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更合一
晚上七點方宅。
方家在A市最高級的那棟地標大樓裏有一套兩層的複式大平層。
方乾安跟著他那個灰溜溜的老爸從京市回來時, 放棄了其他的房子,直接住進了這裏。
在他看來,這裏倒也沒有什麽值得嫌棄的, 好歹大樓也是請的知名設計師,房子裝潢得很不錯,就是大麵積的黑白灰,瞅著不太像是活人住的地方毫無人味。
偏偏今天這毫無人味的房子裏, 卻罕見地飄起了飯菜的香味。
“乾安,怎麽了, 我看你都沒有動筷子, 是今天的菜不符合你的口味嗎?”
餐桌上響起了略帶一點討好的女聲。
方乾安從手機中抬起頭來, 冷淡地看了一眼寬大餐桌旁的年輕女人。
即便是充滿人工痕跡的五官也掩飾不住女人臉上充足的膠原蛋白, 方乾安瞅著她有一點點眼熟,分神在網上查了一下。果然,是個小明星,再看看百科,得……沒比他大幾歲。
可就這樣一個女人,已經成為了他老爸的女伴。
方乾安目光轉到餐桌另一頭的高大男人身上,很難掩飾眼底的嘲諷。
不過他大概也能明白女人的選擇——雖然在方乾安眼裏那個男人就是個死老頭, 可對方長相跟同齡富態的企業家們比起來確實有著鮮明的優勢,再加上方家所代表的財富還有權勢, 並不奇怪那個男人會讓這麽多人飛蛾撲火般貼上來不放手。
至於現在出現在餐桌旁的女人也跟之前那些濃妝豔抹妖妖嬈嬈的貨色不太一樣,看上去依稀還有點賢妻良母的風範……
唔, 老頭也到了吃不消鶯鶯燕燕, 想著養生的年紀了吧。
難怪竟然還把人帶回家來了。
方乾安漫無目地想著, 沒有吭聲。
女人觀察著餐桌那頭滿臉冷漠的少年, 眼裏閃過一絲緊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今天晚上這頓“晚餐”對於自己來說到底多重要,此時忍不住又把才往方乾安那推了推。
“乾安現在還是學生吧,用腦比較多,來,吃點海參,這個對身體好……”
女人的語氣無比慈愛溫和,就好像她真的把方乾安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偏偏她提前在家裏聯係小半年的“溫柔”落在方乾安耳朵裏,直接起到了反作用。
方乾安隻覺得嘴裏泛起了一股腥氣,整個人一陣作嘔。
“別把這玩意往我麵前放,惡心到我了。”
他終於開了口,語氣卻格外不客氣。
女人的臉瞬間就白了。
他的父親,方先生,驟然抬頭給了方乾安警告的一瞥。
“方乾安,你家教去哪裏了?”
結果就在男人話音落下的瞬間,方啟安猛然一個起身,直接掀了整張桌子。
價格昂貴的岩板摔在地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響聲,從意大利花費巨資進口而來的石材四處散落一滴,價格不菲的骨瓷餐具直接粉身碎骨,與身價同樣昂貴的高級食材混成了地上狼藉的湯湯水水。
女人受驚,尖叫著逃到金主身邊。
原本正在保姆間休息的住家保姆和保全人員也瞬間衝了出來圍在了餐廳周圍,然後看著這一片混亂的場麵麵麵相覷。
而方乾安在做完這一切之後站了起來,一腳踢翻了椅子,接著他雙手插兜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我的家教去哪裏了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嗯,可能有家教的人,是不會趁著自己老婆還沒死的時候,就把自己找的小三帶到家裏來吧?”他偏了偏頭,直直望向男人,“……對了,你和我媽好像也還沒離婚來著。你問我家教去哪裏了,我還想問你呢,方成科,你的道德廉恥去哪了?”
