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殘忍的事實

第二天,剛從阿土家出來的餘夏長歎一聲。心中的憂愁隻增不減。

傷口雖然處理好了,阿土的狀態還是不太好。頭暈頭疼,渾身乏力……餘夏琢磨著這幾個字,遠遠地看向天邊的夕陽。

希望不是那個最壞的結果。

她拎著箱子走在路上,周邊的房屋比大叔的茅草屋還要破舊。如果不是看到有人出入,她甚至會誤認為這一片是準備拆遷的危樓區。

據大叔所說,村子裏的人不願跟獸人同住,便把他們通通趕到了這一塊冬冷夏熱,種不出任何作物的荒地上。平時隻有白日才能去到主要生活區域替主人家做工。

沒法種地也沒法捕獵更沒法出去闖**,無主的獸人會被當作商品或是獵物被捕獵、販賣,更有甚者會被剖走身上有價值的東西後橫屍荒野。

獸人沒有人權,沒有居住權甚至連生死權都不在他們自己手上。

所以他們隻能依靠所謂的“工資”才能活下來。作為當今世道最為廉價的勞動力,死了便隻是死了,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無聲無息。

這裏的獸人孩子們個個都瘦得皮包骨似的,身上的衣服也全是補丁。看到餘夏時如同受驚的小動物,大眼睛裏充滿恐懼和畏縮,生怕多看一眼都會遭罪。

餘夏一個人類走在這裏非常顯眼,無人敢上前來搭話,她也不想把孩子們嚇壞便不再左右張望。直到——

“尊貴的小姐!大人!奴求求您!”

兩道瘦小的身影不知從何處衝來,雙雙跪倒在餘夏跟前不停地磕頭。

“求求您!救救我們的孩子!”

他們似乎是誰人的父母,蓬頭垢麵,枯瘦如柴。單薄的單衣包住那身佝僂的脊背,顫抖不已。

其中女人抬起頭來,半白的發下是一雙被絕望凍結的雙眼,通紅的淚痕像兩道荊棘爬上臉頰:“您是大夫吧?求求您!求求您了!”

餘夏嚇壞了,連忙想將二人扶起來:“你們快先站起來!”

男人怎麽也不肯站起來,淚涕橫流:“我們的孩子快要死了!吃藥沒吃好,村裏的大夫不肯給我們看。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求求您!”

他們又是重重磕了一個,聲淚俱下,額頭幾乎快要腫起大包。

哭聲縈繞耳畔,餘夏聽得頭昏腦脹,手足無措。

“我,我知道了!我幫你們!”

跟著夫婦二人,餘夏見到了被裹了好幾層衣服的小女孩病怏怏蜷縮在**。小臉燒得紅撲撲的,栗色和米黃色相間的長頭發上是一雙蔫巴巴的耳朵。

女孩見到他們來了,碧綠的眼睛透著一層水光:“爹……娘……我好難受……”

母親連忙將年幼的女兒攬入懷裏,默默掉眼淚:“不難受不難受。小蜜,娘給你找來大夫了!”

“那個……大,大人。”女孩的父親怯怯的,手腳局促,畢恭畢敬將餘夏迎進來,“這就是我們的孩子小蜜,兩天前就開始燒。”

“我們已經……沒有辦法了。”

女孩父親又想跪下來,還好讓餘夏及時給攔了下來。

她靠近女孩,俯下身朝小女孩笑道:“你好呀,我叫餘夏。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眼神閃爍,往母親懷裏縮了縮。半晌才小心翼翼回答:“你好……那個……餘夏大人。我,我叫小蜜。”

“叫我姐姐就可以了。”

餘夏在床邊坐下,碰了碰她的小手,熱乎乎的。

“你有哪裏不舒服呀?”

餘夏實踐這麽多年,第一次朝自己的患者問出這句話——世界真魔幻,她真的在給獸人看病。

小女孩躊躇著,看了一眼母親。最終還是鼓起勇氣,用細小微弱的聲音描述著:“頭很痛,很想睡覺。還有……很熱。”

“有沒有咳嗽流鼻涕?嗓子痛不痛?已經難受多少天啦?”

“嗚……”一下子這麽多問題讓女孩手足無措,晶瑩的淚花一下子聚在眼眶裏滾動,“我……我……”

父親生怕她生氣,連聲道歉:“對,對不起!餘大夫!小蜜她還不懂事——”

“沒事沒事。”餘夏也反省自己嚇到小朋友,還好母親替小蜜回答了她。

“小蜜……前兩天洗澡之後就說看不清東西,還流鼻涕……然後就變成這樣了。”母親摸摸女孩額頭,一副欲哭未哭的模樣,“都怪我……”

聽完這些描述,餘夏心裏也大概有了數。她雖然不是醫生,但好歹也是個人,感冒發燒這點事她也經曆過——

餘夏站起身,手按住兜裏的手機:“小蜜是感冒發燒了,先吃點藥觀察觀察吧……等我一下。”

丟下這句話,她趕緊竄到門外別人看不到的角落,迅速在福澤商店上買了兩顆退燒藥和兒童感冒藥。

嘶——最後的一點餘額也用光了。

餘夏匆匆趕回去,將藥遞給女孩父親並細心叮囑道:“退燒藥——就是這個圓圓的小白片,可以先用半片磨成粉再給小蜜兌水喂下。”

“如果退燒了就再喝這個綠色包裝的藥粉,開一包倒進熱水裏給小蜜喝。如果第二天還沒有退燒那就再吃半片小白片……總之,我明天還會來這裏看看小蜜的!”

