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自古紅顏多薄命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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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燈節後沒多久,便是除夕。
萬明珠一早就來萬鄰閣找顏姐姐,邀請她去萬家吃年夜飯、過年。
昭顏在桌案前畫著樣衣,萬明珠便一會左一會右地圍著她轉,跟她說著這邊過年的風俗和熱鬧。
等一張圖畫完,她把毛筆放在硯台上,才輕聲道:“我不去了,這兩天家裏人會來看我。”
“啊?是白氏族人麽?”萬明珠瞪大了眼睛。顏姐姐和那個人在校練場比試陣法,大獲全勝的事,已經傳開了,據說當時參與的士兵們和其他人,都被顏姐姐的颯爽英姿所折服,她事後還和顏姐姐生氣了呢,這麽值得驕傲的場麵,竟然沒有她!
昭顏莞爾一笑,沒有回答她,在萬明珠眼裏便肯定是了。
魏清離在臘月二十六那天來和她告別,作為東湖的世子,東湖朝堂之上,還有很多政事需要他定奪。哪怕知道她肯定不會答應,但他還是開口邀請她去東湖過年。
昭顏搖頭拒絕了。
魏清離轉身離開之時,深深地望著她,那一眼仿佛要把她印刻在眼底。
“我知你畏冷,等我。以後每一年,我陪你一道在江南王宮過年。”
等他離開後,昭顏細細品味他話裏的意思,倏然笑了。
魏清離,你的野心終將要暴露了麽?不要說什麽為了我如此,難道江南的富庶沒有迷了你的眼?是不是很想占為己有。
明夏、白珂和夜辰是在除夕當天的下午趕到福記米糧店的。
明夏帶來了一堆的半成品吃食,都是昭顏愛吃的。白珂和夜辰還是老樣子,打打鬧鬧,白珂在鬧,紅紜在笑,夜辰看著兩人,麵癱的臉上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昭顏神情恍惚,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少主,白珂又搶我給你準備的芋圓奶茶!”明夏跺著腳氣惱道。
“明夏這話你可說錯了,我可不是搶少主的份,我是給少主試毒,此等忠心為主的屬下,就問你感動不?少主。”白珂哧溜喝了一大口,簡直太香甜了,此等美味,他過去的十八年竟然從沒品嚐過。
少主沒來之前,天天對著符統領那張胡子拉碴的大臉盤子,除了訓練,還是往死裏練,食物隻為果腹,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的十八年啊!終究是錯付給那糟老頭子了。
明夏才不聽他胡扯,拿著個湯勺就要打他,偏那人身形靈活,她完全挨不著他,反而還把自己累得氣喘籲籲。
“夜辰,你幫我抓住他!”
“夜辰,別,別!別聽明夏小丫頭的,我倆才是生死兄弟。”
“對不住了,生死兄弟,今晚的年夜飯是明夏做的。”意思太明顯,得罪你,得罪就得罪了,你命如草芥。得罪明夏,我年夜飯吃不吃得上,就難說了。
夜辰二話不說,毫不猶豫倒戈,縱身一躍,便去抓人。
白珂剛要施展輕功,就被夜辰一把拽了下來。
眼見明夏那小丫頭真敢拿著勺子敲他腦袋,白珂一個彎腰躲過,轉身賊溜地躲到昭顏的身後,扯著昭顏擋在前頭,時不時地還衝明夏做個鬼臉。..