他冷笑著說完,緊接著,就看見自己父親也站了起來。
男人正當壯年,身形健壯。而方乾安驚人的身高,正是繼承於方成科。
“小畜生……又皮癢了。”
方成科的臉色很難看。
“嗬,人生人,畜生生畜生,我是小畜生你不也是老畜生——”
“啪”的一聲,方乾安的聲音被男人的巴掌聲直接打斷。
“你就發瘋吧,跟你那個瘋瘋癲癲的媽一模一樣。”
顯然,方乾安的行為直接讓方成科在小情人麵前落了麵子,男人氣得不輕。
伴隨著一聲令下,方乾安直接被人按在了地上。那是方成科花了不少錢雇來的安保人員。縱然方乾安在學校裏打架已經算得上好無敵手,可麵對訓練有素地專業人員們他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膝關節和肘關節都是一陣刺痛,方乾安被人按著頭半跪在了地上。
一名怯懦的家政員哆哆嗦嗦上前來,給方成科送上了一條皮帶。
皮帶不是便宜貨,很重。
高大的男人把那條皮帶在自己的手腕上繞了一個圈,然後將剩餘的一部分卡在了自己的掌心裏,皮帶的另一頭從他手裏垂下來,像是一條黑色的蟒蛇般微微晃動著。
老不死的,有本事你就放開我,跟我一對一。
方乾安盯著自己的父親,想要吼叫。
可那聲音卻卡在他的喉嚨裏,他發現自己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其實身後的那兩個人也沒有真的很用力,畢竟,方乾安到現在位置也是方家唯一的繼承人,誰也不敢真的下狠手。
如果豁出命去掙紮的話,方乾安知道自己應該還是能夠掙脫控製的。
然而現實卻是,他在那兩個安保人員的控製下卻隻能一動不動地跪著,在方成科拿出皮帶的瞬間,他就像是中了什麽詛咒一般瞬間動彈不得。
而方成科也沒有錯過方乾安臉上稍縱即逝的畏懼,男人瞬間感到了心安理得。
他高高舉起了胳膊,將皮帶猛得朝著方乾安身上掄去。
帶著破風聲,皮帶重重地抽在了方乾安的身上。
首先泛起來的並非是疼痛而是被重重撞了一下的感覺,隨後,劇烈的灼熱感和疼痛開始像是火苗般在神經上點燃。
方乾安可以感覺到自己胳膊和背上的皮肉重重地跳動起來——方成科揍人很有經驗,從來不會在顯眼的地方留下痕跡。
方乾安掙紮了一下,口腔裏泛起了一股血腥的氣息,他抬起頭狠狠瞪了方成科一眼。
明明很痛,他卻忍不住麵色扭曲地笑起來。
“要不你就幹脆打死我得了,滿足自己的心願。”
“啪——”
在方乾安的刺激下,方成科再次掄起了皮帶。
“還在發瘋!”男人咒罵道,“當初就該把你和那個瘋女人一起關到精神病院去。”
“你怎麽舍得……咳……你把我送走了你怎麽占我媽的錢……”
“早知道你是這樣的小畜生我就該讓你去死。”
“啪——”
“就跟當初師傅們說的一模一樣,活該讓你死在醫院裏。一個天生的短命鬼,他媽的想盡辦法把你養大,果然就是養了個喪門星,長這麽大半點好事沒見著,盡讓你壞我的運勢了……”
“啪——”
……
裝修得奢華且摩登的現代餐廳裏,沉重的毆打聲持續了小半個小時。
眼看著方乾安滿頭冷汗臉色變得慘白,卻依然一聲不吭,方成科臉色變幻莫測,最終氣喘籲籲地放下了手中皮帶。
