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守活寡的可憐太子妃

慶德二十九年,三月,鵲都城外的白玉蘭開了十裏,花香沁人。

此時,突厥大敗,困擾了曜國多年來的邊境戰亂終於平定,景王班師回朝。

烈馬奔騰馳騁,被風吹得獵獵飄揚的旌旗上寫著氣勢磅礴的一個景字,威嚴的鐵騎如大兵壓境,聲勢浩浩****,驚得山林之中的飛鳥走獸亂竄,剛從土裏冒出的鮮草嫩芽被馬蹄無情地踐踏而過,徒留一片泥濘與寂寥。

與此同時,鵲都外一輛樸素無華的馬車緩緩地駛向皇宮,穿過繁華的街道也毫不起眼,沒有人知道馬車裏的人是曜國當今的太子妃。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婢女雲曇輕輕喚醒段白薇,“小姐,到皇宮了。”

聞言,段白薇悠悠睜眼,一雙勾人攝魄的狐狸眼含著一汪春水,眼角眉梢染上了幾分嫵媚,微垂的雙眸有一種若有似無的撩人的風情,讓人看了心癢酥麻,即使雲曇每日麵對她,對上她那雙眼睛,也不免失神片刻。

不過一張圓潤飽滿的鵝蛋臉,麵若桃花,膚白如玉脂,一襲淺碧色長裙,給她添了幾分溫婉,氣質嫻靜。

“走吧。”段白薇櫻唇輕啟,她彎腰起身,柔軟的青絲垂落身前。

雲曇掀開簾子,段白薇從裏麵探出身來,緩緩下了馬車,衣裙曳地,身姿綽約。

段白薇領著雲曇與月見,主仆三人往皇宮裏去。

每年為太子禮佛歸來,段白薇都會回到皇宮探望皇後娘娘這個婆母。自太子去世後,皇後娘娘越發喜靜,時常禮佛為太子祈福,段白薇去見她,她神情極為平靜,不鹹不淡的,與她說上幾句話,便讓身邊的女官送段白薇離開。

段白薇從慈寧殿出來,雲曇問道:“小姐,要不要回侯府一趟?”

“我一個透明人回去做什麽。”段白薇扯唇一笑,“何必給自己添堵。”

段白薇是雁春侯之女,是侯府的嫡二小姐,家中三姐妹,嫡姐與嫡妹是京中出名的美人,容貌與才華出色,深得父親與母親的寵愛,而她資質平庸,不懂音律,不懂詩書,不及姐妹,所以常常被忽視,性子也不討他們喜歡,在侯府中宛若透明人。

“直接回太子府睡一覺,我乏了。”回太子府睡懶覺才是段白薇覺得最重要的。

雲曇:“是。”

女官領著主仆三人經過長廊,段白薇看到了某些官家夫人與小姐的身影,嬉笑玩鬧,似乎遇上了什麽喜事。

“今日宮中似乎很熱鬧。”段白薇隨口說了一句。

女官頷首道:“回太子妃,景王殿下打了勝仗,今日歸京麵聖,同時今日也是貴妃娘娘的生辰,貴妃娘娘辦了生辰宴,官家夫人小姐進宮祝賀,所以熱鬧了些。”

“原來如此。”段白薇點頭,望了一眼她們道,“勞煩姑姑領我往人少的地方走,省得打擾了這些官家夫人與小姐的興致。”

段白薇才剛經曆一番長途跋涉,舟車勞頓的她不想耗費一番精力與她們打交道,累得慌。

“是,太子妃,請跟我往這邊走。”

女官領著段白薇往另一處走,清靜了些許。

段白薇彎彎繞繞地走了一段路,經過一處賞花亭,亭中恰好有三位婦人,眉開眼笑,交談甚是歡樂。段白薇打算默不作聲經過,待靠近之時,她們交談的內容一字一句落入她耳中。

“剛剛有人看見守活寡的那位為太子禮佛歸來了,真巧,今日的皇宮真真是熱鬧極了。”