氣得明夏雙手叉腰,想打他,又怕誤傷少主。
李南熙被人領著踏進福記米糧店後院的時候,就見到這樣一副熱鬧哄哄的場景,他預想中的冷清並沒有。
他聽說前幾日魏清離獨自離開了,心中不由一喜,今日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更換,就帶著人來找她了。
他本想著,都快過年了,這店裏的夥計估摸著都得回家過年,她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和一個小侍衛待在江南,他若是邀請她入宮看煙花,共度除夕,熱鬧熱鬧,也不算唐突。
不曾想,看到院子裏人還不少,熱熱鬧鬧的。灶台上也不知煮了什麽,煙囪裏白煙嫋嫋,香味四溢,過年的氣息十足。
隻是這份歡喜和輕鬆,在看到他和他身後的隨身侍衛時,頓時收斂了。
李南熙看著這群人堪比變臉,也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扯了個笑臉走到昭顏跟前,“我原以為今日店裏的人都回去過年了,你一個人有些孤單,想邀請你入宮一起看煙花。”
昭顏有禮地笑了笑:“多謝世子關心,家裏來人了,昭顏不會孤單。”
李南熙的目光定格在她身後兩人身上。
白珂倒也不扭捏,自認瀟灑地撩了下長發,打招呼道:“世子好啊!今日怎麽沒瞧見那位白姑娘和西楚王啊。”
李南熙立刻就想起這人來了!
昭顏見李南熙眼神的變化,無奈地瞥了眼白珂道:“我替白珂和夜辰向世子道個歉,當初他倆並不是和世子作對,而是我聽說楚西附近出現了個白氏聖女,他倆是奉我的命令跟蹤白傾雪去的。途中,白珂性子跳脫,可能見不得有人冒充白氏一族,戲耍了白傾雪一番,並非針對世子。”
李南熙:……
李南熙現在最想被抹掉的曆史,就是他那兩年整日跟在白傾雪屁股後麵轉悠,他不斷地將珍寶捧到她麵前,隻為博她一顧。
一想到那兩年,他幹的蠢事,仿佛跟著了魔似的,甚至他都想過,他是不是真的喜歡上白傾雪了,而不是因為她的身份。可如今,他明白,他不是喜歡上那個人,純粹隻是因為她的身份。
白昭顏一出現,他眼底的光都被點亮了,尤其看到她在校練場破陣的氣駭,讓他心跳加速,不能自已。
他越不想那兩年他圍著白傾雪跑的事被人知道,特別是她。
偏她早就知道了,這讓他尷尬到無以複加。
“咳……無礙。”李南熙扯開話題,“白小姐,能不能一邊說話?”
昭顏心中疑惑,她可不覺得跟他有什麽話好說的,但介於他江南王世子的身份,還是點頭應允,隨他走出了福記米糧店,在街上隨意漫步。
街道上人並不多,此時又是接近傍晚了,大多數人家都忙著回家團圓了吧。
兩人走了一會,昭顏見他依然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停下腳步:“天色不早了,世子有話但說無妨。”
李南熙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盒,遞到她麵前:“之前看你很喜歡這塊軟玉,就當作是新年禮物吧。”
他是哪裏看出來她喜歡的?難不成是因為她拿起來看了,又放了回去?
況且,這本就是她的東西,逼著她拿出來,又送給她?
昭顏抬眸,目光有些意味深長投向他:“李世子,你是認真的?”
李南熙直覺她的語氣有異,但還是點了點頭。
“嗬……我以前確實喜歡,可現在——”昭顏的視線冷冷地從錦盒上掃過,再定格到他身上,“世子還是收好,好不容易得到的軟玉,怎麽舍得贈人?即便要贈,也不應該是我。”
李南熙隻以為她是因為聽到他和白傾雪表白的原因而覺得心中膈應,急忙解釋:“我也是被她所騙……她總是對我說,喜歡這個,愛好那個……”
“騙你什麽?騙你她是白氏一族?所以,世子現在轉送我,是因為知道我才是白氏族人?白傾雪姑娘便失去她的價值了?”
饒是李南熙並不覺得自己嘴笨,可眼下真就難以辯駁。
若點頭稱是,那豈不是顯得他這人利益至上,全是因為這個身份而對她看重;若說不是,他能說他對她一見鍾情,再見傾心,是真心想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麵前嗎?短短幾天,僅見過幾麵,連話都不曾說過幾句,就說傾心於她,那在她心裏,他和好色之徒又有什麽區別?