“總有一天你也要跟你媽待在同一個地方……瘋子……”
方成科看著地上的兒子,明明是酷似自己的一張臉,他卻仿佛能夠透過這張臉,看到那個女人,那個嚴格意義上來說,算是他自己“妻子”的女人。
枯瘦如同骷髏一般,簡直就像是怪物似的女人當時就是這樣,麵無表情地倒在地上,目光不知道看著什麽方向。
【“方成科,祂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知道的……祂一定回來找我們的……嗚嗚嗚……”】
【“是我們的錯,成科,我們真的做錯了,我們怎麽可以那樣對待一個小孩子,還有雪琳,我們也對不起她……”】
【“可是我又能怎麽辦,嗚嗚……雪琳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可小安啊,小安是我的孩子,我沒有辦法……”】
【“成科,我知道,你覺得我瘋了,可是我沒有……嘻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呢,看,雪琳帶著那孩子,一直看著我們呢……你看到了嗎?祂說了,祂會讓我們,此生此世,生不如死,永墜地獄……”】
【“逃不過的,成科。”】
【“沒有人能逃得過。”】
……
耳畔仿佛又響起了妻子在精神崩潰前一直在重複的絮絮叨叨。
方成科莫名感到一陣寒意,但很快,他就因為自己心底閃過的那一絲怯懦而生出愈發旺盛的怒火。
他一腳將已經脫力的方乾安踢到在地,這才轉過頭,看了看自己的女伴。
“小美,你換件衣服,我們去外麵吃。”
女人經曆了這一遭早就已經嚇得麵無人色,連話都快說不完整了。
“可,可是……”
她看著方乾安,語氣驚慌。
“聽話。”
方成科沉了臉,女人瞬間就噤聲,然後乖巧地依偎在他的身邊,跟著他一起離開了房子。
一直看著搭乘著男人的電梯下降,樓層數到了一樓,一直照顧著方乾安的住家保姆這才驚慌失措地趕到了方乾安身邊。
“小少爺啊,天啊,你怎麽樣啊?你說你怎麽就這麽強呢,知道方先生脾氣不好,你就別跟他硬碰硬啊。你看你這傷,唉,你等等阿姨去給你拿藥……
保姆蘇阿姨愁眉苦臉地看著從地上晃晃悠悠站起來的男生,神色愁苦地絮叨道。
“不用。”
雖然身上疼得跟火燒似的,方乾安卻忍住了齜牙咧嘴的衝動,故作平靜地說道。
“我待會回房裏自己塗就好,上次的藥還沒用完呢。”
一邊說著,方乾安已經一邊扭過身,朝著二樓自己的房間走去。
蘇阿姨滿臉為難,在他後麵跟了兩步。
可方乾安頭也沒回,他強撐著身體衝進了房間,重重地摔上了門。
“艸,痛死我了……”
剛關門,方乾安就再也控製不住麵部表情,神色扭曲地痛呼了一聲,坐在了地上。
倒抽冷氣熬了好一會兒,方乾安才勉強恢複了一點力氣,佝僂著身體到了房間配套的浴室中,在鏡子前小心翼翼地脫掉了自己的衣服。
作為一個年輕男生,他的身體體型稱得上很不錯,骨架寬厚,肌肉也很有線條。
