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柳平在武院受的是愛國護國教育, 聽到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驟然瞪大雙眼。

“卓哥, 這種玩笑可不能隨便開, 咱們大安皇帝多好啊,不僅免費出錢給叔祖治病,還讓我們可以免費學本事, 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說真的,但是外人聽到容易誤會的。”

想起夢中那個一再慫恿他, 隨他南征北戰,一起推翻亂局,建立新朝的柳平, 沈卓忍不住失笑。

雖然早發現夢中的那一切,與自己所經曆的這一切, 可謂是截然不同, 但是某些感觸實在太過真實的內容, 還是容易讓他生出一些錯亂之感。

用這句玩笑話試探柳平,隻是一個確認, 確認現實與夢中確實不同而已。

“我可是馬上就要參加會試, 成為天子門生, 立誌要給皇上當忠臣的人, 怎麽可能會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隻是開個玩笑, 試探一下你的想法。”

想到叔祖正式退休後,每月還能領到養老月俸, 時常感念朝廷的恩澤, 要求他們哥倆要好好學本事, 將來要為皇帝效犬馬之勞的話。

柳平拍著胸脯保證道, “卓哥放心,我將來一定要當大安的將軍,肯定會對大安、對皇上忠心不二,生是大安人、死是大安鬼,絕對不可能造反。”

沈卓笑笑拍拍他的肩,“嗯,我們一起。”

在祖父生病,家裏將要走投無路之際,突然得知朝廷可以負責承付官吏醫藥費,按照他祖父在縣衙的工作年限,朝廷將會為他祖父承擔全部醫藥費的好消息,終於讓他可以睡個安穩覺的那晚,沈卓做了個夢。

準確的說,應該是場噩夢,夢中的祖父病重,家裏不顧祖父的阻止,賣掉祖宅與家中的藏書,依舊沒能挽回祖父的生命。

祖父去後,租住在別人家中的五人除了背負一身債,祖母在祖父去後不久,承受不住打擊,也跟著去世。

為祖母操辦喪事,讓本就負債累累的家中更是雪上加霜,變得更為艱難。

柳平的母親與姐姐柳芳拚命接洗衣之類的活,他自己去城中擺書信攤,為書坊抄書,也隻能賺取收入微薄的酬勞,還要拿出大半還債,一家人生活十分艱辛。

在沈卓的記憶中,家裏雖然不寬裕,但也從沒經曆過那種需要寄人籬下,一個餅子都要珍惜的分兩頓,就著冷水下咽的生的生活。

可那夢中一切,讓他有感同身受之感,以至於,讓他在夢醒之後,仍然久久不能釋懷。

直到見到祖父因有官衙負責提供醫藥費,可以放心的治病,恢複得越來越好,在他的夢中去逝的那天,被大夫宣告已痊愈,可停藥,那場噩夢給他帶來的負麵影響才消失。

這讓沈卓認為自己可能是因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想,夢到自己最恐懼的那個後果。

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去青山書院讀書,見到教授他的柳先生後,他再次做了一場夢。

