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日常

連下三天的雨總算是消停了,雨過天晴,大地浸滿了水分,深吸一口氣,便是泥土清新自然的味道。

大叔其實對這隻小賊貓的加入並沒有感到太多意外,反而是果然如此。

以她那樂天的性格,估計也早就忘了錢包被偷的那天哭得有多委屈了。

但他和無憂可沒忘。

所以當第二天一早在大廳看到餘夏帶著小賊貓過來時,他們齊齊露出了十分“和善”的微笑。

大叔朝他招招手:“來,坐這。”

無憂拍了拍自己旁邊的凳子:“坐這裏。”

夏橘:“……”

貓咪的第六感告訴他——快逃!

就算已經過去這麽久,夏橘也還是沒能忘掉那天自己剛剛躺下,就被三個麵露凶光的大漢團團包圍。

那個眯眯眼的家夥用指甲戳了他一下便全身發麻難以動彈,緊接著剩下那兩個開始當著他的麵討論人體的哪個地方被揍會很疼但不會受重傷。

那個年紀看上去很大的大叔是真的很懂怎麽折磨獵物!

“那個……我,我不想吃了……”

小橘貓打算溜之大吉,逃離是非之地。

但餘夏顯然沒有理解他的用意,直接將他撈了回來,牽著手一起入座,直接將夏橘的座位安排在自己旁邊。

大叔、無憂:盯——

夏橘渾身毛都炸開,為了避免與他們視線接觸,把臉埋進碗裏一頓狂炫。

見他吃得這麽香,餘夏欣慰不已。

“看吧,我就說大叔做的飯很好吃吧?”

夏橘猛地頓住,突然感覺手中的飯不香了。

就這樣,多虧了這二位大佛的福,夏橘在宅子裏度過了戰戰兢兢的兩天,一直到——他見還有人比他年紀小,小貓爪就是手賤,看見女孩身後圓圓的小尾巴,非要去撩撥人家一下。

結果,在極光麵無表情的一記正義的鐵拳下,夏橘果斷折服了,當即就拜極光為老大。

看在極光的麵子上,無憂勉強放緩了臉色,維持住了浮於表麵的友好關係。

今天吃完早飯後,餘夏做好出門的準備,決定去拜訪一下上次為雲遙正骨的老大夫。

出門前,又有好幾人想跟著一起去,但都被餘夏拒絕了。

“我又不是去什麽好玩的地方,你們跟著去也很無聊的啦!”

於是,揮別依依不舍的幾人,餘夏花了近十分鍾才來到華鬆西街。

“彥林醫館……彥林醫館……”

她一邊喃喃著,一邊努力辨認著街邊一排排的店鋪。終於在街尾的最角落,找到了一塊歲月久遠的牌匾——彥林醫館。

門麵過於窄小破舊,餘夏一時之間竟不知裏麵有沒有人,她試著探頭望進去,除了迎麵一整列頗有年頭的藥草櫃,還能聞到一股陳舊酸腐的氣息。

這裏……真的還在營業嗎?

她想著要不要先走進去看看吧,卻聽見隔壁店鋪的大娘叫住了她。大娘在門口嗑瓜子,見她這一個麵生的小姑娘在這家醫館門口躊躇不前,便好心提醒道:“小姑娘,你要找華大夫?”

“啊……是的。”

餘夏點點頭,轉身與大娘對話,“請問他不在這裏嗎?”

“應該是在的,大概睡著了吧?”大娘吐了口瓜子皮,繼續道,“不是我說什麽,華大夫雖然醫術高明,但是有點……”

她麵露難色,似乎要講什麽很可怕的話,壓低了聲音:“華大夫以前……給獸奴治過病。”

“啊?”

餘夏實在不理解這為什麽是難以啟齒的事。

大娘不願再多說,揮揮手直接讓她離去:“唉……總之你直接進去就能看到他了。”

話說到一半著實讓人心急,但餘夏也不是好奇心那麽重的人,她向大娘道謝,便直接撩開門口的簾子,走了進去。

店裏的麵積著實很小,三麵圍繞的藥櫃占據了大部分位置,隻剩下一張同樣陳舊的看診桌和凳子靠在最裏麵的藥櫃前。

這裏有一股,藥鋪特有的濃鬱藥草氣息,但同時也摻雜著迂腐的木頭味。餘夏走進一看,在桌子的後方,因為頭發和胡子都花白的老人正躺在搖椅上昏昏欲睡。

“你好……”

餘夏有點不忍心吵醒他,但還是鼓起勇氣,輕輕打了聲招呼。

老人其實並沒有睡著,在聽到她聲音的幾秒後慢慢睜開了眼睛,看清來人,他立刻精神地胡子都翹起來,立馬從搖椅上坐起。

“這不是大潘家那位小姑娘嘛!老夫等你好久了!”老人家混濁的眼睛仿佛在冒光,他趕緊在桌子底下拿出茶壺和杯子,給她倒了杯茶,“快快快!坐坐坐!”

