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或許是對著楚寧安提起自己前世的名字,江遲暮這夜又做了夢。

依舊是慘白的天花板,冰冷的點滴聲在耳邊響著,他費力的坐起身,化療已停了幾個月,他最近卻感覺身體越來越輕鬆了,疼痛消散不少。

臨床阿姨的陪護看他費力,便幫他把手機遞到**,江遲暮用力對他笑了笑,卻見那大姐神色僵硬,別過了頭。

他想他現在一定笑的很醜,甚至有些可怖,從自己消瘦幹枯如骷髏的手就能看出。

江遲暮並未在意,抖這手解鎖屏幕,然後撥通電話。

“嘟——”

“嘟——”

待機音一直響著,卻沒人接電話。

江遲暮並未氣餒,一遍遍撥打著,那頭終於受不了,手機裏傳來“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音。

他苦笑,撥幾通電話都能用光他身上所有力氣,他全身脫力,手機脫手,癱在**,腦袋也昏昏沉沉,眼皮忍不住墜下。

耳邊臨床阿姨與陪護正說著什麽。

“大姨,這小孩看著不大,他家長呢?”

“別提了,我就入院不久見過他媽,之後就再也沒人來過,這孩子父母應該是不要他了,嘖,也是,治個病要花這麽多錢,誰願意養呢?”

**的江遲暮眼皮顫了顫,有滴淚順著眼尾滲出來,他卻沒法反駁,因為她們說的是事實。

後來,某一天他醒來,眼前卻不再是醫院的場景,而是古色古香,雕花樓閣,他以為自己穿越了。

穿來的身體也是爹不疼娘不愛,如他上輩子一樣是沒人要的小孩。所以他才能如此迅速適應自己古代的身份,還樂的當一個人嫌狗厭的紈絝子弟。

至少比起上輩子,吃穿不愁,身體健康,已經是最好條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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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

屋外一聲驚雷,將他從夢中驚醒。

江遲暮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角,幸好這次沒哭出來,不然又要讓楚寧安笑話了。

想到楚寧安,他愣了一下,昨天楚寧安不是和他躺一個被窩嗎?人呢?

他掀開被子,才看到楚寧安蜷成一團,瑟瑟發著抖。

江遲暮連忙把他的臉放出來透氣,他全身滾燙,臉色發紅,可嘴上卻喃喃喊著:“冷……”

這是又發燒了。

江遲暮哭笑不得將被子給他蓋好,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昨天他被楚寧安嚇了一跳,還怕他因為激動,做出什麽直接殺到皇宮複仇的事,現在想想,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就他這三天兩頭發燒,受了委屈要哭鼻子,冷了還要人抱的樣子,能做出什麽?

窗外守著團圓,濺起的雨落到她鞋上,她忍不住又朝簷下縮了縮,忽然聽到房中有人喊她:“進來。”

她在門檻上磕了磕鞋上的雨,匆忙走進去,王妃剛醒,眼神還有些霧蒙蒙,舒展的碧綠眼瞳像是異域波斯貓般明豔,懶洋洋問她:“今日如意又沒來?”

團圓低下頭,又忍不住抬眼看了王妃一眼,低聲回:“如意姑娘去看庫房的賬了。”

噢,原來是忙著與王安爭權去了,江遲暮沒說什麽,起身披上了衣服,“王爺發燒了,你記得請太醫。”

小丫鬟為他梳洗好,江遲暮便撐了把傘邁出屋子。

雨幕中,他隱約覺得院中守著的人多了,直到走到門口,才發現不是錯覺。

幾個麵生的侍衛,站在大門前,見到他也不行禮,反而像是看守犯人般將他團團圍住,還不讓他邁出院子。

他被軟禁了。

準確的說是被貼身監視。

他挑了下眉,“誰讓你們來的?”

