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直到張長平跟著進宮, 也沒能從崔景懷的口中,得知到底是什麽人看上了林進誌等人,而他莫名覺得, 這個真相可能與自己這次上京的前程也有關係。
來到禦書房外, 張長平看著自己的穿著裝束,心情十分緊張, 他在去崔景懷的府上時, 隻想著要盡量將自己收拾得光鮮一點。
以免被人看低,到時候不僅連進門的機會都沒有, 甚到連請人幫忙通報一聲的機會都沒有。
沒想到事情竟能如此順利,他竟然能有機會跟隨崔景懷直接進宮, 如今馬上就要見到皇上, 他就覺得自己穿的這身衣服, 實在太顯眼了些。
讓皇上看到自己穿得這麽好,要是誤會自己是個貪汙受賄的官員怎麽辦?
候在禦書房外的崔景懷,一手抱著自己帶進宮的案卷不撒手, 一手端著杯子小口喝著茶,看了會兒張長平在那裏坐立難安, 滿臉懊惱與擔憂的模樣。
他才慢悠悠的開口道,“張大人不必如此緊張,平常心就好, 我們這些普通人習慣以衣衫取人, 聖上與太子殿下可不會這般。”
知道自己心中的擔憂被人看穿, 張長平有些尷尬, 但他還是強扯出笑容拱手道謝。
“多謝大將軍的指點,隻是下官一想到馬上就要麵見天顏,這心中難免感到既激動, 又有些心虛忐忑,當年能有幸得到聖上的重用,可是下官卻……”
話沒說完,就見一名內侍快步進來稟報。
“崔大人,朝會已散,聖上與太子殿下回來了。”
崔景懷迅速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舒展了下身上這身禦賜一品麒麟圖紋官服,對張長平道。
“走吧,我們一起去恭迎陛下與太子殿下,記住,稍後見到陛下與太子殿下後,你一定要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不可禦前失儀。”
張長平連忙應下,心中還在疑惑對方為什麽要特意強調這麽一句,他好歹也是個四品官,曾不止一次的麵聖,怎能不知道這個規矩?
直到他恭敬的跟在崔景懷身側,來到禦書房的殿外,看到落後半步,走在身穿龍袍的正寧帝身側的蟒袍少年,臉上的表情差點失控。
還好他及時想到崔景懷剛剛的提醒,快速低下頭,才沒讓自己驚愕的反應露出來。
看到抱著卷宗候在禦書房外的崔景懷,正寧帝沒有在意跟在他身側的人,直接擺擺手道。
“崔卿免禮,進來說事。”
崔景懷恭敬的應下後,才站直身體,帶著仍彎著腰頭也不敢抬的張長平,跟在後麵進入禦書房。
正寧帝與何殊洗過手後,直接坐到擺有茶點的桌前,在朝會上被人氣得腹中饑餓的正寧帝拿起筷子的同時,邀請兩人一同坐下。
崔景懷趕緊婉拒,正寧帝也沒有勉強,隻是示意汪林帶著周圍的宮人內侍退下。
雖在上朝前吃過早飯,一場朝會下來,也能讓人饑渴交加,正寧帝快速吃幾塊點心,又喝下一杯茶後,才有心思坐到禦案前說正事。
“你就是原青山州知府張長平?”
張長趕緊上前正經的施大禮,“微臣張長平,拜見陛下!”
