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長鶴宮。
側殿書房木窗推開,書桌前偏偏頭就能看到窗外庭院的景致。凍了一冬的樹木枯草,石板路的縫隙長出了一點點的嫩芽來,有了綠意。
冬天過去了,春寒好像也開始回暖。
不過今日天氣有些不好,陰陰沉沉的。
曆延年看了許久,直到大嬤嬤進來想要關窗,說:“皇孫,天還太早寒氣重,奴婢關小一些,您別凍著了。”
“今天天有些陰沉。”曆延年道。
大嬤嬤關了一半窗,抬頭看遠處的天,笑說:“皇孫,這是您起的太早,天是灰蒙蒙的,奴婢瞧等個半個時辰,日頭出來了,霧氣散了,是個晴朗的天。”
曆延年站起走到了窗邊。
大嬤嬤關窗手停了,退到一旁。
皇孫自昨晚就早早歇息,早上又比尋常早起了半個時辰,用了碗熱茶,就到了書房,她原以為是看書,不過現在看,皇孫心思沒在書房,倒像是早早飛到天邊去了。
大嬤嬤知道為何,前天黎郡王臨走時特意叮囑了皇孫,說今個要帶皇孫出去玩。因這個緣故,皇孫麵上冷冷清清的看不出喜歡來,可昨個下午到如今都跟往常不一樣。
多好啊,總算是有點孩子氣了。
“皇孫放心吧,郡王說來今日一定回來接您的。”大嬤嬤笑說。
曆延年被戳中了心思,穩重自持的臉上浮起點的不自然。
大嬤嬤瞧著多稀奇,這樣鮮活的皇孫好久不曾見了,聲音也軟和幾分,跟看皇孫小時候一般,說:“郡王說讓皇孫穿厚點,奴婢給皇孫再收拾幾件厚衣裳。”
“麻煩嬤嬤了。”曆延年聲還是冷冷悶悶的。
大嬤嬤不怕麻煩,隻盼著皇孫千好萬好,當即鬆快出了門。
曆延年把剩下的半扇窗也虛虛合了起來,早起窗口風寒,不能吹的太久了,要是病了就不好了……
元和二十一年入冬,昭州城黎王府。
小皇孫被一塊辣子雞丁辣倒了身體,這次病發的厲害,斷斷續續的低熱,一直養了有大半個月才堪堪好了些,隻是身體更是羸弱了。
這大半個月,黎南珠為了賠罪,是陪吃□□陪玩哄著小孩,就連他自己無辣不歡的飲食,在這期間也清淡養生起來——陪著小年一起‘受罪’。
小皇孫要補,但不能太猛,年齡太小身體先天不足,太過急躁的話,虛不受補更會壞身體,隻能溫和的慢慢來,因此多是食補、藥膳。
年年吃啥,小郡王吃啥。
那會黎南珠十四、五,原本是青春期中二躁動的年紀,愣是給吃的清心寡欲。那些日子,黎王爺見了都要說聲弟弟文靜了,“看著怪嚇人的。”
鄒氏嘴上說:“你之前還嫌南珠捉雞攆狗的上躥下跳,現在安靜了你又說。”
“我那就是說說,他現在靜悄悄的我倒是不習慣了。”
其實夫妻倆一樣,對著南珠這樣更是愁,寧願孩子活潑樂淘淘的上躥下跳。
為此黎王爺逮住了弟弟說,你好久沒出門玩了,最近天氣不錯,不然出去打馬球去?大哥給你們出獎勵,要是不愛玩馬球,去吉汀海邊玩那個什麽沙灘排球也成,再不濟出海去?
黎南珠抬頭看了眼天,“哥,你說天氣好是真的嗎。”
昭州入冬這幾天天氣陰沉沉的,應該是要下雨,這會出海,他哥不嫌危險了?
黎王爺抬頭看著烏雲密布的天,沉默了會,當沒說過出海的話,改口說:“打馬球吧,這個不礙事,你多久沒騎馬了,小黑都想你了。”
小黑就是黎王爺送給弟弟十四歲生日禮物的小馬。
黎南珠從小到大都是愛玩坐不住的性子,這次主動在家呆了大半個月確實是稀罕事,這會他哥一說,也勾起了玩興,確實是想小黑了。
一口答應了痛快。
黎南珠出去撒瘋玩了一天,回來就往年年院子去,看到年年一如既往坐在屋裏,門窗關著隻露出個縫透透風,因為天黑,點著蠟燭油燈,看著燈火通明,實際上怪悶人的。
他嫌悶出去玩,年年才十歲大,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卻一坐就是一整天。
頓時黎南珠就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他看著陪年年大半個月,可想玩了想放放風,分分鍾就能出門,但年年不行,想出去身體不行。
“南珠阿叔?!”小曆延年看到人,眼睛都亮了。
聲音不同剛來時客氣規矩,帶著點小孩子稚氣和驚喜。
黎南珠沒忍住就上手揉了一把年年的腦袋,笑說:“怎麽?見到我還意外了?”
