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紅燭搖曳,劈啪作響,江遲暮掀了蓋頭,趴在床沿,看他這半死不活的夫君。

少年皮膚白皙,烏發如緞,纖長的睫毛靜靜搭在眼下,穿著一身華貴的大紅衣袍,若忽略他過於消瘦的麵頰,和慘白的唇瓣,這分明是個年少春衫薄的貴公子。

江遲暮作為資深顏狗,上輩子在電視上鑒賞過無數美人,可此刻卻猶為這病弱少年的樣貌所驚。

他沒忍住伸手戳了戳少年的臉頰,軟的,沒肉,很冰,不像個活人。

可惜了,長了這麽好看一張臉,卻是書中出場三章就病死的炮灰。

江遲暮是剛剛發現自己穿書的。

三年前,他穿成了尚書九公子,原身是個風流浪**的紈絝,花名滿京,江遲暮穿來時他的惡名已經人盡皆知,索性江遲暮隨遇而安,自然的扮演起隻知吃喝玩樂的權貴子弟,日子過得到別有一番滋味。

不久前,他娘突然給他定了一門親事,卻神神秘秘的,不肯說與他成親的是誰。

江遲暮自然不願盲婚啞嫁,更不想耽誤人家姑娘,正想逃婚,就被他爹捉回來,抽了幾十鞭,囚在家裏聽候發落。

今日一早,他本等著見自己素未謀麵的新娘,卻發現一頂花轎停在了自己屋前。

原來,他才是要嫁人的新娘子!

江遲暮一臉懵逼的拜完堂,直到知道他的夫君是長安王,才忽然一拍腦袋,想起了什麽。

長安王,不是一本小說的炮灰嗎?

作為小說開頭著墨最多的角色,長安王風華絕代,是上一任皇帝最寵愛的太子,享無邊榮寵,坐擁半壁江山的富貴,若不是病弱,他早該登基為帝,但他依舊是當朝皇帝最寵愛的王爺,天下珍寶,流水般的賜給長安王府。

可惜,在作者用洋洋灑灑的幾千字描寫完他的牛逼後,長安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病死了,死的猝不及防,他的遺產被皇帝與主角瓜分,隻剩下一府蕭索。

江遲暮當時被氣得頭皮發麻,本以為是主角的人變成三章就死的炮灰,這誰能接受?

他氣的當場棄文,隻當自己沒看過這書,所以才會這麽久才發現自己穿書了。

他絞盡腦汁的回想原書劇情,可他啥也不記得,唯一有印象的便是,長安王很富,很病弱,還會死在四個月後的乞巧節。

雖然他不知道劇情,沒有金手指,也不知道為何長安王會娶一個男人。

但江遲暮心裏爽的起飛。

他嫁給了富可敵國的長安王,他還知道長安王死期不遠。

這代表著什麽?

這代表著他嫁進來,伺候好病秧子,隻需等幾月,便能繼承富可敵國的遺產啊!

他心裏喜滋滋的,就連穿著裙裝,頂著頭冠,畫著胭脂,都不覺得難受了,滿腦子都是病**長安王的遺產。

就在他忍不住笑出聲時,病**羸弱年輕的長安王輕咳了兩聲,眼睛緩緩睜開,還有些茫然的眨了幾下。

他眼前是個穿裙帶釵的紅衣美人,色若春曉,雖化著女妝,可眉目深邃,有極其明顯的胡人特征。

更引人矚目的是,他有一雙碧綠如翡的眼,泛著剔透的綠色,儂麗又靉靆。

一個胡人,還是極其稀少的碧眼胡人,為何會出現在他床邊?

還沒等楚寧安喊人進來,江遲暮就擺好了表情,飽含深情的道:“夫君。”

登時,長安王撕心裂肺的咳嗽便在婚房中響了起來,他一邊咳,一邊吐血,還一邊努力的說話,“你是誰?”

