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滿清酷刑)
而這氣氛的罪魁禍首毫無自覺。陳不恪插兜走到窗旁,隨手拉開隻轉椅,就散漫地搭著長腿坐了進去。
黑皮椅被他壓得向後一轉,那人也未在意,他側對房間裏幾人,視線自顧漫不經心地落到高樓外去。
插著這空隙,門外,張康盛由天樂傳媒主管藝人經紀的副總迎進來。
“楊副總,您怎麽過來了?”康禮誠意外上前。
“恪總和張經紀人都親自來了,那我當然得露麵啊,”天樂傳媒的楊副總是個和樂的中年胖子,笑哈哈地把身側的張康盛露出來,“張哥,這位是我們公司演藝部的總監,康禮誠。小康啊,這是張先生,恪總的經紀人,業內老前輩了,你應該認識吧?”
“自然是久仰,傳媒業裏哪有不認識張先生的人?”
三位來來去去,不免又是一套聽得人瞌睡的寒暄阿諛試探。
秦芷薇已經按捺不住去陳不恪那邊套近乎了。
於是偌大屋裏,隻剩卻夏一個閑人。
對著手裏那隻看起來就很名貴、大約是她手鏈本身價格十倍以外的檀木盒,卻夏木了一會兒,就揣進口袋坐回原位,開啟了她最擅長的神遊狀態。
康禮誠不明白為什麽負責藝人經紀的楊副總會親自過來,卻夏卻憑著對某人秘密的了解而隱約猜到了。
不管是風聲走漏,還是依據什麽蛛絲馬跡,對方大概是得知了陳不恪即將和原經紀公司解約的秘密,現在是迫不及待要把這娛樂圈內頭一號的金身大佛請進天樂來。
如果成了,那最高興的應該是秦芷薇吧。
畢竟近水樓台先得月,秦芷薇惦記陳不恪這塊圈裏人人盯著的唐僧肉也不是一天兩天……
卻夏空泛的眼神正擦過嬌羞的秦芷薇,就被旁邊什麽涼淡淡的東西“黏”住了。
本能裏她微微一惕,順著那點感知望去——
那人原本揣著兜折著腰窩在椅裏,黑色高領拉起來,藏住了半張側顏,隻露著白毛下高挺的鼻梁,以及長垂著的烏黑細密的睫羽。
於是連帶著,一直被他無視的秦芷薇驚惱的目光也跟著大探燈似的照過來。
秦芷薇暗暗咬牙,扭回頭僵硬地笑:“陳先生,你,你認識卻夏嗎?”
隔著高領毛衣,陳不恪微微抬了下頜,似乎低悶地應了聲。
他抬手,隨意扯下領子。
“有過一些,”那人腔調撚得懶慢,“緣分。”
卻夏聽得清楚,更沒表情了。
秦芷薇有些撐不住笑:“可剛剛康總監問,卻夏還說你們完全不認識,根本沒見過麵呢。”
“哦?”陳不恪望向對麵的女孩,“原來我們沒見過?”
卻夏淺淡反問:“陳先生在哪裏見過我嗎?”
若有所指的重音纏入話聲。
“?”
陳不恪長睫緩抬。
“…沒見過!”
一聲忍不下的搶白後,張康盛結束了自己心不在焉的交談,慌忙把整個屋子的焦點拉到了自己身上。
“不好意思這位小姐,我們恪總見的工作人員太多了,多少有點臉盲,可能是認錯人了,你別見怪。”
“哦,不見怪。”
卻夏平靜地接了台階。
張康盛暗暗抹了把汗。
然後下一秒裏,他就接收到了自家祖宗轉過來的不爽的死亡凝視。
張康盛趕緊給陳不恪使了個眼色:
秘密,這個女人可是知道你解約秘密的!她還什麽都不要,你哪能見過她!
沒見過,打死都是沒見過!
陳不恪旁落開眸子,輕冷一嗤。
張康盛鬆了口氣,又略微警惕地瞥向座下。那個小姑娘在那句輕描淡寫的威脅後,已經安靜地耷回眼皮去當她的影子了。
不行,知道秘密的圈內人還是得把在手裏才放心。
張康盛心裏下了決定,麵上卻沒露聲色,他笑著應康禮誠邀請落座,談起他們有意合作的那個IP項目。
卻夏昨晚回去得很晚,今天又是一早就被於夢苒吵醒,此時再坐在光線略暗的會議室裏,困得她上下眼皮直打架。
同桌交談聲也仿佛自動譯成佛經,念得她昏昏欲睡。
偏還要強撐著,猶如上刑。
在卻夏壓下第十八個嗬欠時,康禮誠終於想起了她這個會議室吉祥物的存在。
康禮誠:“除芷薇出演女一號之外,按照我們的初定陣容,卻夏小姐也會以個人角色參演。”
“?”
