嗬斥,被太後抬手製止。

“你看哀家做什麽?”王緋看了一眼跟在太後身邊的人,不敢亂說話。

“你們都退下吧。”隨後看了一眼剛才嗬斥王緋的女官,女官點點頭,帶著人都走了。

“這回可以說了嗎?”

“能保證我說什麽都不會治我的罪嗎?”

“那如果哀家現在賜給你一塊免死金牌,你會用在這次與哀家談話上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會的。”

太後從腰間拿下來一塊金牌,遞給王緋。

“這回可以說了。”

“隻是有些好奇,聽說過太後娘娘的一些事跡,想看一下與眾不同的女子,是個怎麽樣的形象?”

“什麽樣的事跡?”

“具體沒說,隻說您從宮女成為寵妃又成為一國的太後,這已經很厲害了。”

“這有什麽好厲害的,哀家當初也是被一步一步逼上去的,羨慕的人可能沒有這樣的機遇,所以無法想象這其中的路是怎麽走的。”

王緋點點頭,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很多時候人的命運是不掌握在自己手裏的。

“你點頭做什麽?”太後笑著問。

太後雖然年逾五十,但是仍然能看出當初的風姿與美貌來,歲月的沉澱叫太後多了幾分溫和和慈祥,王緋不覺間又看入迷,意識到自己也有些臉紅,不禁在想太後為何不涉及朝政呢,如果有這樣一位情緒穩定的女政治家,那麽大雍也不至於到今天這一步,不由得覺得可惜。

“為何歎氣?”

“太後娘娘這樣好,倒顯得我氣量小。”

“你是個很好的孩子,在我們這些歲數大一些的人心裏很喜歡你這樣的孩子。”

“在家裏也是祖母最喜歡我。”王緋有些小得意,畢竟招人喜歡也是一種能力。

“這樣就很好。”太後想起了自己的兒女,愁思布滿麵容。

“太後娘娘是有想不開的心事嗎?”王緋捏著那枚玉佩,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倒是機敏,你看那皇宮美輪美奐,莊嚴肅穆,不少人的心願都是能有朝一日成為這皇宮的主人,可惜,皇宮不會有真正的主人的。”

“這裏是大雍最尊貴的地方,自然是很多人向往能夠住進去。”

“包括你嗎?”

“我不清楚。”

“以為你會說不。”

“娘娘見笑了,我是這樣想的,不論我是進宮還是不進宮,我都不是自由的,一個不自由的人,在宮內或者宮外有什麽區別呢?”

“不自由?”

“氏族的不自由在於一個內宅女子行走坐臥都有規矩框著,尋常百姓的不自由在於自己可能都吃不飽穿不暖,諸如此類,每一個人都要自己要煩心的東西,我無法抵抗我憂心的東西,所以對我而言,可能在哪裏都沒甚麽所謂。”

“少夫人成親幾年了?可有孩子?”

“成親快六年,有個兒子如今正在啟蒙。”

“你很愛他嗎?”

“我是愛他的,但因為我們相處的時間很少,所以母子間的感情不是很親厚。”

太後娘娘來了興趣,“可以說說嗎?”

兩人如同好友一般相對而坐,“沒什麽不好說的,生下孩子的時候我身子骨不好,孩子被抱到婆母的院子裏養育,我很少能見到他,這麽多年,都是去請安的時候去抱抱他,他生病不舒服我都沒辦法陪在他的身邊,不親厚也是應當的。”

“那你會覺得愧疚嗎?”

“一開始的時候會,可後來想想,這本來就不是我的錯誤,後來就想開了,隻要他好,許多東西都可以讓步,況且做父母的也要接受,自己和孩子親緣不親厚這件事。”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太後見過世間太多的母親,都是永遠操不完的心,接受不了孩子與自己生分,尤其是兒子,這樣仿佛能握住自己畢生的依靠一樣,從沒有人說過能孩子與母親也有親緣不厚的道理。

“也不是一開始就能想開的,那時候月子裏身子不好,每天都在想孩子長什麽樣子,想著想著就會心酸流淚,後來哭的多了,不想每日都自苦,也就能放得下了。”

“你是位很優秀的母親,孩子有你是他的幸運。”

“但願他長大會明白這個道理吧。”王緋看向遠方,她對於孩子的要求就是隻要他覺得過得好就可以了,沒有必要一定要和自己親近。

“與你說話開心多了。”太後覺得王緋有意思,雖然叫她直言,她也敢自稱為我,嘴上說著不拖累家裏人,但好似真的不怕自己處置她,臉上帶著一種旁人無法看懂的悲憫與豁達,兩種情緒下,襯托的整個人的氣質出塵。

“先帝與皇帝都是哀家的兒子,哀家卻覺得,兩個人在我心裏的分量是不一樣的,作為一個母親,我覺得這樣自己很愧疚。”太後嘴上如此說,但表情上卻沒甚麽變化,王緋沒有給兩個孩子當過媽,所以也不能體會這種心情。

“既然太後娘娘會有如此感覺,想必也是有原因的,娘娘您不必太過愧疚。”

“如此也是。”王緋抬起頭,感覺到有雨滴落在自己的臉上。

“太後娘娘,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空山新雨後,雨後的相國寺也很值得賞玩,法事與祈福還需要幾日才能完成,應該會在山上小住幾日,你且多感受感受。”雨勢漸大,太後的扈從們趕過來遮雨,王緋將那塊玉佩遞上去。“感謝太後與娘娘的厚愛,今日這些癡話,娘娘權當沒聽過吧。”

“這塊玉佩你留著吧。”

“一諾千金,自然應當還給娘娘。”太後伸手接了。

“你說的有些道理,自然該一諾千金。”

王緋起身行禮,送太後娘娘回去。

而杜大夫人在遠處等候多時,就等著王緋與太後說完話才上前來。

兩人一同往落腳的院落去,“你與太後娘娘都說了些什麽?”

“與太後娘娘保證了要不對外人言,不好說與婆母聽,不過可以像婆母保證,於馮家而言沒有任何壞處。”也無任何好處罷了。

大夫人有些不甘心,但寺裏保不齊有太後娘娘的眼線,隻能信王緋一回,但還是有些不甘心,兩人說不到一起去,但又覺得王緋不應該得到貴人的賞識,別別扭扭地與王緋分開了。

山中雨急,不多時已經滂沱大雨,王緋坐在窗邊謀逆,感慨自己還是來了相國寺,不然豈不是辜負了這難得的假期?

“聽寺裏的師父說,這雨要下很長時間,也不知道家裏的莊稼會怎麽樣?”

小丫鬟或許才來馮家,還沒有忘記家裏的事情,王緋聽到了也很感慨,今年的年景不好,從南到北都是洪澇,也不知道會不會發生瘟疫一類的事情。

“雨多山上的莊稼還好一些,難的是平地的莊稼,要看你家是山地多一些還是平地多一些。”

“那太好了,奴家山地多,山地多!”小孩子過於興奮,將屋中人也帶動起來,一行人聚在一齊說說笑笑地打發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