江遲暮的驚訝不比他少。

他長這麽大,是第一次現實意義見到說一句話吐一口血的人,吐這麽多血還沒死,自己這夫君還真是頑強。

不過,他很快要死了。

江遲暮決心為他做好臨終服務。

他扯了塊手帕,擦了擦他唇角的血跡,溫柔道:“夫君,我們今日剛剛成了親,我叫江遲暮。”

這話一出,他非但沒平靜,反而更震驚了,看起來像是第一次聽說這事。

“成親?”

江遲暮盡力給他擦血,發現擦不幹淨,果斷的放棄了。

他看著長安王的眼神無比溫柔,長安王在他眼裏不是人,而是一大塊金子。

“是啊,沒人跟夫君說過嗎?”

楚寧安眼神昏昏沉沉,捂著腦袋拚命回想,似乎終於想起來什麽,“仿佛,前幾日,如意說過?……我記不清了。”

哦豁,不僅病弱,腦子還有點傻?

江遲暮看他更順眼了。

敷衍道:“沒關係,既然夫君知道了,那我便服侍夫君就寢吧。”

他走上前去,便扒起楚寧安的衣服,江遲暮等等還要和他睡一處,看他前襟全是血,實在有點潔癖發作。

可沒想到,他剛剛把手放到楚寧安身上,他便猛烈的推拒起來,滿臉驚慌,如同自己是什麽妖魔鬼怪。

“你想幹嘛!”

江遲暮穿著長裙,踩到了裙角,楚寧安還在他手上猛烈掙紮,一個不穩,他便摔到了楚寧安身上。

冰冷的草藥清苦撞進江遲暮鼻腔,少年冷得像一塊冰,隔著兩層布料,他都能感到寒意襲人。

不摔還好,一摔,兩人前胸貼前胸的抱在一起,楚寧安如同受驚的兔子,一個蹦躂居然從**坐起來了,還撞到了江遲暮的下巴。

江遲暮雖然比楚寧安大兩歲,但兩人身量卻相似,楚寧安還比他高些。

江遲暮根本招架不住,被撞得七葷八素,腳下一軟,從**滾了下來。

摔倒前,他惡狠狠的抓著楚寧安的前襟。

自己倒黴,也不能讓始作俑者安寧!

婚服是上好的雲繡,寬袍大袖,兩人卷在寬大的喜袍裏滾成一團,不知在地上打了幾個滾。

到最後衣袍散亂,衣袖相纏,就連發尾都絞纏在一起。

江遲暮腦袋發暈,正想罵人,就看罪魁禍首臉色一白,吐出幾口血來,慘白的麵容沾著鮮血。

他打人的念頭終究收下了,扯著袖子給他擦了擦下巴上的血跡,笑容都裝不出了,冷臉道:“起開!”

楚寧安咳得厲害,也不願在江遲暮身上多待,可他摔得手腳發軟,別說起來,就是用力都做不到。

折騰半天,不僅沒起來,還蹭的江遲暮一身血跡。

江遲暮眼神都變了,像殺人般瞪著他。

楚寧安蒼白著唇,滿臉無辜與他對視。

江遲暮僵著唇角,心中拚命重複,他是長安王,才沒揍他一頓。

廢成這樣,怪不得會在書中死的這樣快,

他心裏莫名帶著些惡意想著。

他捏著少年的腰把人從自己身上移下去,雖然他已十六,身高也與江遲暮相似,可卻輕飄飄的,沒一點重量,腰上更沒半點肉。

他站起身,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朝楚寧安伸出手。

強行溫柔微笑,“王爺,該就寢了。”

楚寧安抿著唇,卻並未抓他的手,而是自己撐著地麵慢慢站起來,步履闌珊的走到床邊,然後小心翼翼脫著外袍。

他手腳修長,動作卻慢的出奇,江遲暮打量半天,才發現他是避開衣角沾了灰塵的地方,一點髒汙都不肯碰,才脫得如此慢。

沒想到他還有潔癖?