那場夢仿佛是祖父病重之際,他所做的那場噩夢的後續。

他夢到表姐柳芳將要與陳姓鄰家哥哥談婚論嫁,那陳秀傑是位有著家傳手藝的木匠,不僅在沈家兩位老人接連去世時,幫了沈家許多忙,還想方設法的多接活幫沈家解困。

正當沈家的情況開始好轉,為這個家付出很多的柳芳更是可以從此重得新生,命運的不幸再次降臨,縣令家的家兒看上正忙著準備成親的柳芳,非要強搶她做妾。

柳平為保護姐姐,與對方起了爭執,陳秀傑聞訊趕來保護未婚妻,竟被對方重傷,柳芳還是被對方搶了去。

沈卓想去縣衙求縣令,卻見不到人,正當他走投無路之際,遇上來三河縣訪友的柳先生,柳先生雖然沒有官職在嶴,卻因一生在青山書院任職,桃李無數。

就算是三河縣的縣令也要給幾分麵子,才成功救回柳芳,可是當時又氣又急,又被打成重傷的陳秀傑雖被及時送去就醫,也沒能熬過去,死在與柳芳將要成親的前夕。

柳先生能出麵救回被強搶的柳芳,卻也沒有辦法讓強搶民女、打死人的縣令兒子受到應有的處罰。

除了感慨朝廷無道,地方官員為非作歹外,柳先生擔心自己離開後,這沈家再次被那縣令的兒子給盯上。

又在朋友那裏聽說沈卓是個天資極其出色的少年,便提出要帶沈卓去青山書院就讀,讓他的家人一起去府城那邊。

沈家人也知道這是一條生路,顧不上還在為陳秀傑的身亡傷心,趕緊收拾行禮離開三河縣這個是非之地,去了青山書院。

吳水芹母女在書院裏做些雜活,柳平在那裏當跑腿夥計,柳先生愛惜沈卓的才華,為他爭取到免費在青山書院就讀的機會。

在青山書院中,沈卓勤奮苦讀,也在是這個更廣闊世界中,他才知道當今這世道,已經變得十分惡劣。

皇帝自登基以後,長年纏綿病榻,年幼的太子監國,皇後聽政,朝政大權被宦官、外戚與以康王為首的王公大族把持,幾個勢力爭權,將朝堂鬧得烏煙瘴氣。

朝野上下的官員也無心正事,忙著站隊,忙著爭權奪勢,朝廷秩序崩壞,國法形同虛設,各種貪官汙吏橫行,百姓民不聊生。

再次從這場夢中醒來,給沈卓留下的除了滿腔悲憤,還有夢中的他勤奮苦學那些知識。

當他下意識與現實中的一切對照時,沈卓發現,三河縣的縣令,並不是夢中那個讓他恨之入骨的人。

但是鄰家哥哥陳秀傑,是確有其人,他也隱約發現表姐柳芳與對方有所往來,兩家大人心裏也有數,已經達成默契,隻待柳芳及笄。

不同的是,因得朝廷的恩澤,他的祖父沒有重病而亡,家裏不僅沒有賣房賣書,也沒有負債累累,他在比夢中更早的時間,拿著青山書院的錄取通知免費入學。

而且去了青山書院後,他對大安朝堂目前的環境,也確實有了更多了解。

當今皇帝登基後,十分勤政,雖然初時朝廷缺錢,皇帝也沒有給百姓增加稅收,而是迅速開辦多項產業賺錢,填補朝廷開支的缺口。

從未聽說皇帝身體不好的消息,皇後打理後宮,管理宮中產業,也素有賢名,從沒傳出幹政的消息。

隻有太子打小就開始上朝聽政一事,與夢中稍微能對上一點。

卻不存在什麽宦官弄權、外戚勢大、王公大族攝政,幾方勢力爭權,貪官汙吏橫行的現象。

皇後與皇上甚至還親自出手,先後將自己的親族給打壓了下去,根本沒給外戚留下可以專權的餘地。

夢裏那些似真似假的一切,都讓沈卓感到匪夷所思,卻又不便對人言,畢竟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那種夢。

他對現實中生活十分滿意,祖父祖母健在,表姨表姐也不用去做那些辛苦活,柳平更是進入武院,深受武院教頭們的重視,是重點培養對象。

朝廷時有各種惠民舉措傳出,在懲治貪官汙吏,乃至豪族大戶時,更是毫不手軟,當今皇上英明睿智,極具雄才大略,重視民生經濟,讓天下歸心,大安已呈盛世之勢。

最讓沈卓感到難以置信的是,當他與商謹恒等人一起去見過隱居在聽泉山裏的杜樂賢後,在商謹恒三人離開青山書院的當晚,他竟再次做夢。

這次的夢中,他夢到柳平去聽泉山玩時,無意間去了杜樂賢家,杜樂賢對他十分喜愛,將他收為關門弟子。

卻沒有教柳平自己的成名本事,也就是書法與詩詞,而是悉心教授柳平武術與排兵布陣方麵的知識。

情同親手足的表弟能有這番機遇,沈卓十分為其感到高興,在青山書院潛心苦學三年後,他成功考取狀元,卻因在朝堂上沒有根基,被分到偏僻縣城當縣令。

知道京中那混亂的局麵,他隻為這個安排感到慶幸,並不覺得委屈。

可是很快,朝廷就發生了一件影響深遠的大事,皇上駕崩,太子登基,各地迅速湧出多支武裝,打著勤王、清君側的旗號起義。

不久後就有消息傳出,剛登基繼位的新帝禪位於康王後不過數日,就暴斃而亡。

康王繼位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加征賦稅,讓本就背負著沉重賦稅的百姓更加不堪重負,有些百姓甚至寧願舍棄自家的田業當流民。

可是即便如此,也是朝不保夕,還會隨時都有可能被抓壯/丁。

沈卓頂著重重壓力,堅持不給自己治下的

百姓再攤派那些苛捐雜稅,惹得上官不滿。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柳平極力慫恿他也跟著起義。