熱情來的太過突然,餘夏隻好順著他的熱情坐下來,屁股還沒坐熱,便眼睜睜地看著老人不知又從哪裏班來一本堪比新華字典的厚書,開始跟她討論起聽不懂也看不懂的中醫知識。

餘夏:救,救命!

應該是很久沒與人聊得如此暢快了,老人那張滿是溝壑與斑駁的臉重新煥發了光彩,神采奕奕,滔滔不絕,仿佛回到了年輕時候的樣子。

熱愛是真的能夠改變一個人的精神樣貌。

“一不小心就說了這麽多,還沒來得及好好招待你呢。”

講課暫時告一段落,老人這才剛反應過來似的,又從桌子底下翻出來一碟瓜子:“這個你吃嗎?”

所以這個桌子底下到底藏了多少東西啊!

餘夏在心底暗自鬆了口氣,隻要不講課,就算是(嗶——)也好吃!

“哈哈哈,真是讓你見笑了啊。老夫已許久未跟年輕人打交道了,一不小心就講得入迷了。”老人嗬嗬地笑著,嗑瓜子的聲音清脆無比,“對了,還未向你介紹自己,老夫姓華名彥林,就跟你看到的牌匾一個字。”

“華大夫您好……”餘夏還沉浸在剛剛的課程中沒能走出來,腦子暈乎乎的,“我,我叫餘夏,年年有餘的餘,夏天的夏。”

“好名字,好名字啊!”

華老撫著胡子,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小夏無需如此客氣,喊我華叔就好……但是喊叔是不是占便宜了?哈哈哈哈哈!”

“華叔……”

“嗯!不錯!被年輕小姑娘喊叔感覺真不錯!”

真的是很有精氣神的老頭呢。

感覺自從進來這裏之後餘夏整個人就蔫了,果然,學習使人退步(不是),她悻悻然喝了口茶。

察覺到小姑娘興致不高,華老給她重新添了茶水:“是不是沒想到我這老頭的醫館這麽破這麽小吧?”

餘夏連忙擺手:“當然不是!我隻是——”

“沒事沒事,我這醫館確實已經很久沒人問診了,前幾日還得多虧大潘讓我開了次張呢。”

華老並不介意,握緊茶杯,那雙為許多人逃離疾病折磨和苦痛的手早已飽受歲月的蹉跎,布滿一道道裂紋,如老鬆樹的樹皮,粗糙不已。

他苦笑著:“老了,不中用了。”

或許現在就是詢問的時機,餘夏試探著問道:“那個,華叔您與大…大潘認識嗎?”

“啊——大潘沒與你說過嗎?”華老顯得有些驚訝,“他以前受了傷,在老夫這待過一段時間。”

“這……我第一次聽說。”

餘夏十分驚訝,大叔隻對她說過過去的經曆,但細節什麽的卻是聞所未聞。

華老卻並不意外,摸著胡子搖搖頭:“也是,那小子是個悶葫蘆,不問的話他也不會說。”

“那華叔你也知道他是——”

“他是獸人,這件事是嗎?”

餘夏啞然,隻見老人家臉上並無任何不快,反而是已經對這一切豁達的輕鬆語氣。

“其實你也聽外麵的人說過了吧?老夫正是因為救了大潘,救了獸人,被人傳出去說成了庸醫。結果就是這樣,沒人敢來我這看病了。”

“好在年輕時攢的錢能夠撐下去,不然老夫估計早餓死在大街上了哈哈哈。”

他還能笑出來,但餘夏不能,她垂頭不語,覺得心裏悶悶的——也許正是世人的這種態度,才會讓獸人的處境越來越困難吧。

“小夏。”老人突然喚了她一聲,在歲月中沉澱下來雙眸如深不見底的湖水,但卻是柔和且帶著長輩對小輩的憐惜,“你是個心善的好姑娘,願意收留大潘……還有那麽多的獸人。”

“您,您知道?”

餘夏十分驚訝,因為那天華老上門的時候她還特地讓家中的獸人們全部回房間待著了。

老人家朝她得意地眨眼:“老夫鼻子還是挺靈的。”

“這條路會很辛苦,你要麵對的不僅僅是全天下輪於苦難的獸人,還需要承受世人對你的歧視和打壓……你準備好要走下去了嗎?”

“……”

餘夏的手捏緊了又鬆開,反複幾次,最終還是攥緊成了拳頭。

“我……早就做好準備了。”她說得很堅定,再抬頭時,嘴角微微上揚,眼睛裏是不輸於任何光芒的璀璨,“不如說,我正是為此才來到這裏的。”

“……嗬嗬嗬!”

華老看著她,突然大笑起來:“真不愧是我看中的好苗子!來來來!讓老夫繼續為你說道說道——”

餘夏:“!?”

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

“喂!蠢貓!你看看你又做了什麽好事!”

