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卷 第二十三章 事要在瞿峽

李校尉跪倒在地,冷汗直流。

他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隻明白,若是處理不當,八成會殞命當場。

徐勝,正負手而立,背對於他,麵色上更是陰沉到了極點。那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氣息,是那麽的咄咄逼人,帶著濃濃的恨意與殺機。

李校尉從未見過這樣的徐勝,一反常態,有如魔頭降世。

“你,你,你都幹了些什麽!幹了些什麽!”

徐勝說話之時,雙目血紅,因情緒波動過大,聲音震顫,口齒不利。

“我......?”

李校尉在驚恐之中流露出深深的疑惑,他捫心自問,近來一切按照徐勝吩咐,並未有絲毫逾越之事。怎的,會受到如此責問?

“我?屬下,屬下實在不知呀!還望,還望仙長明示。”

李校尉思索了好一陣兒,任他想破腦袋,還是一頭霧水;索性,把疑問直接說出,想讓讓徐勝給他個痛快。

“你不知?!你不知?!”

徐勝牙齒緊咬,嘴唇抿成一道直線,恨聲道:“果然是高居台閣的大人物,哪裏顧得上小人物的生死,在你眼中,怕是城中百姓,都如螻蟻一般吧!”

“啊?!仙長,你何出此言?”

聽到徐勝之語,李校尉頓感冤屈,他竟頂著威壓,猛然站起,怒聲道:“我老李從軍一十八載,比張裨將多了十年的軍旅生涯,比徐將軍早了整整十六年。從前故人,隻要不死,如今哪個不在我之上?有人說我無能,有人言我膽小;可是,這十八年間,哪次行軍打仗我老李居於人後了?若我願意,怕早已將軍之位在手。隻是呀,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自從前到今日,我始終不能做到鐵石心腸,終究不能草菅人命,不說愛民如子,卻也問心無愧。生於斯,長於斯,我深沉地愛著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民。仙長今日之語,實實在在是侮辱於我呀!”

“那好,你說你問心無愧,你道你質樸良善;若你說的都是真的,那我請問你,你是不是隻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了?!”

徐勝厲聲喝問,“無形秘力”自然爆發,蘊藉在聲音中,讓李校尉整個身軀一震。

“這又是什麽話?我哪裏有違抗命令的時候?這更是無稽之談,若將此當做罪狀,那我萬不能認!”

李校尉言辭激烈,已然是豁出去的架勢,他不知徐勝怎的,淨找些憑空捏造之事,無端問罪。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那好,我就讓你死個明白。”

徐勝麵色愈沉,聲音愈冷,深吸一氣,寒聲道:“半月之前,我命人知會你了;城西頭一尺巷的那個賣燒餅的老頭,糧食隻收一半,而你幹了些什麽?”

“我?”李校尉指了指自己,繼而挺直身子說道:“我一切都按吩咐行事呀。”

“按吩咐行事?”徐勝冷笑一聲,狠狠地說道:“今日我去拜會,那老頭早就餓死在家了,你說,你隻收了一半的糧食?”

“原來如此”李校尉猛然驚醒,繼而哈哈大笑。

“你在笑些什麽?”徐勝火氣大漲,目光如刀,似能殺人一樣。

“是我糊塗了。”李校尉抿了抿嘴,輕聲道:“我竟沒有看出仙長的深意,仙長既然特意交代,肯定那老頭兒極為重要,我該認真照顧的,決不能隻是少收一半糧食那麽簡單。”

“你在說些什麽?”

“唉——”李校尉長長歎息,而後深鞠一躬,緩聲道:“那老頭兒家裏頭隻有麵粉八斤四兩,我奉命親自征收,拿走四斤二兩,餘下四斤二兩。我要是個聰明人,該一點不收的,不但不會收,還應送上一些。”

“你...!”

徐勝聞此頓時無言,隻餘下心神搖曳。

李校尉的話,實實在在地打破了他的一些猜測;原先,他以為是老頭兒的糧食被強征完了,又年老體衰,被人奪了發放的吃食,才活生生餓死的。

現在,他明白了,老頭兒根本沒有多少糧食,之前那些糧食足夠的話,也都是騙他的。

也就是說,在老頭兒自顧無暇,餘糧將盡的時候,還守在攤兒前,不計投入地給他奉上愛吃的燒餅。

“這...!”

這是怎樣的情誼!這又是怎樣的大恩!

徐勝想著,眼圈紅了。

作為如今芷陽的主帥,當著部下的麵,他不該哭的;可是,有些感情又怎能抑住?