生怕他們弄不清楚哪個是哪個,餘夏說得非常仔細。她小時候感冒發燒就是吃這些藥,應該不會有錯。

“謝謝!謝謝!謝謝您!餘大夫!”

餘夏在夫婦二人感激到快要落淚的道謝聲中離開。

小路被染成了橘紅色,風卷起枝葉,奏響秋天的樂章。餘夏忽然覺得有些恍惚,心中不知為何有一股濁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有點難受。

“怎麽了,垂頭喪氣的。”

前方站著一道高高的身影,看得有些不太清,他的輪廓綽約朦朧,右手提刀,左手拎著一串……被五花大綁的野雞?

餘夏:“……”

大叔瞧餘夏還是愣愣的,走過來毫不客氣敲了敲她的腦袋:“怎麽,傻了?”

餘夏回過神來,躲過大叔的魔爪:“你才傻了!我隻是在想你手上這東西……”

“山上抓的野雞,給你們加餐。”

“……啊?”

大叔提起來,讓野雞與餘夏大眼瞪小眼,十分滿意她這副呆呆傻傻的反應。

餘夏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麽,不可思議極了,她下意識看了看天,這太陽也沒從東邊下山啊?“為為為為什麽?”

“喂,你那表情是什麽意思?”

大叔又露出那副熟悉的壞笑,抬起腳步往家的方向走去:“當然是因為我是好人啊。這不是你一直說的嗎?”

餘夏趕緊追上去:“話是這麽說,但你突然轉變這麽大,真的很嚇人!”

“那今晚的雞腿就我吃了吧。”

“誒——!”

夜晚。

晚餐時間,餘夏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秘密。

那就是——大叔他其實不喜歡吃肉。

烤好的野雞他隻嚐了兩口味道就沒有再吃,剩下的都讓餘夏和無憂分食幹淨。而他本人……還在啃他那些無滋無味的土豆紅薯玉米。

不愛吃肉還能長得又高又壯,真是神奇。

餘夏看向旁邊吃得滿嘴油的無憂,突然有點恨其不爭。

她拍了拍無憂的肩膀,語重心長。

“多吃點粗糧,可以長得高。”

無憂:“?”

他好像聽懂了她的潛台詞,默默遞過來手中吃了一半的雞腿。

餘夏:雖然不知道他理解成了什麽但果然是媽媽的好大兒!

第二天。

“餘大夫!您來了!”

見到餘夏如約而至,夫婦二人連忙站起來迎接她。一改昨日的麵如死灰,如今他們臉上都重新綻放出笑容,眼裏也有了光。

小蜜母親看到餘夏的一瞬間淚水再一次噴湧而出,差點又跪倒在地上向她表示感謝,還好丈夫阻止了她。

“小蜜不燒了!餘大夫是神醫!是我們的救命恩人!真是太感謝您了!”

小蜜父親也悄悄抹眼淚:“我們該怎麽感謝您才好……”

“不用這樣,我沒有做什麽。”餘夏不太擅長應付這種場麵,隻好連連幹笑。她看向坐在**剛睡醒的女孩,怯生生地望過來,頭上那對小小的貓耳朵翹起,可愛極了。

“小蜜,還不快對餘大夫道謝!”

“唔……”小蜜睜大了眼睛,伸出小手扯了扯餘夏的衣袖。小嗓軟糯又甜甜的:“姐姐,謝謝你!”

這是什麽小天使!圓了餘夏對獸耳娘的一切幻想!

餘夏不禁露出姨母笑:“不客氣!隻要小蜜好起來一切都是值得的!”

餘夏跟小蜜成為了好朋友。恢複精神的小蜜帶著她在村裏認識了許多獸人小朋友。

有的長著稚嫩的犄角,有的長著又大又蓬鬆的大尾巴,還有的全身覆蓋一層厚實柔軟的絨毛……

被這一群毛茸茸小朋友包圍,簡直就是天堂!

小朋友們跟她聊了許多,用童真無知的語調向她一點點展示這個世界的另一麵:比如他們的爸爸媽媽給村民做工一整天回家隻有一小袋幹癟的饅頭;比如隔壁家生病受傷的叔叔阿姨突然就不見了;又比如剛生下寶寶的阿姨再見麵時又挺著大肚子……

孩子們還說他們走在路上會被喊作是“肮髒的畜牲”,見到沒有耳朵尾巴的人時一定要跪下來打招呼,不能離得太近也不能太遠,而且要稱呼那些人為“尊貴的大人”。

“姐姐,為什麽你跟別人都不一樣?願意跟我們玩,跟我們說話?”

當孩子們用天真的眼睛望著她,問出這句話時,餘夏心中隻有一個答案。

“因為,你們都是值得被愛的存在啊。”

跟世界上所有小朋友一樣,都是純粹又幹淨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