雖然平日裏他總是一派風流公子的瀟灑模樣,但眼下卻是痛恨自己這形象了,即便他說了對她的好感,怕她也是不信的。
“這塊稀世軟玉,世子還是自己留著吧。”轉身,昭顏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離開。
回到福記米糧店後院,幾人都在等她了,尤其是白珂,簡直能用望眼欲穿形容,就等著少主回來開席了。
“叩叩——”門又被敲響。
白珂抓狂,誰又耽誤他幹飯!
紅紜打開門,一個身著普通百姓衣服的人雙手將信和一個錦盒遞給了她。
說普通,可不一定是普通,紅紜警惕地盯著他,他氣息平穩,呼吸極輕,一看便知是個練家子。
“這是我家主子給白昭顏白姑娘的,主子說他非常想和白姑娘一起守歲,可惜……走不開。白姑娘見信就明白了。還有,白姑娘命人送來的禮物,主子讓我代為轉告,他非常喜歡。”
紅紜一開始以為是魏清離,可後半句話一聽就知道不是了,她家少主怎麽可能給魏清離送過年禮?美的他。
那人將東西送到,恭敬地鞠了個躬,退去。
昭顏接過錦盒,打開,眼底微亮——這是一柄精致無比的匕首,手柄處嵌有琥珀、瑪瑙、碧玉、珍珠、白金和真鑽七種寶石,宛若七星。
她拆開信件,一目十行,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昭顏伸手將錦盒中的匕首掏出,握在掌心把玩,這就是那傳聞中能切金斷玉,削鐵如泥的七星匕首,她突然猛地向桌角砍去,那實木的桌角瞬間如豆腐一般被切下一角。
“好家夥!”把白珂嚇了一跳,瞪大了眼,“這誰送禮,還送這麽凶殘的,不吉利不吉利。”
昭顏反而笑了,眉眼都透著愉悅,“小家夥有心了。”
“是蕭家那位小公子?”白珂問道。
昭顏點點頭。
“匕首是好匕首,可少主你送他那麽多東西,他就送你把匕首啊,這也忒小氣了些。”白珂有些替自家主子鳴不平。
少主給蕭家小公子的過年禮是他和夜辰親自護送的,從墓地出發,直奔吳中,然後才到江南匯合。
一大箱子的金銀珠寶,真金白銀,少主出手太壕!
默默想問:少主,你還缺弟弟麽?
昭顏不在意地笑道:“我之所以送那些俗物過去,是因為他眼下最需要的便是這個。他在宮裏舉步維艱,不管是籠絡人,還是差人辦事,都需要打點。我光往他身邊送人也有限,還需他自己培養吳中朝堂之上的勢力,否則他始終是生活在我的羽翼之下,無法長大。”
“而他送我這把削鐵如泥的匕首——”昭顏把玩著匕首,是真心喜歡,“想必是他能力範圍內能拿出來最好的東西了,便於我隨身攜帶,關鍵時刻說不得還能護我周全。”
自上次吳中一別,她和蕭慕就保持著聯絡,包括她在江南的中轉點福記米糧店的消息,也一一遞傳給他了。
小家夥信中告訴她,這幾個月裏他一直在跟著武師傅偷偷學武。沒出事之前,他就習過武,之後發生變故,就耽擱了下來,如今重拾回來,他很有信心。
上回二公子蕭逸被抬回去之後,他也被勃然大怒的蕭成遠打了板子,之後又關了禁閉,所以沒能給她去信。
不過,幸而秦醫師已經混進了太醫院,現在暗中照顧他。
小家夥在信中道,這幾個月裏,蕭家的風水實在不太好,她隔著信紙,都能感受到他得瑟、求表揚的心境。
先是二公子蕭逸好了之後,在數次流連青樓時,不幸染上了花柳,如今已經纏綿病榻,沒幾天好活了,三公子出門狩獵,一招不慎,被發狂的馬匹踩斷了右腿,養傷時也不安分,現在就算養好了,也變成了瘸子。
他兩耳不聞窗外事,安靜的在冷宮裏做個小透明,反而讓他那個狼心狗肺的親爹留意到了。當然,他更多的猜測是有可能蕭成遠那兩個兒子相繼廢了之後,他才發現隻剩下大兒子和他這個孽子了。