然而正是這麽一具本應令人賞心悅目的身體上,卻布滿了深深淺淺,顏色不一的淤青與疤痕。有些已經開始發黃即將淡去,還有一些卻依然呈現出令人心驚的深紫色。至於剛剛留在他身上的淤痕,現在還是一條又一條鮮豔的紅色。
方乾安卻沒有太在意自己身上的淤青,他微微側身,借著鏡子仔細地觀察了一番自己的側腰,確定側腰上那條足有三十多厘米的手術疤痕附近沒有任何被毆打後留下的痕跡後,他緊繃的神色這才放緩了一些。
“老畜生——”
方乾安臉色扭曲地罵了一句。
“踢哪不好,敢踢老子腰。”
臨走前方成科提的那一腳太突然了,方乾安都沒顧得上護住那一塊,整個人差點沒被嚇死。
幸好,方成科沒踢到這個位置。
精神一放鬆,劇痛就變得更加難以忍受。
方乾安正在努力熬著,門口又傳來了蘇阿姨的敲門聲。
“乾安啊,你今天晚上什麽都沒吃,阿姨給你做了點宵夜,你要是餓了就墊兩口肚子。”
也知道方乾安的性格,在門口放下餐盤後,蘇阿姨就離開了。
而方乾安確定門口沒有其他動靜後,連忙開了門,將放置著食物的托盤拖進了房間裏。
他還真的快被餓死了——
要知道今天中午他跟著那幫跟班去學校食堂吃飯,也不知道怎麽的,那號稱從五星級酒店挖過來的行政主廚,今天卻發了瘋。
做的東西難吃的一逼。
在加上上午受到了嚴重驚嚇,方乾安嚐了一筷子後當即就放棄了進食,就這麽一直餓到現在,胃都快絞在一起了。
方乾安首先端起的湯盅,蘇阿姨是南方人,燉的湯是他從小喝到大的,特別鮮美。
可是,濃稠鮮美的花膠雞湯剛進嘴,方乾安就控製不住地發出了一聲幹嘔聲。
好惡心。
其實味道還是雞湯的味道,但方乾安莫名就是能嚐到一股揮之不去的腥味。
就跟今天中午在食堂吃的東西一樣。
方乾安瞬間就沒了胃口。
如果是在往常,方乾安當然不會委屈自己,一定會想辦法讓人再給自己弄點東西來吃,可現在他全身哪兒哪兒都疼,也沒有了那個興致。
算了,睡覺得了。
方乾安想著,然後便躺在了**。奈何躺下去以後,背上的淤青火燒火燎地疼,他在**滾了好一會兒也沒能睡著,最後為了轉移注意力,隻好掏出手機看了起來。
通訊軟件上,有個群今天閃爍得厲害。那本來是學校裏為了方便溝通而在每個班專門建立的官方群,平日裏除了老師會在上麵發發通知什麽的,壓根就不會有人在裏頭發言。可今天方乾安隻是瞥了一眼,就發現那個僵屍群竟然詐屍了。點進去一看,更是有無數人在裏頭飛快聊天刷屏,一句話沒讀完
這是怎麽了?
方乾安定了定神,再仔細看時候才發現,今天群裏如此熱鬧是因為學校裏出事了。
正確的說,是學校裏那個備受關注的明星網紅英語老師出事了——他直接在每個班級群裏發送了一段語音。
語音的內容含糊不清,並且前言不搭後語,乍一聽,完全就像是個瘋子在精神徹底崩潰後的自言自語。
在這段語音裏,歐陽老師直接坦白了自己從年輕時就一直在想法設法猥褻,誘拐和qj未成年的事情,聽上去有點像是懺悔,因為歐陽一直都在不停地道歉,不停地說著“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但若真是良心發現自我懺悔……為什麽他的語音裏又會夾雜那麽多痛苦的哀嚎與哭泣呢?