段白薇停下了腳步。

那話好像勾起了她們八卦的心思,肆無忌憚了起來。

“這人也真是倒黴,原本嫁給太子是八輩子的福分,別人求都求不來,隻可惜太子英年早逝,偏偏守了五年的活寡,就是有福也享受不到。”

“聽說當初她的八字是大吉,與太子可以說是天作之合,所以才選擇她當太子妃衝喜,可在成親那天太子就病逝了,原以為是個福星,誰知道是個掃把星。”

“要不是太子仁厚,她早就陪葬了,也真是悲哀,這輩子隻能當個寂寞空虛的活寡婦,享受不到夫妻之間琴瑟和鳴,兒孫成群的天倫之樂,就這麽看著自己的大好年華流逝,直到老死。”

“真是悲哀,哈哈哈哈……”

悲哀?

守個寡怎麽就替她悲哀了?

段白薇覺得嫁給太子,是件無比幸運的事,太子早逝,太子府就剩下她一個主子了,尊享太子妃榮譽地位,她早早就過上了種花養花的舒適日子,無拘無束。偶然聽到有人如此嘴碎貶低她的人生,頓感格外地刺耳。

不反駁回去真是太對不起英年早逝的太子了。

段白薇往亭子裏一站,幾位夫人見了她,即刻噤聲,臉上的笑容頃刻消失了,低頭欠身行禮:“參加太子妃!”

段白薇無聲一笑,“免了吧。”

三位婦人起身,低頭不敢看她。

段白薇站在她們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們,眼前的三位婦人華服打扮,富態貴氣。段白薇憑借自己的記憶認出其中某一個人。

“這位是安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段白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安國公府世子夫人頷首低聲道:“是。”

段白薇微微一笑,記得這位世子夫人和她在待嫁閨中之時便有意無意地針對她,言語惡意中傷嘲諷她,為人刻薄。

“許久未見,差點認不出來了,你怎麽變了這麽多,我記得你與我同歲,甚至比我小了幾個月,你這眉宇稍顯疲憊,還生了細紋,氣血也不好,一臉的怨氣,麵相似乎變得刻薄了。”段白薇毫不留情麵道。

世子夫人臉色沉了下去,眼神微怒,沒有出聲。

段白薇一笑,心想若不是她現在的身份是太子妃,這位早就言辭激烈地罵她了。

看她這般憋屈的神情,段白薇繼續說:“也難怪本宮認不出你來了,聽說你非常能生三年抱兩五年抱四,夫君還納了四房小妾,不僅要伺候公婆,忍耐丈夫,養育兒女,還要智鬥小妾,本宮真真是好生佩服,世子夫人的人生太精彩了。”

安國公世子夫人被人戳中了痛處,眼中填上了怨恨,段白薇稍稍傾身,附至她耳邊用極低的聲音道:“有這樣的夫君,還不如早死。”

“你......”世子夫人忍住怒氣,話到嘴邊又強行咽了回去。

段白薇站回原地,微垂雙眸,語調平緩:“不像我,陛下與皇後娘娘雖是我的公婆,但他們一個是一國之主,一個是一國之母,不用我近身伺候。太子生前潔身自好,沒有妃嬪,整個太子府隻有我這個太子妃,空****的,我也不必花費太多心思去管理,閑人一個,實在無聊。”

她頓了一下,輕蹙眉頭,僅一個細小的動作,便風情盡顯。

“我隻好無聊之餘種種花養養魚,偶爾思念太子來度過這漫長的歲月,我時常感歎若是太子還在那該多好。”

一番話雖是惋惜遺憾,卻聽不出一點傷心來,反倒令人嫉妒生恨。

段白薇瞥見她們憤憤咬唇的細微動作,唇角露出一抹笑,慢慢掀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隻瑩白纖長的手,目光停留在她們的臉上。