這點功夫江遲暮已然躺好在被子裏。

現下驚蟄剛過,雖入了春,卻春寒料峭。

江遲暮一躺進被子就打了個哆嗦,才發現被子看似軟蓬,其實半點不遮寒,還透風。

他扯開被角,一捧飄著柔絮的蘆花掉出來。

江遲暮:“……”

若他沒記錯,這是家貧到極點的人才會選擇的被芯,一點遮寒作用都沒有。

現下京中商業繁盛,就連京郊窘迫的老百姓被子裏都能摻點棉花,他穿來就沒見過如此困難的條件。

所以,他是不是上當了,繼承百萬遺產的夢想還能實現麽?

就在江遲暮麵色複雜時,楚寧安穿著單薄的中衣,臉色蒼白像鬼,輕飄飄越過他躺到了床榻內側,蓋好被子躺下。

兩人各有一床被子,江遲暮自然不覺得楚寧安的被子會比他好多少,可他像是習慣了般,閉上眼就一動不動,若忽略身體細微的起伏,那副臉色慘白呼吸淺淡的樣子,像是隨時會咽氣。

江遲暮輾轉反側,還是忍不住開口,“王爺,這被子,你不覺得……冷嗎?”

楚寧安睜開眼,靜靜看著他,眼裏似有不解,“有何冷的?往年不都是這樣嗎?”

江遲暮:“……”

他想問,你是從小到大都蓋蘆花被嗎?

他還想問,你是不是腦子有包?

最終,都在楚寧安清澈見底的眼睛裏,化為烏有。

他看出來了,他是真沒覺得哪裏不對,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蓋得是什麽東西。

沒人跟他說過……長安王是傻子啊。

他看著長安王眉目如畫的臉,隻覺得暴殄天物。

“無事,睡吧。”

他轉身翻了個白眼,垮著臉把自己四肢都塞進被子,被角全掖到身下,不留一點縫隙,才勉強感覺寒風不會侵襲四肢。

雖然條件艱苦,但自己穿來就發現這具身體無比健康,火氣旺盛,被窩很快就暖和起來,江遲暮也舒展身體,準備會周公。

就在此時,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陣壓抑的低咳,時高時低,卻悶悶的,像是怕打擾他,被死死捂在喉嚨裏。

“咳……”

江遲暮故作不知,閉著眼側了個身。

那咳嗽便更悶了,時不時夾雜幾分喘息,像是壓抑到極致,痛苦極了。

江遲暮又翻了個身。

他連咳嗽都不敢有了,隻是無聲咳喘,唯有床榻輕輕顫著,展露主人的不平靜。

江遲暮終於忍不住睜開眼,對上一雙眼眶通紅,淚意盈睫的眼。

小王爺的睫毛垂的低低的,被淚水沾在緋紅的眼尾,眉毛輕顰著,兩隻手死死捂著嘴巴,將咳嗽悶到喉嚨裏,一點鮮紅的血順著玉白的指縫滴落,落在玉枕上。

江遲暮無聲歎了口氣,掀開被子。

“能別咳了麽?要不要我叫人來?”

楚寧安沾著水霧的眸子茫然的眨了眨,似乎沒明白他的意思,低聲道:“不必,老毛病了,不用吵他們。”

江遲暮等了三秒,耗盡耐心,一把扯著楚寧安到了自己被子裏。

一靠近楚寧安他就後悔了,被凍得打了個哆嗦,感覺自己像是抱了快冰塊,但現在把他踢出被子已經來不及了。

這麽低的體溫,真的是活人嗎?

楚寧安睜大了眼,慌亂的伸出手抵在江遲暮胸膛上,臉頰的淡紅不知是因為咳嗽還是害羞,磕磕巴巴道:“君子……授受不親,你……”

江遲暮把被角掖起來,惡狠狠看著懷裏的小王爺,“閉嘴,我就要親!乖乖給我暖床,別咳嗽了,聽懂沒?”

楚寧安瞪大眼,被暖床幾個字震撼的滿臉通紅,連脖子都紅了。

江遲暮體溫高,被子裏很快就暖和起來,他看楚寧安終於不再咳嗽,眼睛一閉,就睡了過去。

卻不知被子裏縮成一小團的人,手足無措了半夜,臉色漲的通紅,卻半點不敢動,身怕打擾了他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