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淒冷的夜,滂沱大雨在城中肆虐。
城東奚家,獨棟別墅外麵,昏黃路燈照著貼了封條的黑色鐵門。
嫋淡的光沒入黑夜,給這場雨鍍上一層脆弱的溫度。
奚漫抱膝蹲在角落,她背著書包,身穿私高校服,孤零零的,不時打著戰栗。
直到此刻,她整個人仍有些恍惚。周一去學校時還好好的,周末回來,家裏已是天翻地覆。
父親被帶走,奚氏所有資產被法院查封,親戚朋友不敢接她電話,那群討好奚家的人一夕之間沒了蹤影。
雨水順著別墅大門前的屋簷砸下來,形成水柱匯聚在她腳邊。
奚漫臉色慘白,饑餓和寒冷侵吞著最後的意識,卻抵消不掉她心底的不安與惶恐。
她不時抬頭看前麵的路口,瞳底隱隱流露幾分忐忑的期許。
奚家的變故如今全網皆知,他肯定也看到了。
他會來找她嗎?
就連奚漫自己也有些意外,此刻腦海中最先想到的,居然是那雙漆黑瞳仁,以及裏麵跳躍著的金箔似的灼光。
雨勢越來越大,夜越來越深。
路口靜悄悄的,始終沒有人出現。
她攥緊書包上懸著的許願瓶吊墜,收攏的五指慘白,不見血色。
眼皮漸漸變得沉重,奚漫昏昏沉沉間手上無意識用力,吊墜上的粉色許願瓶順勢從書包上扯落。
奚漫身子顫了顫,立時蘇醒。
一輛車子由遠處駛來,明亮的車燈籠罩住她,奚漫指間一鬆,許願瓶滑落在地,跌進腳邊匯聚的淺水坑。
她來不及去撿,隔著雨幕怔怔地看向那輛車。
駕駛位車門打開,男人撐開一把黑傘,下了車疾步朝她走來。
車燈的光線從身後鋪在他雙肩,勾出男人清雋柔和的下頜輪廓,白衣黑褲,斯文俊朗。
沈溫手裏的傘盡數遮在她頭頂,在她跟前緩緩蹲下。
看著女孩脆弱無助的樣子,他心上一疼,啞聲開口:“對不起,三哥來晚了。”
豆大的眼淚奪眶而出,奚漫說不清是委屈還是感動。
男人修長好看的手握著傘柄,另隻手微微曲起,將她沾上雨水的一縷青絲勾在耳後,溫涼指腹順勢拂過她臉頰那滴晶瑩的淚珠。
“漫漫不哭,三哥來接你回家。”
他極盡輕柔地開口,聲線溫潤清透,一如他的人一樣。
奚漫被他攙扶著起身。
上車前,她掃過空無一人的四周,似在找尋什麽。
沈溫察覺她的異樣:“在等人?”
奚漫搖了搖頭。
已經這個點,除了沈溫,今夜大概沒人再來。
她最後怔神地看著地上的許願瓶,透明玻璃製成,小拇指大小,裏麵是粉色的夜光沙。
此刻瓶身沾滿泥濘,瓶蓋敞開著,粉色夜光沙灑落一地。
=七年後=
清晨,春雨初霽。
輕薄的日光順著別墅二樓窗簾間的縫隙,悄悄漏進臥室一隅。
桌上手機屏幕亮起,伴隨著響起一陣清脆的鈴聲。
柔軟的大**,奚漫攏著被子睡得並不安穩。
她蹙著秀眉,鴉羽般的睫毛輕顫幾下,真絲絨被裏探出一節白皙手腕,剛做完美甲的手摸索著尋到桌上的手機,熟練關掉鬧鈴。
耳邊安靜了,她的手重新縮回被窩,繼續閉著眼假寐。
這次卻沒再睡著,被鬧鈴吵醒前做的那個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確切來說,那不是夢,是她這些年深埋於心的記憶。
原以為多年過去,她對那段記憶早就淡了,如今卻又被一場夢勾起。
她發現自己並沒有遺忘,隻是刻意回避,不願提及。
她記得當初的彷徨無措,惶恐不安,也記得獨自一人縮在奚家門外時,雨水寒風裹挾著身體,涼意入骨。
奚漫打了個寒戰,下意識攏緊身上的被子。
平複一會兒,奚漫摸起手機給沈溫發微信:【三哥,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等了幾分鍾,對麵沒動靜。
奚漫從**爬起,趿著拖鞋去浴室洗漱。
從樓上下來,莫姨正在廚房忙活,聽到動靜笑著招呼她用早餐。
落地窗前,奚漫注意到外麵地上的濕潮,詫異:“昨夜下雨了?”