“我見幾位夫人膚色暗沉,疲態盡顯,我這有幾道保養的秘方,幾位夫人若是有興趣,可到太子府來向我討取。我這雙手便是用了這些法子……”

段白薇話還未說完,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同時耳邊傳來一道醇厚沙啞的聲音,“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果真是一雙美妙的手。”

段白薇轉頭,一張粗狂硬朗的臉落入她的眼中,男人身形高大,一身緋紅衣袍,腰間佩劍。段白薇想抽出手用了幾分力也抽不出,眼色一凝,心中微怒,抬手一巴掌呼了過去,手上的束縛才得以脫離。

她身旁的三位婦人驚歎出聲。

段白薇餘光還見她們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色,仿佛救兵來了一般。

隨後段白薇聽到她們說:“拜見範候爺。”

如她所想的那樣,能在宮中自由來去,佩戴兵器,也隻有那個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範侯。

被打了一巴掌的男人臉緩緩轉了回來,眉宇之間滿是狠戾,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發怒,反而嘴上掛上了笑意,眼神既銳利又灼熱地看著段白薇。

段白薇被他這種目光看著身體不由微顫暗中起了雞皮疙瘩。

她早有耳聞,這個範塚本是一個低級的守城門的城門校尉,四年前定遠侯謀反,他踩了狗屎運救了當今聖上一命,又用自身的勇謀與禁軍羽林軍合力平定了叛亂,立了大功,陛下信任他,使得他居功自傲,一步步把持了朝堂,連陛下都要給他三分麵。此人生性殘暴,行事作風荒唐得令人懼怕

還有一個膈應人的癖好:此人喜歡韻味風情的少婦。

段白薇沒想到能與他在此刻有牽扯,心中微微頓感不妙。

範侯躬身向她行了一個禮,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道:“微臣範塚參見太子妃,方才是臣失禮了,臣以為太子妃與這些婦人起了爭執,要親自動手懲治她們,臣不忍心讓太子妃一雙漂亮的手遭罪,便擋了下來。”

這些話聽得段白薇皺起眉頭,容色愈加妍麗。

望著她的範侯,眸子微微眯起,嘴角噙著的笑邪氣了幾分,繼續道:“太子妃您的一雙妙手,讓臣忍不住想握懷揣著珍藏……”

段白薇沒想到這人如此荒唐,冷了臉硬聲說:“什麽話該不該說範侯應該清楚。”

範侯盯著段白薇:“是。”

“沒有下次。”段白薇忍著情緒,撇了範侯一眼後離開。

範侯望著她曼妙的身影,眼中泛起笑意,拈了拈觸碰過段白薇的手的指尖,又放在鼻前輕嗅一下,才伸出舌尖舔了他的手指,仿佛他的指尖沾染了香甜的蜜汁。

一旁的三位婦人不敢抬頭,緊緊地低著頭。

待範侯離開,她們也慌忙離去。

一眾人離去後,站在長廊之下的男人才收回視線,此時他身上一身泛銀光的鎧甲,麵容俊朗,無一絲疲憊之態。

“這少婦便是太子妃?”男人的聲音極輕一問。

身旁的宮人答道:“回景王殿下,是太子妃。”

宮人見他眼含若有似無的笑意,為了爭在他麵前的幾分臉熟,殷勤道:“太子妃為人溫和,性子也是不爭不搶的,極少會與人發生爭執,定是為了維護太子殿下才會這般以理據爭。”

是什麽性子,景灼剛剛一目了然。

征戰沙場多年,他所麵對的敵人,麵對的一切都是凶猛的,在這種氛圍的侵**之下,他對溫順乖巧的人和事物喜歡不來。

而段白薇剛剛那種潛伏在她溫和外表之下,凶惡不饒人的性子正中他懷。

沉默了半響,他淺淺勾唇,眼眸深沉,“這性子倒是合我胃口。”

語氣聽得出極為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