小皇孫沒說話。
黎南珠望著小孩一臉病容,有些心疼,打起了笑臉說:“等你身體再好一些,天氣晴朗暖和了,阿叔教你騎馬打馬球。”
小曆延年嗯了聲,還點了下腦袋。
後來這個冬天小皇孫一直盼著,乖乖養病乖乖吃藥膳,衣服厚厚的不敢見風,捂了一個冬天和整個過年,到了開春,身體好了些,天氣也晴朗了,黎南珠約了場子打馬球去,可一連幾天晴朗,唯獨那日早起朦朦朧朧下著小雨。
昭州倒春寒,春寒料峭的。
這樣濛濛細雨,黎南珠半點不怕,照舊玩自己的,身體特別健康,可到了小曆延年就不行,黎南珠想到那塊辣子雞丁就讓年年病了大半個月,確實是不敢冒雨出去玩。
於是便哄著小孩說:“今日就不出去了,阿叔教你畫畫和刻章子,這個也好玩,還有打彈珠、飛行棋……”
舉了許多在家能玩的消遣項目。
黎南珠說的時候都不敢看小孩目光,他知道年年想出去玩有多乖,就怕年年失望,前期吊的那麽高。
“好,聽南珠阿叔的。”小皇孫乖乖應是,半分失落也無,也沒尋常孩子失落時的鬧人不快。
可就是這樣,才讓黎南珠難受。
殊不知,小皇孫也怕南珠阿叔因為他身體不能出門玩不高興。
……
長鶴宮偏殿。
曆延年一直等日頭出來了,破了早上朦朦朧朧的雲,灑了一台階的陽光,這下才真正平靜起來,用起了早膳。
天晴著,南珠阿叔可以出門玩了。
比起飛行棋、刻章子、畫畫,南珠阿叔其實更喜歡外頭跑著玩。
曆延年想。
隻是南珠阿叔因為他才……
“皇孫,黎郡王到了。”小太監麵上喜色來通傳。
這麽快?
曆延年聞言先是看自己衣著,手上平了平衣服,麵上冷冷清清說:“請郡王坐,茶別上了,煮一杯奶茶送過去。”
“喏。”
小太監應是正要離開,又被皇孫叫住了。
“請大嬤嬤親自煮。”大嬤嬤煮的好喝。
“喏。”
曆延年望著窗外暖暖的陽光,此時還不到辰時末,今日南珠阿叔肯定早起了,他想到這裏,低頭看著自己身著的單衣,略顯單薄了些,起身去換衣服。
正殿中。
“郡王安。”大嬤嬤端著奶茶上來,笑說:“皇孫特意叫奴婢煮的,不知道合不合皇孫胃口。”
黎南珠接了奶茶碗,一看裏頭有蜜紅豆、芋圓,吹著氣喝了口,紅豆甜甜軟軟糯糯的,但又不是特別甜膩,“好喝。”
“奴婢照著皇孫口味多放了一些糖。”大嬤嬤也高興,眼角皺紋更添隨和,“奴婢記得,郡王比皇孫更偏甜幾分。”
黎南珠吹著氣小口小口喝奶茶,他早上為了接年年,出門急,吃的早飯隨便對付了口,這會還真的有點餓。
“他小孩家家的吃糖壞牙,少來點好。”
小朋友不合適吃太多糖,像他這種二十歲的大人吃多點正合適!
黎南珠美滋滋,大嬤嬤搓的芋圓特別Q彈,他就用勺子一勺挖著吃,沒一會,西裏咕嚕的一碗奶茶下肚,嬤嬤還給他送上點心。
棗泥山藥糕。
“平日裏皇孫看書時會用半盤。”大嬤嬤說。
黎南珠好奇,撿了一塊嚐——那糕點比麻將還要薄一點,他一口一個,跟吃鬆糕一樣,不甜,棗泥味淡淡的。
嗯,不適合他這種大人。
黎南珠不吃了,見大嬤嬤熱情的還要給他端別的小零食,忙打住了,說:“嬤嬤不忙了,我留著肚子一會出去吃,對了年年這次和我出門玩,您也一道去吧?”
“郡王折煞奴婢了。”大嬤嬤聽郡王喊‘您’就哆嗦,想請罪,但想起郡王不愛下人動輒請罪,便隻忍著,說:“奴婢也能出宮嗎?”
她十七歲進的宮,熬了十年成了姑姑,後來有幸到東宮伺候太子,可惜——
唯一一次出宮還是那次,至此後再也沒出去過。
黎南珠看出嬤嬤戰戰兢兢來,在宮裏不是在他地盤,便點點頭,“對啊,難得出去玩,我想好了,這次在外頭多住幾天,嬤嬤照顧年年多年,沒你跟著一道,我有點不放心。”
大嬤嬤聽郡王不稱‘您’了先是鬆口氣,慢了下,才明白過來。
“這次出宮郡王和皇孫還要外頭住幾天?”
“聖上許嗎?”