莫姨接話:“後半夜下了一場,今早起來,院裏的春梅長出小花苞了,漂亮著呢。”
奚漫正趴在玻璃上往外看,粉嫩的花骨朵含羞待綻,甚是好看。
她拿手機拍了張照,去餐桌前坐下。
莫姨已經麻利地將早餐擺放好:“先生剛過完年就出差去外地,到今天少說也有一個月了,工作總這麽忙。”
奚漫在吐司麵包上刷了點蜂蜜:“沈家堂兄弟多,薄商集團的掌舵人卻隻能有一位,三哥想掌權難免壓力大,忙很正常。”
想到什麽,她喟歎一聲,“下周就是他生日了,不知道能不能趕回來。”
“今年是先生三十歲生日,先前又剛做成一個大項目,聽說沈老爺子高興,沈家那邊要好好慶祝,先生到時候肯定回來。”
“也對。”她差點忘了,即便趕回來,三哥的生日也不會跟她一起過。
奚漫淺淺扯出一抹笑,手上的麵包索然無味。
當初奚氏遽變,父親舊疾複發,最後沒搶救過來。
項目出了那麽大的事,甲方要問責,奚家又被沉重的債務壓著,根本沒人願意蹚這渾水。
那年沈溫把她帶去沈家,沈溫的父母拒而不見,她最後連沈家的大門都沒進。
也是那時候奚漫才發現,人都是利己的。
曾經沈伯伯和父親好的如同親兄弟一樣,沈伯伯還說想收她做幹女兒。
可是奚家出了事,什麽情分都沒了。
袖手旁觀的人太多,沈溫不惜與父母翻臉,也堅持要把她養在身邊的這份情意,才顯得格外珍貴。
讓她深感動容,且無以為報。
父親沒了,奚家也沒了。
這些年,整個瀾城想看她笑話的人太多。
而護著她的,隻有沈溫一個。
奚漫手機點開微信,先前發出去的消息,沈溫還沒回複。
思索著,她又把剛剛拍的照片發過去:【三哥,家裏的春梅開花了,好不好看?】
他應該在忙,一直沒動靜。
奚漫把杯中牛奶喝完,拎著包包出門。
她這幾天忙著給沈溫準備生日禮物,直接驅車去往沈汐瑤工作的地方。
沈汐瑤是沈溫的親妹妹,著名陶瓷大師華修竹的徒弟。
工作室地處城郊,白牆青瓦,典型的中國風建築。
這裏環山繞水,景色清幽,是華修竹打算安度晚年的地方。
奚漫常來,駕輕就熟地將車駛進院內,停在泊車區。
開門下車,餘光瞥見旁邊停著一輛Aston Mart。
陽光下,藍色車身被鑲了一層奪目的光澤,車身線條多次變幻,卻又完美銜接,透著渾然天成的淩厲。
這裏常有豪車出沒,但這種張牙舞爪的車,奚漫還是第一次見到。
“別看了,這輛車八位數,全球一共也沒幾輛。”說話的是華陽,華修竹的兒子,沈汐瑤的師兄。
他倚在奚漫的小轎車後門,對她比了一個數字。
奚漫眼珠子差點掉出來,趕緊把華陽拉開,重新坐上駕駛位。
華陽:“你幹嘛?”