似乎是為了證明這段語音的真實性,歐陽還在群裏上傳了許多不堪入目的照片。
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每一張照片或多或少有著過曝和失焦的問題,受害者的麵龐被遮擋在模糊扭曲的光影之下,唯獨歐陽那張誌得意滿的臉在照片裏顯得異常清晰。
而最驚人的,則是文檔中最後幾張照片。
從照片自動生成的電子日期來看,這幾張照片的拍攝日期就是今天。
照片中,已經英俊不再,憔悴變形的男人正站在某個黑暗的環境中,打光全靠閃光燈,所以他整個人看上去都一片慘白,周圍卻幽暗到根本無從辨認,男人的臉,已經因為驚慌而徹底扭曲,雙眼微凸出來,好像下一秒就要從眼眶中調出來。
他手中抓著一圈繩套,而照片中的姿勢,是他將頭往其中套去。
方乾安手一抖,手機看圖軟件迅速的閃過了剩下那幾張照片,以至於這幾張照片連起來了,看著竟然像是動圖似的。
歐陽抬起頭,絕望地望向照片外頭的觀看者。
然後他似乎踢掉了墊腳物。
繩索抽緊。
他用手死死摳著鎖套,脖子好像一下子變得很長,而他的臉,他的臉變成了一種古怪的,濃鬱到幾點的絳紫色。
他的嘴變得很大,連嘴角都裂開,滲出了血。
而他的舌頭從嘴裏擠了出來,那發紅發紫的肉團看上去都不太像是每個人類都有的器官,反而更像是什麽直接從歐陽喉嚨裏爬出去的外形寄生怪物。
歐陽就那樣大張著嘴,隔著電子圖像,發出淒厲,無聲地呐喊。
然後……
“啪”。
手機從方乾安滿是冷汗的掌心中掉了下去。
方乾安愣了足足兩三秒,這才回過神來重新撿起手機。而這一次當他在點開群時,剛才的照片和語音都已經顯示被刪除了。
顯然這是學校管理者也發現了不對進行了補救措施。隻可惜一切都晚了,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看到了那些東西。
群裏刷屏的速度比之前還要快。
方乾安的私信裏也有不少人戳他,似乎也想借著這個熱點跟學校裏看著風光無限的太子爺搭個話。
然而,方乾安卻一點都沒有跟人八卦的興致,一方麵是他有些被歐陽最後那幾張照片嚇到的緣故,而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忽然想到了今天上午,在綜合樓裏,李秀看到歐陽時那種難以掩飾的僵硬與抗拒。
歐陽那個人渣……對李秀也動過心思嗎?
方乾安的心思一下子就亂了。
心髒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忽然揪緊,憋得他連自己身上的疼痛都快忘了。
而等方乾安反應過來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機已經處在通話中——他打了個電話給李秀。
“喂?是誰……”
電話那頭的李秀聲音有些啞,帶著點剛睡醒時迷迷糊糊的鼻音。
方乾安耳朵貼著手機,猝不及防聽著那個人的低語,臉忽然有點熱。
“是我,方乾安。”
“……方乾安?你怎麽有我號碼……你想幹什麽?”
話筒中李秀的聲音一下子充滿了戒備。
方乾安輕咳一聲,連忙將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壓了壓,他輕咳一聲,將群裏歐陽的事情轉告給了李秀。
雖然跟李秀這個人也不算太熟吧,但方乾安就是有種強烈的直覺,像是他那樣一門心思隻有學習的“好學生”肯定不會費神去關注群裏的小道消息。
果不其然,在聽到歐陽的坦白局以及照片裏怵目驚心的行為後,電話那頭的少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喂,阿秀,你還在聽嗎?那個……那個我就是覺得你應該要知道這件事。”
李秀沒吭聲,方乾安莫名其妙也開始緊張。
“嗯,那我已經知道了。”
終於,李秀開口了。語氣有點怪,可聽上去還算是平靜。
“那個人渣之前,就是,我的意思是,我看到他今天白天還去找你了——”
方乾安的話壓根沒能說完,就被李秀突兀直白地打斷了。
“歐陽老師的事情會有警察處理。方乾安,你那邊真的很吵很吵,麻煩你下次打電話前,先安撫一下你女朋友不要讓她再哭了。我今天真的很累,要去睡覺了,掛了。”
“等等,什麽很吵,我這裏就一個人——阿秀?!”
方乾安錯愕地放下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麵果然已經顯示通話已結束。
“靠,要不要這樣啊李秀同學?”
年輕的校霸臉色有些難看。
環顧周圍,他很確定自己的房間裏十分安靜。
畢竟是高空中的頂級複式別墅,周圍是不可能存在鄰居的。家裏平時人就很少,保潔員與住家保姆也都是經過了嚴苛的訓練,基本上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更不要說現在方乾安所在的二樓,他們未經允許根本就沒有辦法上來。
所以,掛電話前,李秀說的“很吵”到底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他會說,讓自己安撫好女朋友讓她不要哭?
李秀聽到的……是哭聲?