餘夏回到家時,隔著老遠就能聽到大叔的怒吼,就好像聽到母親突然喊你全名,莫名會背後一涼那樣,餘夏開門的動作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從門縫中,她見到一道嗖地跑過去的身影,速度極快,但留下來的橘色殘影,完全能猜到是誰又在頂風作案了。

卷發男人站在院子裏,手上拿著一支羽毛被薅禿的雞毛撣子,如今隻剩下零星幾根羽毛可憐地黏在棍子上,而他的腳下,散落了一地的雞毛。

“遲早有一天……”大叔咬牙切齒著,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拿著雞毛撣子的樣子真的很賢妻良母。

小極光過來扯了扯大叔的衣角,一本正經道:“大潘哥哥,我去教訓他。”

“啊,交給你了。”

小小女孩明明身材那麽嬌小,但那副要去幹架的模樣卻又那麽地肌肉十足。這小孩以後絕對不可以走歪路……大叔默默在心底下定決心。

“餘夏!”

第一個嗅到餘夏氣味的果然是無憂,少年搖著尾巴衝了上來,狠狠抱住站在門口的少女。

“等等等等——!”

少女用一個扭曲的姿勢躲開他的突擊,護著從華老那帶回來的藥草苗:“別壓壞了我的藥草!”

“藥草?”

狼人少年探頭,從餘夏帶回來的包裹望進去——他當即捏著鼻子一下蹦的老遠,拉起十級警戒:“好臭!”

這麽大反應可把餘夏樂壞了,她趕緊把包裹口子紮好:“華叔聽我要種地,當即就從他後院的藥田拔了這麽些草給我回來種。”

雖然她根本不知道這些草都是什麽……

“我們家要種這些東西嗎?”少年顯得很不情願,狂打了好幾個噴嚏。

見他這麽難受,餘夏也有點猶豫:“要不算了?”

“……”無憂耳朵又垂了下來,雖然很不喜歡這種味道,但是……

“算了,餘夏喜歡就好。”

大狗狗為了最喜歡的人,還是妥協了。

餘夏帶著包裹直接來到了空地,他們在離樹不遠的位置開墾出了十平米的小田,多虧了大家的努力,土地鬆軟,隻需要將準備播種的種子或幼苗埋下去就大功告成了。

“……”

把最後一株綠植栽種進去,少女長長籲了口氣。忽聞一陣清風徐來,樹影婆娑,從新芽中掉落一片純白的羽毛,隨著風飄啊飄,飄到餘夏眼前。

羽毛?

餘夏撿起它,直接抬頭往它掉落的方向望去。

隻見抽條樹杈之間,一抹白色垂落在綠葉之間,風動雲動,與之一起隨風飄揚的還有那頭在陽光下也無比耀眼的白金長發。一隻白皙修長的手輕輕撫平吹亂的鬢發,青年坐在樹上,巨大的雙翅垂在身後,羽毛與枝條上的新芽糾纏不清。.

他往樹下的少女投下視線,在她眼中看見了訝異和驚豔。

不禁微微勾起了唇角,如藍天無垠又純淨的藍眸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化雪為春,抹不開的濃稠蜜色依舊在眸中流轉。

春山畫眉,寒江凝眸,遇雪猶清,經光更豔。隻一眼,便恍若見過了世間至美光景,肉體和靈魂都在此刻得到了升華——

感謝天,感謝地,讓她此生真正見到了天使!

這輩子死而無憾了!

餘夏勉強從升華的靈魂中回過神來,抬頭看著坐在樹上的白翎:“你在上麵做什麽?”

青年與她對視著,秀眉微微蹙起,好像有點委屈:“——”

他扭動身體,讓她看見翅膀上明顯缺了一塊的斑禿——行!她知道是誰幹的了!

“所以你就躲這裏來了?”

白翎點點頭。

餘夏又往周圍張望,沒看到有梯子之類的東西:“那你是怎麽上去的呢?”

“——!”

問到這個,白翎迫不及待地扇了扇翅膀,表示自己是飛上來的。

“你會飛了?!”這對餘夏來說無異於自家孩子終於考上了名牌大學,興奮地連連誇讚道,“太厲害了!白翎真棒!”

“……”

她笑得好開心,明明不是她自己的事,也值得如此高興嗎?

金發青年收斂了表情,換上了一副極其認真的神情注視著樹下的少女……他撫著樹幹站了起來,想要在線給她表演一個原地起飛。

可少女卻篤地變了表情,立馬大聲喝止住他:“白翎,別亂動了!”

“?”

“樹,樹枝看上去快要斷了!”

確實,從剛剛開始,他所坐的這根樹枝就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音……原來是要裂開的原因嗎!

白翎若有所思,卻在下一秒——

“哢!”

他劇烈地搖晃著,馬上要站不穩了!

“白翎!”

少女飛奔過來,雙手張開,用力朝他大聲喊道:“跳下來吧!我會接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