“我換個車位,離他遠點。”蹭花了她可賠不起。
華陽:“……”
重新換位停靠,奚漫目測了一下與那輛車的距離,這才放心地下車。
華陽走過來笑她:“沈溫也不差錢,你怕什麽?”
“我三哥不差錢,但是我窮啊。”又朝那輛跑車看一眼,奚漫悄聲問,“陽哥,你們這兒有客人?”
華陽挑眉:“是客人,但不是顧客。”
“?”
“我爸一位故人的外甥,剛回瀾城,過來探望。”
奚漫點頭,朝工作室內看一眼:“汐瑤來了嗎?”
“還沒有,不過你的素坯已經好了,就在裏麵。”
進工作室,華陽把一片白色的素坯給她,又幫她打開繪瓷專用的顏料和畫筆。
之前失敗過好幾次,奚漫雙手合十默默祈禱一番,這才開始動工。
華陽倚在桌旁看她:“確定還是自己動手?”
奚漫低頭反複檢查著那塊素坯:“這是給三哥的生日禮物,自己動手才更有意義。”
“行吧。這些年你時不時過來蹭課,算是我爸的半個徒弟了。我爸常說,你在陶瓷繪畫方麵有天賦。”
華陽湊身過來,“聽說你辭職了,要不考慮改行,來我們工作室得了。”
奚漫笑:“我對現在的工作挺滿意,暫時沒有改行的打算。”
“那你怎麽辭職了?”
“對老板不滿意,決定換個老板。”
“……”
工作室冷場兩秒,華陽被她逗笑:“說起來我還挺好奇,你既然學的金融,幹脆進薄商,去沈溫身邊幫他不好嗎?”
奚漫想了想,搖頭:“三哥已經很照顧我了,我覺得工作和生活還是分開比較好,不能事事都依靠他。而且我如果去了他的公司,以後在家裏也是聊工作,那多沒意思?”
停頓少頃,她眼神裏滿是憧憬,“家嘛,還是得溫馨一點,不能冷冰冰的。”
兩人正聊著,外麵一串高跟鞋的“噠噠”聲伴隨著女孩子的驚呼:“媽呀,那張臉也太帥了!接下來我得吃素一周,才能對得起我這雙眼睛!”
奚漫抬眸,托腮看著姍姍來遲的沈汐瑤:“你可算來了,大早上說什麽夢話呢?”
“是真話。”沈汐瑤貼過來,“漫漫姐,剛才外麵站了一個人,巨帥!”
看她一臉花癡相,華陽哂笑:“到底是有多帥,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沈汐瑤驕傲地揚起下巴:“世麵我當然見過,我那麽多堂哥,加上我親哥沈溫,個個都帥,我自認對一般的帥哥是有免疫的。”
話鋒一轉,她音量不自覺提高,“但是剛才那個,顏值是真的強!”
華陽正欲接話,忽地反應過來什麽,問她:“在哪看見的?”
沈汐瑤朝後指:“就在樓梯口。咦,他好像是從二樓下來的,那張臉麵生啊,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華陽轉頭朝外麵看:“他人呢?”
“走了,開著跑車走的,他的跑車也巨帥!”
華陽跑外麵看了一圈,折回來,拿手機撥電話過去:“你人呢,說好中午留下來吃飯的?”
“行吧,反正以後你就留在瀾城了,有的是機會見。”
……
沈汐瑤去接了兩杯咖啡,一杯遞給奚漫,轉頭問華陽:“師兄,瀾城能開得起那種跑車的屈指可數,他是誰呀?”
華陽手機收進口袋:“他叫簡灼白。”
奚漫驀地抬眼,捧著咖啡杯的白皙指節微收。
太久沒聽到這個名字,她恍然間懷疑自己幻聽了。
“姓簡啊。”沈汐瑤手指在咖啡杯壁上隨意彈兩下,“簡馳集團的董事長簡季白是他什麽人?”