一股涼意瞬間浸透方乾安的背脊。
他打了一個哆嗦,好半天才定下心神。
隻差一點,他就要重新打回去找李秀問個清楚,但手指尖都快按上按鍵了,方乾安卻一聲煩躁的三字經,然後直接把手機丟回了枕頭旁,自己重重地摔回了**。
“別以為我真的就會被你抓到軟肋嚇唬到,可惡,還以為我真的就那麽膽小嗎?”
方乾安自言自語地說道,決定把李秀最後那句話當做是無聊的恐怖玩笑。
經過這麽一個小插曲,方乾安連手機都沒有心思看了,隻打算去睡個覺。
關掉燈之後,黑暗籠罩了整間房間。
方乾安閉上了眼睛,然後……
【“嗚嗚……嗚……”】
他發現,自己好像真的……真的聽到了哭聲。
如有若無,細若遊絲的哭泣。
而且,一旦注意到那聲音,那聲音似乎就變得更加明顯。
那是一個女人的哭泣聲。
方乾安的呼吸頓住,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自動扯了扯被子,然後他睜開眼睛,朝著哭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城市裏星光暗淡。
透過落地窗,映入房間的光是那種,城市光汙染後產生的特有微紅光芒。
而接著這一層紅光,方乾安清楚地看到了房間最角落那道淡淡的影子。
一個女人。
她正低著頭,站在角落裏。長長的黑發耷拉下來,遮住了她的臉。隻有不斷的哭聲從漆黑淩亂的發絲之後傳出來。
艸——
方乾安木然地看著那道影子。
在確定那真的不是幻覺後,他用顫抖的手指勾住被子,然後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被子往頭頂拉了拉。
他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在被子的影子中,他頭腦一片空白。
然而,即便是這麽高級的蠶絲被,卻依然無法阻隔女人延綿不絕的哭泣聲。
“嗚嗚……”
“嗚嗚嗚……”
……
甚至,那哭泣聲,還越來越明顯了。
【等等——】
【哭聲越來越明顯?】
在驚恐中,人的腦子會變得遲鈍。
方乾安也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越來越明顯的哭泣聲到底意味著什麽。
是那道影子,正在靠近他。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因為恐懼導致了末梢血流循環不暢。
但他確實可以感覺到,在哭聲漸響的同一時刻,一股陰冷刺骨的寒意也沿著他的脊椎不斷蔓延。
“嗚嗚……”
甚至,隔著被子,方乾安也可以想象得到,那個女人是如何垂著頭,一步,又一步,緩緩朝著**的他踱步而來。
方乾安覺得自己可能快瘋了。
極度恐懼之中,他保持著被子蒙頭的姿勢,手胡亂地探向枕邊。他還記得,枕頭旁邊就是自己的手機。如果有手機的話,至少他還能想辦法打個電話叫人救命——
方乾安的指尖,忽然碰到了某種又濕,又冷,又粘稠的東西。
薄薄的,像是被打濕的塑料紙包裹著的細樹枝。
他的動作一下子頓住了。
有那麽一瞬間,方乾安甚至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已經忘記了,他不能動彈,也無法動彈,血流凍結,神經鏈接全然斷裂。
全身上下,他唯一能夠動的大概隻有心跳。
他的心髒就像是公牛一樣瘋狂地撞擊著他的肋骨。
偏偏就在此時,方乾安眼角閃過了一道微光。