世子蕭沐這邊,還不是時候下手,一是因為蕭成遠對他的保護非常嚴密,二來一下子三個兒子都廢了,蕭成遠就是再遲鈍也知道不對勁了,哪怕沒有證據,但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他,這是毋庸置疑的,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蕭成遠如今已經把他從冷宮裏撈出來了,近期也允他去書房繼續讀書了。
最後是他一切安好,由於最近蕭成遠對他看重些了,他不能再隨意出宮很長時間了,要不然他定會來江南陪她過年。
雖然信紙上都是寬慰之詞,他在吳中如何好,但更讓人心疼。蕭慕也不過是十一歲的少年,已是見識人間冷暖,人心險惡,眾叛親離。
他輕描淡寫地在信中跟她訴說近況,她知道,哪裏是他說得那麽簡單輕易。不說蕭家那兩子身邊侍衛自然不少,要對他們下手已是不易,而要贏得蕭成遠的信任,放他從冷宮出來更是難上加難。
蕭成遠不知道自己是害死姑母的罪魁禍首嗎?他當然知道,而蕭慕和姑母感情親厚,他怎麽會安心放這麽個威脅在身邊。
蕭慕背地裏必是費了不少心思和功夫的,能暫時取得蕭成遠的信任。
信中還提到,白氏一族白昭顏為白氏正名,在江南世子、東湖世子和西楚王見證下,破了凶險萬分的古陣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吳中,他聽得熱血沸騰,恨不能跟所有人炫耀,那是他姐姐!可也隻能心裏默默驕傲,以至於那晚,他還是激動地一夜沒睡著。
傻小子,昭顏輕笑。
不過,消息傳得如此之快,既已經傳到吳中,那傳到北川,傳到梁國都城燕都也應該快了。
她們最遲不過三月,應該就要挪地方了。
梁國燕都——那裏才是她最想去的地方!
……………………………………
過完年,昭顏依然在江南做著她的成衣坊和米糧店的生意,隻是最近和萬賢之來往更密切了。有昭顏刻意為之,也有萬賢之投其所好。
她名下的店和萬賢之的店有了一些合作,利益讓兩人關係更為緊密。和聰明人打交道,無需贅言。
大概二月份的時候,東湖傳來消息,東湖王以身體不適禪位東湖世子魏清離了。
其餘四王諱莫如深,這東湖王是早晚要下台的。早在幾年前,東湖王世子就已經大權在握了,整個東湖唯世子命令為尊。所以,對於東湖王下台,並未給眾人帶來什麽影響。
可昭顏有著原身第一世的記憶,魏清離是在梁國城破後的第五年才繼位的。那時東湖王已經是個幾百斤的大胖子,手腳早就不能動了,說話費勁,還動不動就流口水,即便這樣,還被魏清離按在東湖王的位置上,每日命人給他灌吃的喝的,將道士修煉的“仙丹”喂他試藥。
後來,東湖王終是在一次試藥中,藥效發作,死了。
至於坊間傳聞魏清離弑兄殺弟滅母,事實雖與傳聞有出入,但相差無幾,隻是魏清離的手段更為殘忍罷了。
而許願人為什麽會愛上魏清離,一開始可能隻是感激他相護,無條件相信她,後來知道了魏清離的身世,便有了心心相惜的心態。
可惜,人家哪裏需要你憐惜,告訴她真相,也不過是為了博取她同情,方便他奪心,最後為他所用,成為他奪取江山的工具。
心髒一陣絞痛,那是原身殘留的情緒。
昭顏伸手溫柔地按住,輕聲道:“在這亂世之中,你才是最單純、最傻的那個,他們都在演戲,而你卻當真了。”
“既是演戲,不如來看看誰演得更好,我的演技也不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