室內一靜。
幾人的目光齊刷刷聚到康禮誠身上。
“‘以個人角色參演’,這是什麽意思?”代表陳不恪的張康盛的疑惑點顯然和卻夏秦芷薇不同。
康禮誠似乎意外,多看了陳不恪一眼,張口欲言。
回神的秦芷薇卻壓不住火,在此時語氣涼涼地搶白:“卻夏從簽進天樂以來,一直是給我當替身演員的——哦,她沒介紹過這一點嗎?”
“替身演員?”
張康盛的臉色頓時不太好看。
“……”
康禮誠不悅地掃過秦芷薇,心情卻更古怪。
他原本以為卻夏和陳不恪定然是有些糾葛的,現在看,兩人卻都不知道卻夏的本職,難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房間裏心思各異,一時陷入微妙的安靜裏。
這片刻,卻夏終於從困倦和驚醒的雙重狀態裏回神。迎上幾人情緒各異的目光,她麻木而敷衍地補充了句:“對,替身,也跑龍套——有需要隨時聯係。”
限期一年。
卻夏在心裏補充。
一年以後愛誰誰,就算對象是白毛頂流她也不會搭理一眼的。
想到向自己招手的平靜從容的素人生活,卻夏心情略微平和了些。
於是女孩從椅裏起身,仍是沒情緒地垂著眼:“康總監,我和陳先生不認識,後麵應該沒我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這“愛咋咋地”“關我屁事”的氣場震住了張康盛等人。
康禮誠哭笑不得:“好。”
卻夏從口袋拿出折起的棒球帽,側身時輕扣上柔軟的中長發。
一綹茶色被壓在耳邊,輕輕翹了起來。
長桌最裏麵。
始終望著窗外的陳不恪終於動了,他側回臉,燦白碎發下黢黑眸子略微仰抬,無聲望著女孩安靜離開房間。
那張涼淡得冰一樣的神顏裏,終於起伏了點情緒。
秦芷薇猶在不虞:“總監,卻夏參演的事情你們都沒有提前跟我說過。”
康禮誠用眼神警她:“公司的行政安排,也要和你一一確認嗎?”
“可卻夏是我的專用替身啊,”秦芷薇不滿噘嘴,“那我不管,就算她要參演,替身還要是她,那些吊威亞之類的戲太疼了,我不要自己拍。”
還有外人在,康禮誠耐著性子:“公司裏會給你安排其他替身演員。”
“可我習慣了,其他人背影也不好看,上鏡多醜啊?我就要卻夏替演!”
“……”
康禮誠還沒說話,會議桌側卻忽然砰的一聲響。
空了的椅子扶手撞過邊沿,彈退開。
從椅裏起身的陳不恪懶低著眼,抬手揉了揉額前碎發:“走了。”
看戲的張康盛一懵:“啊?這就走嗎?”
“我沒說一定合作,回去考慮。”陳不恪單手扯上兜帽,又拉起高領遮住半臉,插上兜就轉身往外走。
“哎?”
眼見長腿祖宗已經快出門了,張康盛連忙起身,匆匆和康禮誠交換名片客套著抱歉,就快步小跑著追了出去。
“您來都來了,我還以為您選定這個本子了呢,”電梯裏,張康盛哀怨,“既然沒想好,那何必還要專程來跑一趟呢?”
陳不恪:“閑得。”
“……”
張康盛無奈,隨即皺著眉轉開話題:“不過這個卻夏是圈裏人也就算了,竟然還是秦芷薇的替身演員,那這事就不好辦了。”
“辦什麽事。”
“當然是她知道您要解約這事,”張康盛壓低聲,“本來我想著這次一定得穩住她,可要是牽扯上天樂——你也看見了,那位楊總多半是聽到什麽風聲,殷切地巴不得給你套上麻袋拖進天樂呢,他看你那眼神我都起雞皮疙瘩。”
陳不恪像沒聽到後半段:“你想怎麽穩住她?”
“這個我還沒想好,砸錢或者讓她開條件?反正不能再拖了,夜長夢多。”
“那就今天解決。”
“啊?今天怎麽解決?”
“……”
隔著毛衣領,張康盛似乎聽到陳不恪很輕地笑了。
他差點以為自己幻聽,剛想扭頭。
陳不恪:“滅口吧。”
“?”