那其實是手機屏幕在感應到有人時自動亮起所散發出來的光。而方乾安,條件反射性地,朝著光亮起的方向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張臉。
嚴格說起來那甚至不能稱得上是一張臉,因為她臉上連一層完好的皮都沒有。還能附著在頭骨上的皮膚是一種奇怪的灰紫色,上麵斑斑點點全是屍斑,而在參差不齊的皮肉邊緣,是泛著粉紅色的骨頭,還有四處綻開的肌肉與筋膜。
她的眼珠中,有一顆已經被擠出了眼眶,被神經與血管掛著垂在下顎處微微晃**,而另外一顆看上去也已經嚴重變形,沒有眼白,或者說原本是眼白的部分已經被密密麻麻的血絲所覆蓋變成了一團淤紅。
瞳仁泛著蒙蒙的灰,已經沒有了任何光亮。
被撕開的麵頰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牙齒,每一顆都已經被血液染成了猩紅色。
【“嗚嗚……嗚……”】
那哭聲,正是從她合不攏的齒縫中發出來的。
……
它就那樣微微偏著頭,將頭顱抵在被子的邊緣,凝望著被子裏的方乾安。
而方乾安的手,正按在她幹枯滲血的冰涼手掌之上。
*
“啊啊啊啊啊——”
方乾安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地慘叫,然後,從**一躍而起。
驚慌失措中,他一直拚命地往床腳躲避,結果一個不小心幹脆從**跌倒了地上,雖然說羊毛地毯不至於摔疼他,卻也終於讓他回過了神。
是噩夢。
方乾安呆呆坐在地上,看著房間裏的一片靜謐,終於後知後覺地回過了神。
原來,剛才自己早就已經睡著了。
但是估摸著正是睡前一直惦記著李秀說的哭聲,所以才會做了那麽一個可怕的夢。
“靠……”
方乾安在心裏暗罵了一聲,有點羞惱。
在起身時,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已經被冷汗浸透。
雖然說是噩夢,但醒來後方乾安多少有些心有餘悸。
他打算打開床頭燈好讓自己更冷靜一些,然而按下開關後,燈光卻並未亮起。
方乾安一愣。再試了試房間裏其他燈,發現都沒有反應。
“開什麽玩笑?”
方乾安感到一陣茫然,他都沒有想過停電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居所裏。
怦怦——
怦怦——
怦怦——
意識到停電之後,方乾安好不容易才平靜一點的心,似乎又有點加快的趨勢。莫名其妙的不安再次襲來,方乾安擦了一把冷汗,然後便披上睡袍打開房門朝著外門走去。
如果是家政員的話,應該知道手電筒之類的東西在哪裏吧?又或者他可以讓他們處理一下電路的問題……
一邊想著,方乾安一邊走下了樓。
一樓也停電了,寬闊的空間籠罩在一片濃稠的黑暗之中,似乎就連著黑暗都擁有了重量,正沉甸甸地壓在逐漸步入其中的方乾安的身上。
方乾安在樓梯邊皺了皺眉頭。
好奇怪。
他想。
一樓還是他熟悉的一樓。
停電的話,光線比較暗也是正常。
可是……一種強烈的不安感還是慢慢浮現了出來。
一偏頭,方乾安忽然發現,一樓廚房裏,似乎有蒙蒙的燈光傳了出來。
他連忙朝著廚房走去,而沒走幾步,他就聽見廚房裏傳來了一陣有規律的“咚咚”聲,再然後,方乾安就看到了那個背對著他,正貼在流理台前忙碌的小個子。
那個人一隻手拿著石杵,另一隻手則扶著某個像是石臼的東西上。
伴隨著她胳膊的上下移動,之前方乾安聽到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蘇阿姨?”