“你...走吧,這次是我孟浪了,等芷陽事了,我親自給你賠罪。”徐勝認真地盯著李校尉,而後,深深低首。

“無礙,若無他事,屬下這就告退了。”李校尉回禮,聲音中聽不出喜怒;然後,他轉身離去。

空**的大殿中,此刻隻剩徐勝一人;他再也忍不住了,竟淚如雨下,抽噎不止。

“為什麽?為什麽每一個我所珍視的人都會草草地離我而去?不等我好好珍惜。”

徐勝自問,心如刀絞。

這一座城,幾萬人,已經人壓得他喘不過氣了。他隻覺疲憊不堪,揉著猩紅的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道:“哥,你在哪裏?你為什麽還不回來?”

徐猖在哪裏?

徐猖其實早就到了,他就在芷陽城東北三十裏處的伏陵山,隱匿在山穀溝壑之中。

麵對數以十萬計的精銳敵軍,縱然是他,也覺得頭皮發麻,隻得小心謹慎,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老徐,這樣等著,也不是良策呀;我們帶出的糧草不多,而敵軍卻一天天的壯大,如果這樣,還不趁早如放棄。”

徐猖坐在大石頭上,口中噙著一根稻草;而在他身旁,一個年歲不大的冷峻男子,正緊蹙眉頭,沉聲說著。

這冷峻孤傲的男子名叫司少空,與徐猖,乃是共經患難的兄弟,萬分難得的知己。

徐猖帶來的一萬多人,除卻自己的兩千多本部之外,餘下的,全是司少空的家底。

也就是說, 司少空,是賭上性命陪徐猖做這件冒險殺頭之事的!

他與徐猖,是樊川“老主帥”欽定的搭檔,二人合作兩載,曾完成過許多在他人看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後來“新帥”上位,正是忌憚他與徐猖的默契,強行將二人拆開,給徐猖配上了個“張裨將”。

現在,有著默契配合的兩人再度聚首,是想要創造一個新的奇跡!

“我在想,他們是從哪裏來的?”徐猖吐掉了口中的稻草,眯著眼睛說道。

“還用問,朝廷兵,大概從神州來,其中也許有劉家軍。”司少空直盯著徐猖,有些不解其意。

“不,我不是問的這個...”徐猖搖了搖頭,而後撓了撓前額,望向司少空,很認真地說道:“我的意思是,他們走的是哪條路?”

“哪條路?如此規模,必定從‘汜水關’出來,第一站就是芷陽,不是走的陽平古道,勢必要經過...瞿峽!”司少空開始還是很平靜地說著,然而,當他念到瞿峽二字的時候,神眼猛地一亮,語氣不由加重了幾分。

“我猜他們沒有走陽平古道。”徐猖沉思片刻,坐直了身子,目中流露出一股堅定。

“你有幾成把握?”司少空眼神熱切,目光如炬。

“八成”

“可以幹”

三言兩語之間,兩人就已經下定了方略。他們就是如此,心意相通一般,常常想到一處。

戰場形式瞬息萬變,要是八成把握還不敢去做,倒不如馬上卸甲歸田,或者洗幹淨脖子等死!

一刻鍾後,大軍開始了集結;又過了半個時辰,一萬多人整裝待發。

他們,要前往瞿峽,去賭那個八成的可能。

戰爭,從來沒有十成的把握;八成,已經非常值得一試了。

“各位,既然跟我司少空走到這裏,便是我過命的兄弟,我打心底裏感激。現在,你們也看到了,芷陽城被不下十萬人圍攻,我們若是硬上,無異於以卵擊石;不過,若是就這樣放棄,又哪裏是我等雄壯男兒的做派?我和徐將軍商議過了,要行一步險棋,你們,可願隨我一同涉險?”

司少空站在人前,目光逼人,聲如洪鍾。

“我等,萬死不辭!”

萬人齊嘯之勢,如同雷震。司少空看著這樣地架勢,不由得咧嘴一笑。

對自己的兵,他一向很有信心。

“既如此,我謝過各位了。”司少空展望四方,而後深深低首,向著萬人施禮!

他素來敬重軍士,所以,備受諸軍士敬重。

“起!”

司少空示意,而後徐猖下令......萬人齊動!

大軍,有條不紊地變換隊形,在司少空的帶領下,向著數百裏外的瞿峽前進;而徐猖卻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弟弟,你可要撐住了,腥風血雨馬上就要到了。”

過了好久,大軍已從此地走了大半,徐猖才緩緩低語;縱然被山體密林遮蔽了視野,他還是麵朝著芷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