頭領侍衛冷聲道:“昨日王妃駕馬不慎,卑職奉聖上之命護衛王爺王妃。”

江遲暮眉毛一挑,他還想著如意昨天為何看著那麽淡定,原來是去宮裏搬救兵了。

他打量了那人兩眼,“大哥真凶啊,我還以為我是什麽囚犯呢。”

“卑職不敢,隻是奉命而為,還請別讓我們為難。

江遲暮轉了轉傘,雨水甩了那幾人一臉。

“不讓我出去是吧,成。”

他朝院中小亭子一坐,沒骨頭般倚著紅柱,長腿一翹,一身風流紈絝。

“今天雨這麽大,我在屋裏悶的慌,你總要讓我找點樂子吧。”

他說找樂子時,聲音含笑,眼尾翹起,侍衛也被如意知會過他請粉戲班子的“光榮事跡”,登時產生了不好的聯想。

他咽了口唾沫,粗聲問:“您要什麽?”

這人卻沒像他預料中要找什麽戲班子,反而搖了搖扇子,“我前幾日讓團圓姑娘為我買了幾隻鳥,你去給我搬到亭子裏,我要逗鳥玩。”

“還有。”

“你,你,後麵那個!”他隨意點了侍衛裏最俊的三個,輕輕勾了勾小指,“你們三個,來給大爺我端茶捶腿。”

登時,幾個大男人臉都黑了,他們練武學劍,哪曾幹過這種服侍人的活,更何況這位主使喚他們的語氣,分明跟使喚小倌一樣。

有人忍不住摸上劍稍,但想到這人的身份,隻得忍下怒氣。

渾身僵硬,如同被非禮的姑娘般,上前為他捶腿端茶,還要被挑三揀四。

“重了,你想按死爺?”

“大男人腎虛嗎?這麽輕!”

“茶太燙了,再倒一杯。”

“冷了。”

“太淡了,重沏。”

三個侍衛被折騰的臉如黑炭,沒過一會他們的頭領也黑著臉回來了,“團圓姑娘說,你未曾讓她買過什麽鳥。”

“噢……”江遲暮以扇覆唇,故作驚訝,“難不成是我弄錯了?”

“但我一個人待在院裏,好無聊啊,你說怎麽辦!”

侍衛頭領盯著他,臉色難看,“卑職不知。”

江遲暮突然眼睛一亮,“既然沒真鳥,那你們學鳥叫給我聽?”

“……”

登時,好幾人雙目怒瞪著他,牙都要咬碎了,幾乎要抑製不住憤怒衝上去打他。那侍衛頭領勉強保持三分冷靜,“王妃說笑,我們是武夫,哪會這些?”

江遲暮摔了茶,一臉怨氣,“這都不行,你們真要讓我在這幹坐著?”

“……那您想如何?”那侍衛死死咬著牙道。

江遲暮搖著扇子沉吟,半天才眼睛一亮,“我聽聞,王府南池養了許多魚,我要去釣魚!”

“不行。”那侍衛先是反駁,可對上江遲暮的目光卻又退縮了,萬一不讓他去,這主真讓他們一群大老爺們學鳥叫咋辦。

江遲暮用完硬的用軟的,刻意放柔了表情,“大哥,我在這坐著,你們也要淋大雨,不如讓我去釣魚,我在湖裏又不會跑了,你們也可以找個地方避雨。”

那侍衛猶豫著,可許多兄弟都哀求的看向他,亭中本就窄小,也隻有被江遲暮點的三個“小倌”能不被雨淋,他們弟兄幾個都被澆透了!縱然練武也受不住。

侍衛頭領猶豫片刻,還是允了,但想著如意姑娘曾吩咐他,王妃的所有動向都要告訴她,還是特意朝她屋裏跑了一遭。

沒想到如意一聽就大發雷霆,暴怒著讓他帶著去找江遲暮。

兩人趕到時,江遲暮已大張旗鼓的命人弄來魚竿與船,狂風暴雨中,好幾個侍衛為他撐著傘,他卻樂顛顛的要往船上踏。

如意一臉怒氣,直到過去才強行擠出微笑,“王妃這是何意?今日雨大,為何要這樣折騰下人們?”

江遲暮踩著因雨勢有些飄搖的小船,心中暗道:不折騰他們你能來嗎?