看到對方的那一刻,方乾安本能地以為那就是蘇阿姨。
然而,下一秒他就意識到,蘇阿姨並沒有這麽瘦小。
站在廚房裏的人,壓根就不是方家任何一個住家保姆或者是家政員——那是一個方乾安從來都沒有見過的老太婆。
那個老太婆身形佝僂,頭發都已經徹底花白了。
用力搗著石臼時,露在袖子外麵的手上滿是老人斑,幹癟的皮膚下,青筋就像是蚯蚓一樣明顯。
而到了此時,方乾安也終於得以看清楚老太婆正在搗碎的東西——
是骨灰。
層層疊疊的骨灰盒堆積在老人的手邊,上麵還鑲嵌著逝者橢圓形的灰白遺像。
老人簡單粗暴的將那些骨灰盒打開,將裏頭灰白色的粉末倒進手邊的石臼。
人類的骨灰並不都是細如粉末的質地,不少骨灰都還是成塊的骨殖,而老人會非常細心的,將那些大塊的骨頭一點點研磨成粉末。
方乾安的身體徹底凍結在了原地。
那個老太婆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她笑眯眯地偏頭,聲音又尖又啞,落在耳朵裏,就像是有鋼絲在抓撓著人的鼓膜。
“別急啊,別急,外婆知道你餓……外婆馬上就能做好飯了,你好好吃飯……”
一邊說著,老太婆一邊轉過了身。
枯瘦幹癟的身軀上,有一張上下顛倒的臉。
“來,吃飯吧。”
她微笑著,猩紅的嘴唇在原本是額頭的地方咧開,露出了紅彤彤的牙齦,以及黑漆漆的喉嚨。
她伸出手,抓起了一把骨灰。
然後,胳膊猛然伸長,眼看著,就要將那把骨灰直接塞進方乾安的喉嚨裏。
*
“操操操——”
方乾安再一次驚叫著,從**跳了起來。
雖然沒有像是上個夢裏那樣摔到的床底下去,卻也因為夢裏過於鮮明的記憶伏在床邊幹嘔了好久。
方乾安身體僵硬地縮在**。
他目光呆滯地看著房間裏熟悉的陳設,心驚膽戰了等了好久。
沒有女鬼。
當然,也沒有所謂的舂骨灰的奇怪老太婆。
方乾安側耳傾聽了好久,似乎隱約還能聽到樓下家政員清理房子發出來的細微動靜。
已經遭受了不少驚嚇的他這才一點點放鬆了自己的神經。
“所以噩夢他媽的還有什麽夢中夢?”
方乾安隻覺得自己全身濕透,可他卻完全不想下床去換衣服。
當然,因為噩夢留下的陰影,他也不敢往被子裏鑽。
絕望中,方乾安習慣性地拿起了手機,看了一眼就發現,在班級群裏所有人都還在熱切地討論著歐陽的事情。
【真是惡心,這種禽獸死有餘辜。】
【竟然就選擇自我了斷了嗎?太輕鬆了吧?】
【哈哈哈這種東西就應該下無間地獄飽受折磨。】
【沒事的,就算他死了,應該也不會得到安寧的。】
……
方乾安盯著屏幕上不斷跳動的各種詛咒有些心煩意亂。
失神中,也不知道指尖按到了那個按鈕,一個恍惚,方乾安才發現自己手機自動地撥了個電話出去。
好在這個電話撥打的對象是方乾安的某個小跟班,叫什麽來著……
方乾安盯著名片上的【黃毛】兩個字,竟然怎麽都想不起跟班叫什麽來著。
“唔?”
結果就是這麽一愣神的功夫,等方乾安再想掛斷,對麵卻已經接通了。
“方哥?窩草,你怎麽突然打電話給我了?”
黃毛的聲音裏充滿了欣喜若狂,聽得出來,他對於能接到方乾安的電話簡直快樂瘋了。
“啊,也沒有什麽……”
方乾安拿著手機,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什麽。
說實在的,他都不知道自己這個電話是怎麽撥出去的。
電話那頭的黃毛似乎沒有注意到方乾安的沉默,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些沒有營養的話。
方乾安在短暫的失神後,忽然開口道;“你能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嗎?”
“……”
黃毛瞬間安靜了。
估摸著是被這個沒頭沒腦的要求弄得人都傻眼了。
而此時方乾安其實也反應了過來——自己真的是魔怔了,說的話也太奇怪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歎了一聲。
“算了。”
他打算掛電話了。
不過就在他即將掛斷電話前,方乾安卻鬼使神差地,多問了一句。
“喂,你覺得我這邊,除了我之外還有別的什麽聲音嗎?”
然後,他就聽到了黃毛的回答。
“……其實我剛才就想說了,方少,你那邊那個女的,哭得好吵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