卻夏剛踏出天樂傳媒的大樓,就被一輛刹停在身前的黑色保姆車攔斷了去路。
女孩停住,從棒球帽下仰起寡淡漠然的臉。
車門在同一秒拉開。
緊挨車門,張經紀人捧著狼外婆似的微笑:“卻夏小姐,關於那晚影視城的事,考慮到你似乎隱瞞了我們關於自身的一些情況,之後如果同組合作多有不便,看來我們需要再談一談……”
“嘖。”
最裏側,白毛不耐地支起長腿,那人從張康盛身後俯露半張禍世側臉,並精簡概括——
“上車,滅口。”
卻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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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夏不介意在晚間頭條上看見《白毛頂流路邊被粉絲認出,慘遭圍堵被追成狗》這類標題,但如果標題下的大配圖裏還要分她一席之地,那她就很介意了。
因此沒用受驚的張康盛催促,她已經自覺進了車裏。
車門關上,張康盛還有點回不過神。
等過了一個紅綠燈,他才懵逼地找回聲音:“你就這麽,上來了?”
卻夏微微皺眉:“不是你們讓我上車嗎?”
張康盛:“他說的可是上車、滅口。”
“哦。”
張康盛:“滅口你也敢上?”
“……”
卻夏側眸,掃了張康盛一眼。
這位經紀人的身板沒比姚杉雲結實到哪兒去。
張康盛被看得汗毛一立:“我能冒昧問一句,你這個表情是什麽意思嗎?”
後排,倚在座椅裏的陳不恪闔著眼,低聲笑了:“意思是你這樣的,她一分鍾能弄死兩個。”
張康盛:“……”
張康盛:“?”
張康盛絕不相信麵前纖細秀麗的小姑娘有這個身手和想法。
但他的人生準則是“保險起見”,所以他往後縮了幾公分才問出口:“卻夏小姐是這樣想的嗎?”
“沒有,”卻夏平靜轉回,“我不會打架。”
“噢噢,是好事,女孩子就是被保護的嘛。”張康盛訕訕地笑。
他身後那排,陳不恪懶懶睜了眼。
車頂天花板上仿佛映出前幾天他見的那一幕——酒店晚會廳休息間的鏡子裏,光下折著雪白勻停的腿,將男導演踩在門板上的女孩細瘦柔韌的側腰和冷淡的臉。
淩厲又凶狠,漂亮得能殺人。
陳不恪放下踩著踏板的長腿,剛直起身,就對上前排轉過來的女孩半耷垂的眸子。
和那晚一模一樣的側顏,隻是用空白藏起了那些淩厲麵。
隻餘溫吞的柔軟假象。
“盒子,還你。”繞著貝殼手鏈的細白手腕遞來空檀木盒。
陳不恪沒接,挑了眉。
卻夏見他不動,隻好耐著性子抬了抬手腕,解釋:“它二十塊,用不上這麽名貴的盒子。”
陳不恪笑了:“它一百萬。”
卻夏:“……”
也對。
一百萬都欠了,雖然是被迫欠的,但也不差這一個盒子了。
卻夏縮回手:“那晚聽到的事我沒和任何人說。天樂副總或許知道,但和我無關,你們不用再費心了。”
張康盛幹笑:“這件事我們還是等下車後坐下詳談——”
話聲未落。
後排,陳不恪的手機在外套口袋裏震動起來。
張康盛立刻停住,扭頭看去。
陳不恪接起電話,一兩秒後他微微皺眉:“honey?”
卻夏一頓。
honey?
被陳不恪喊成寶貝這麽親熱的,隻能是他女朋友吧。
所以繼卷入頂流的解約秘密後,又要再加一個全娛樂圈都不知道的陳不恪的私密情人?
卻夏麻木地想扒開門跳車——
幹脆她自己給自己滅口好了。
數秒過後。
陳不恪掛斷電話:“先去醫院,honey下午突然有嘔吐症狀,送過去了。”
“啊?吐了?快快,換路去醫院!”張康盛連忙催促司機,扭回頭看見卻夏,他遲疑,“那卻夏小姐?”
卻夏難得覺著尷尬:“女朋友重要,把我扔在路邊就行。這件事我也不會說出去的。”
“不會說出去”這話重複太多,卻夏自己都要心虛了。
車內寂靜。
張康盛懵住:“女…朋友?”
望著窗外的陳不恪轉回臉,五官間的冰冷似乎消融了一點。
他抬手勾下毛衣:“男的。”
卻夏:……
哦,gay。
連這個都說了,陳不恪是不打算放她活著下車了吧。
卻夏麻木地望著那人:“我說了我不會說出去的。滿清十大酷刑上完我都一個字不說,可以了麽?”
陳不恪:“?”
二十分鍾後,卻夏活著下了車。
還活著看見了目的地——
月牙灣寵物醫院。
卻夏:“……”
從她身旁,戴著兜帽的陳不恪擦肩走過,嗓音懶懶透啞:“遇上滿清酷刑你就招了吧,honey和它主人不會怪你的。”
卻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