他今天突然搞這麽出可不是閑著沒事,之前剩下的飼蠱藥早被他毀屍滅跡,既然要進宮找楚寧安血親,那必然要新的飼蠱藥與楚寧安的血混合才行。

可前幾日剛喂完飼蠱藥,若不刺激她一下,估計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行。

他微笑:“既然如意姑娘來了,自然不必麻煩侍衛大哥,你來為我撐傘吧。”

如意神色僵硬,心中萬般抗拒,可名義上這是她主子,她怎麽能拒絕。

她隻得拾起自己繡金的花裙,不情不願踏上船,還不忘狠狠瞪了那群侍衛一眼,一群吃白飯的廢物,連一個人都看不住!

南池上,一方小舟飄搖,青衣少年仰躺於舟上,翹著二郎腿,一手墊著頭,一手執著青竹釣竿垂釣。十分悠然。

可此時船身被雨打的不斷顛簸,如意高舉著傘為江遲暮遮雨,可毫無作用,兩人被淋得渾身濕透。

她心中痛罵躺著的人,這麽大的雨,能釣個鬼的魚!魚兒早被驚走了!他莫不是故意折騰自己!

她不知道多少次開口:“夫人,雨勢寒涼,再這樣淋下去難免生病,更何況此時根本釣不上魚,不如晚些再來?”

江遲暮揚眉,“我今日非要釣上一條魚不可!”

如意恨得銀牙咬碎,南池是聖上賞賜,投入許多珍奇魚苗,又命幾個小廝,悉心養著這一池魚。不知是哪個嘴賤奴才跟他說了,平白鬧的如意跟著遭罪。

她握緊傘骨,強笑,“王妃若要魚,不如命南池小廝抓來兩條。”

江遲暮像是恍然大悟,猛然從舟上坐起“你說得對啊!命奴才抓些就行了,何必自己動手。”

他一個起身,孤舟頓時晃動不已,江遲暮坐著到還好。

如意站在舟邊,一時不穩,竟然撲通一聲掉進水裏,春三月的湖水冰冷刺骨,她頓時全身僵硬,張嘴尖叫,又灌進幾口腥鹹的池水。

江遲暮發現她落水,比她還吃驚,拿著魚竿妄圖把她“釣”起來,反而將她戳的離船身越來越遠。

如意好不容易才從水裏掙紮出來,抓住船沿,就見江遲暮趴在船邊,臉上笑盈盈的,甚至有些開心似的。

“如意姑娘,你可還好?”

如意被寒雨淋了許久,又掉下河,已經凍得渾渾噩噩,麵孔青白,快要昏死。

可反觀江遲暮,在這種寒雨中淋了許久,臉上依舊紅潤無比,眼神更有神采。

頰邊黑如藻的烏發,蜿蜒如蛇,雨水大滴大滴砸在他臉上,他卻感覺不到般。

渾濁的雨幕中,如意隻能看到那雙眼。

綠的詭奇森然,讓人聯想到石階雨後的苔蘚,如同浮著兩團磷火,邪氣滿溢,森然如鬼。

似乎察覺到如意在打量他,他才輕微的一眨眼,一滴水從長睫落下,滴進眼裏,又沿著眼睛蜿蜒淌下,落到殷紅的唇縫裏,輕輕一抿,便消失無蹤。

鬼魅又幽怖。

這怎麽會是人?他是鬼,是索命的精怪,是河中沿藻荇而生的水鬼!

如意的眼神開始扭曲,腦袋隻剩下這雙眼睛,嘴唇顫抖不已。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極其可怖的東西,眼瞳縮成針尖大,瘋狂尖叫起來。

一切都有了解釋,她明白了,怪不得本病弱的王爺會如此寵愛於他,他是害人的精怪,吸王爺陽氣的鬼魅!

他是……他是!

她雙眼翻白,暈了過去,家仆此時才將人從水中救出,可她已嗆了水,眾人摳喉嚨、捶胸捶腹,亂成一團。

而江遲暮已被暖暖的大氅一裹,塞了幾個暖爐,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