“是他大哥。”華陽簡單介紹,“他這些年一直在國外讀書,順便負責簡馳集團在海外的業務,如今回國,可能要幫著他哥接手國內的產業了。”
沈汐瑤看向奚漫:“我哥在薄商負責醫療板塊,生意上和簡馳集團常有競爭,如今簡家多了個幫手,不知道對我哥有沒有影響。”
奚漫沒接話,咖啡蒸騰的霧氣遮住她眸中異樣的情緒。
沈汐瑤又問:“師兄,你倆好像挺熟的,覺得他怎麽樣?”
華陽搖頭:“生意場上的事我又不懂,不過簡灼白父母走的早,跟著他哥相依為命。這小子高中那會兒**不羈,是出了名的紈絝二世祖,後來連高中都沒讀完,就被他哥送出國了。”
“這些年我和他也隻是偶爾聯係,他在國外怎麽樣我不是很清楚,但聽說海外那些產業在他手底下發展的很好,這七年是去外麵洗心革麵了也說不準。”
這種富家子弟,再配上那張逆天的顏值,沈汐瑤瞬間腦補出鮮花美酒,左擁右抱的畫麵,嘖嘖兩聲:“原來是風流浪子改邪歸正的人設。”
“就他?”華陽笑著搖頭,“浪子是真的,風流還真沾不上邊,聽說他以前總追著班裏一個女生……”
“你倆也太八卦了。”奚漫出聲打斷兩人的對話,指著手裏的素坯問沈汐瑤,“圖案我畫在這個區域,你覺得怎麽樣?”
沈汐瑤一心吃瓜,敷衍點頭:“行,你自己看著畫。”
繼而充滿求知欲地看向華陽,“然後呢?師兄,你接著講。”
奚漫:“……”
華陽:“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就知道他厚著臉皮追了兩年,全校轟動,不過人家是成績優異的好學生,始終對他不屑一顧。”
華陽歎惋一聲,“簡灼白後來能聽從他哥的安排出國,興許也跟這段情傷有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至今別說談戀愛了,就沒女人能近他的身。”
沈汐瑤聽完唏噓:“原來還是個情種呢,少見。”
還有工作要忙,八卦完,華陽和沈汐瑤各自回到工位上。
工作室重新回歸平靜。
想起先前看到的那輛跑車,奚漫鬼使神差地又朝外麵看了眼,思緒不覺有些飄遠。
桌上手機嗡聲震動,奚漫回神,收到沈溫的微信。
先前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如今有了回複。
三哥:【會盡快回。】
【花拍的不錯,好看。】
奚漫心上一喜,先發了一個“小兔子轉圈圈”的表情包。
又急忙敲字:【三哥,你要照顧好自己,別太累。*^_^* 】
等了一會兒,沈溫沒有再回。
奚漫退出聊天界麵,看到朋友圈動態顯示有紅點,她強迫症地點開。
最新動態是一個備注為“簡少爺今天學習了嗎”的微信好友。
這個備注,讓奚漫有一瞬間的恍惚。
五分鍾前,他發了一張藍天白雲的風景照,定位是瀾城。大概是隨手拍的,畫質模糊得像六百度近視的人眼中看到的世界。
[郭允]:我們灼哥拍照路子就是野,別說,越看越像藝術品!(/讚)
[秦赴回複郭允]:允子別吹了,看完他這圖,我以為我瞎了。
[郭允回複秦赴]:哈哈哈哈哈
[秦赴回複郭允]:準備準備,晚上給灼哥接風!
[郭允回複秦赴]:行,我到時候多叫一些老同學,熱鬧熱鬧。
[郭允回複秦赴]:對了,叫不叫奚漫?
郭允和秦赴的聊天在這裏終止。
奚漫失神地看著這條動態。
他當年走的悄無聲息,這幾年從未發過朋友圈。
她都快忘了,他們倆居然還留著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