兄弟二人一文一武,竟在短時間內,就成功打下一片天地,因他占下哪裏,就鼓勵當地休養生息,恢複民生,成功得到民心擁護。

當其它自立為王隊伍爭得你死我活,所到之處會讓當地變得更為民不聊生時,他倒是憑借這種方式,得以逐步發展壯大。

夢中並沒有顯示那些具體的細節,卻會突顯一個個關鍵節點,例如他考取狀元,在柳平的勸說下,再三思慮過後,終於決定起義等場景,都讓他在夢醒之後印象深刻。

沈卓敢對天發誓,現實中的他對朝廷隻有感恩,絕對不存在反意,可他實在不明白,自己會做那樣的夢。

而柳芳已在年前與陳秀傑順利成親,因陳秀傑有意去京中參加工部的木工選拔,夫妻二人這次會隨他們一起上京。

所以他才會試探著問柳平那個問題,柳平堅定擁護大安的反應,也不出他的預料。

可是夢中的柳平對朝廷的憤恨,尚曆曆在目,這一切更加讓沈卓感到迷茫,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遇上這種事。

而他在夢中學到的那些東西,包括一些治理地方的施政經驗,也都是真的。

可是大安如今可謂是一派興盛繁華,朝廷不僅花大價錢在各地修路鋪橋,修建各種水利措施,極大的增強了各地應對各災害的能力。

朝廷甚至還免去讓百姓不堪重負的人頭稅與徭役,減免賦稅的力度之大,可謂是史無前例。

在這種情況下,朝廷還能增加大安軍隊防務的投入,近兩年來,邊境與沿海地區頻有捷報傳出。

這些讓先帝早年開創的盛世都顯得黯然失色,連各地的匪徒都消聲匿跡,更加不存在什麽起義造/反的跡象。

所以沈卓實在不明白自己的那些內容詭異的夢,都是從何而來。

確定不僅他自己,連柳平也與夢中的心態截然不同後,沈卓決定將夢中那些內容全都拋之腦後,遵照本心做現實中的自己,再不去糾結那些夢中經曆與現實中的不同。

做出這個決定後,沈卓那一直有些茫然無措的心,終於徹底踏實下來,人也真正變得更沉穩與通透。

按照約定的好日子,提前兩天帶著家人去陳陽府,住到懷安客棧中,等著與懷商隊一起上京。

每次的會試主考官,都會引發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何殊心裏明白他們都在爭什麽。

拉幫結派的現象在她的打壓下,現已變得更為隱蔽,她知道是這頑疾,不可能徹底消失。

但她會將之逐步分化,讓他們變得不成氣侯,不會給他們留下可以繼續發展壯大,成長為龐然大物的機會。

所以何殊等到他們爭到後來,在私下裏達成某些利益置換與共識後,才讓正寧帝當眾宣布,他已將幾位書院的山長招入京中,令他們秘密出題,共同主持這場會試。

這出人意料的一招,讓朝堂上的眾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也瞬間引起大臣們的質疑與反對。

“陛下,這怎麽可以?參加會試的生員基本都來自各大書院,讓那些山長主持會試,難免會有所偏袒,而且他們很了解自家學子的情況,在出題時,也容易出現不公現象。”

“是啊,陛下,科舉取仕關係重大,不容出錯,此舉從無前例,實在不可輕易改動規則。”

“請陛下三思!”

對於這些大臣而言,這是侵害他們利益的一項改變,當然不能,也無法接受,所以反對的情緒十分激昂。

這些大臣們的抗議反應早在預料之中,隻是正寧帝態度堅定的回道。

“眾卿的顧慮,都很有道理,朕也曾反複思量過,但是朕相信幾位山長,他們雖然沒在朝中任職,卻都是飽學之士,教育經驗豐富,也為朝廷提出過許多極具建設性的意見,朕認為他們有能力勝任此職。”

那些官員出題循規蹈矩,已然形成固定模式,何殊如今想要做的就是打破這種現有的規則,逐步給科舉增添一些新變化。

等到大家慢慢習慣並適應那些變化,尤其是今後的這些官員都會在這些變化中成長,等到她將來

要對科舉做些較大的調整時,受到的阻力肯定會比較小。

挖牆角從來都是一個需要耐心的漫長過程,何殊曾經是個急性子,可是這輩子的出身與所處位置,都不容許她急。

如何把握好做事張馳有度的分寸,是需要她用心研究一輩子的大事。

已邀請入京的幾位山長都是人品道德確定可靠,才學絕對不輸朝堂上的這些大臣們的人,畢竟能在朝堂上走到高位,這些大臣們往往都更擅長權術。

由他們出題並主持會試,固然是一次新嚐試,也有用來對付朝臣的政治目的,但是何殊相信,他們一定能給科舉帶來一些更純粹的東西。

為了確保不泄題,不會出現他們出的題對自家學子有利的現象,是由正寧帝給他們指出命題範圍,讓他們每個人都在相應範圍內出題。

到考試那日,再由正寧帝指定的人在考場當眾抽取幾道考題,確保在沒有解開封條前,不會有任何人知道確切的考題。

在此期間,幾位負責出題的山長也處隔離狀態,沒有機會與任何人打交道。

所以正寧帝在麵對眾位大臣的質疑與反對時,表現得底氣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