黎南珠自然道:“當然,皇伯伯那我說好了。”他聽大嬤嬤話裏意思是不知道這次出門要待幾天,也怪他沒說清楚,“是不是年年衣裳東西沒收拾好?那慢慢的不急。”
“奴婢以為是當天宮門落鑰就回來,隻收拾了幾件外衣。”大嬤嬤告罪。
黎南珠揮揮手讓嬤嬤去收拾不必招待他了。
“都是自己人,嬤嬤別多禮見外了。”
曆延年進來時就聽到這句話,腳步頓了頓,麵上神色緩了緩,看不出什麽來,才抬腳出去了。
黎南珠見小孩出來,怎麽還是冷冷清清的模樣啊,不過想到他自己說的,再多相處相處,那指定不疏離客氣,便熱情說:“年年早上好啊。”
“阿叔早上好。”曆延年作揖行禮。
其實按照爵位來說,黎郡王是大點,但也不能這麽算,天潢貴胄皇子皇孫總是不一般的,車輦儀仗這些,那是曆朝曆代有規製的,大多數臣子受封的爵位,那是絕不會跟黎南珠一樣,要命拿皇子擺架子,讓皇子給他讓路。
這就不說,單說見禮上,黎南珠就是再橫,也不會說讓六皇子見了他給他作揖——這橫的有點二百五了。
不管是幾皇子,見了他拱拱手叫聲黎郡王都算給麵子了。
唯獨年年,每次見他都規規矩矩行作揖大禮——很誠懇的。
黎南珠頓時是‘老叔叔’的感動,自家孩子就是乖,不管是在聖上跟前還是私下裏,對他一如既往的敬重。
嗚嗚嗚嗚。
黎暮珂黎大郎都給他學著點!
黎南珠心裏拉踩完親侄子親孫子後,是熱情感動讓年年坐,沒客氣寒暄什麽,直奔主題說:“我忘了跟你說,這次出去玩在外頭多住幾天,大嬤嬤剛去收拾了。”
“你看看有什麽要帶的都帶上,不然出去方便,要人來捎東西肯定麻煩。”
宮裏不是好進的,不像在他府邸,忘了什麽派人進進出出找了送過去。
曆延年聽要出去住也是一怔,“南珠阿叔,就你我嗎?”語氣都沒剛才進來緩和過的平穩冷清了。
“不是。”黎南珠果斷。
曆延年鬆了口氣,卻又有點失落。
之前七叔、十二叔幾人都說了要陪著南珠阿叔一道玩的,想必這次也是。
“一大群侍衛伺候的,你放心,安安全全的。”黎南珠說到一半卡了殼,他這不算奶了這次行程吧?趕緊換話題,“我看你慣用的衣物什麽的,到時候備一份放我那兒,以後出去玩也方便,或是去我那兒小住幾日也行。”
曆延年茫茫然然的,腦子還想著‘一道住’,嘴上先答應了下來。
“乖。”南珠阿叔長輩架子到位了。
古代出一趟門不容易,天潢貴胄出門遊玩那更是精細大動幹戈,要帶的東西可多了,還是曆延年吩咐下去要一切從簡收拾,就是這樣也準備了兩輛車。
之前黎南珠嫌不是很甜的棗泥糕,不知不覺也吃的幹淨,說什麽都不讓備午膳,“吃完午膳不得拖到下午去,現在幾點了?”
他從懷裏掏出懷表一看,才十點半。
“路上吃吧。”
“年年,你現在吃食上有什麽忌口嗎?我記得你從昭州回京的時候,也能吃肉了,除了太刺激的不行——”要不還是讓禦膳房準備便當算了。
曆延年垂目看著阿叔握著他手腕的手,盡力斂去臉上熱意,聲音鎮定如常說:“現在好多了,也可用一些辣。”
“……”黎南珠想到年年夾菜他空盤,尷尬。
然後黎小郡王生硬的秒切上個話題:“那太好了了,咱們出去能吃一路,什麽烤紅薯、炸圈圈、肉包子肉餅……”
好在大嬤嬤來了,說一切都裝車妥了。
黎南珠坐了一早上,痛快從椅子上彈起來,大刀闊斧的伸了個懶腰,“出發!去郊遊咯~”
從丹陽門憑著腰牌一路出了皇宮到了定門。
黎郡王說要帶皇孫出宮郊遊,聖上放心,可也不會不帶宮裏侍衛,全由郡王侍衛負責,因此郡王儀仗車輦前後,一排是羽林侍衛,一排是黎王府的人。
侍衛隊伍齊刷刷的幾百人,可出行車輦就一輛——拉行李、嬤嬤丫鬟坐的普通車輛不算。
“上車年年。”黎南珠招呼小孩上他的車,愣著幹啥。
曆延年望著唯一的車架,宮裏不可能會忘了給他準備出行車仗,除非有吩咐。
皇爺爺的心思——
他望著南珠阿叔沒防備愛護他的笑,寬大衣袖下,手掌緊緊攥著,鄭重道:“阿叔,你我同乘一架馬車,與阿叔名聲有礙,我是男子。”
黎南珠:……臭年年咋還罵人呢。
說誰不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