“平身,朕早在太子殿下口中聽說過你,知道你在青山州的這些年,能取得這些政績,實屬不易,在查明青山州韓氏等大族官紳勾結、違法犯紀一事上,你的功勞也不小。”
親眼看到這世間最尊貴的天家父子,在忙完早上的活後,回來洗手吃點心喝茶的一幕。
張長平因發現曾與崔景懷一起去過陳陽城的‘外甥’,竟是當朝太子殿下一事而生出的激動,現已悄然平複。
理智回爐後,此刻的張長平麵對皇上的親口誇讚,不僅沒有倨功自傲,還趕緊請罪,主動提及自己在其中應付的失察之責。
與此同時,正在長身體,對食物需求較大的何殊仍在吃點心,不過她也沒閑著,正在翻看崔景懷呈給她的卷宗。
要不是過去這些年中,已被淬煉出一顆更加強大與堅韌的心髒,看到卷宗中記錄的那些內容,何殊不僅做不到跟沒事兒人似的繼續吃喝,還要被氣得當場發飆。
吃飽後,她又順手將沒看完的資料抱到自己在禦案旁的位置上。
邊看下邊的內容,何殊邊對張長平開口道。
“父皇向來賞罰分明,他既然認為你有功,肯定要賞你,你在青山州已任職五年多,現在也是時候該挪挪位置了。”
“給你兩選擇,一個是將現在的大理寺少卿趕下去,換你上,從三品的位置,一個是東廣省提刑按察使,正三品,前者需要等一段時間,後者可以即日到任。”
既然都是執法方麵的位置,能留在京中當然更好,畢竟常言有道京官出京大三品,在京中雖然要承擔一些風險,但也更方便在皇上麵前露臉,立功升遷更容易。
可是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還有人,不確定什麽時候能空出來,若是消息走漏,也不確定他有沒有命等到。
畢竟京中前段時間剛出過官員在光天化日之下遭襲殺的
事件,他在沒有得到正式任命前,就是個候官的,死了估計還不如那個戶部主事能引起的動靜大。
而後麵這個選擇是正三品,相當於是讓他從正四品直接跨過一大品階,再次得到破格晉升,的確是重賞。
所以張長平在腦海裏快速分析過後,迅速做出決定。
“多謝殿下,微臣想去東廣省提刑司。”
何殊滿意的點頭,這個結果不出她的意料。
“東廣省的形勢有些複雜,可以讓崔提督為你安排一隊人手,負責保護你的安全,或者是孤讓你帶進京的那幾人若來了,你也可以問問他們是否願意與你同去。”
張長平這才知道何殊當初提議讓他帶人進京時,可能就是為了他的小命著想。
同時也是為了方便他去新地方後,身邊有幾個自己精心培養出的得力手下,方便展開工作。
可他當時沒能領悟中到這其中的意思,還差點給拒絕了。
崔景懷顯然也沒想到,還以為是太子看上那幾人,打算好好培養。
意識到還在陳陽城時,這位看著跟普通少年沒多少差別的太子殿下,就已經盤算好自己的去處,張長平心中有些憂傷。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看中他身上的哪一點,竟然認為他適合做司法方麵的工作,他完全可以改,因為他是真心不太想幹這種容易得罪人的活。
而太子殿下顯然也知道這活不好幹,才會主動提出要安排人保護他。
不動聲色的小心看了眼皇上,發現他正拿著一隻朱筆,漫不經心的批折子,連字都不寫的那種,翻開掃了一眼,敷衍的打個勾就算完事。
張長平就知道,太子的安排就是皇上的意思,而正寧帝批折子劃的那筆,也迅速讓他聯想到自己逢年過節上的請安折上的一個紅對勾。
也就是說,他絞盡腦汁寫的那些歌功頌德的話,被遞到皇上麵前,隻配得到不足三息的翻閱與一個對勾?
難怪他在青山州多年,呈到宮裏的文章寫得再怎麽天花亂墜,都不如太子親自去陳陽城走一趟,親自看到他在青山州做過的事,給他帶來的好處大。
“回稟殿下,林進誌等人願意冒險隨臣進京,臣更希望他們能留在京中,跟在崔將軍手下,得到更好的曆練。”
何殊做事向來喜歡將一切都坦開說,盡量給人家留下可以自由選擇的機會,既然對方已經做出選擇,她當然不會拒絕。
“可以,這件事就這麽說定了,明早會宣你的上朝,當朝嘉勉你在青山州的功績,並宣布任命你為東廣省提刑按察使一事。”
張長平隻得滿臉感激的謝恩,若非他是個不喜得罪人的性格,對於擔任司法類工作,本能的有所排斥,對他而言,這次的任命對他而言,絕對又是一次非常難得的高升。
但是他也知道,這絕對是皇上與太子對他重視與關照,所以張長平確實是打心裏感激這份聖恩。
讓張長平先退下後,何殊才對崔景懷道。
“東廣那邊的形勢非常嚴峻,要不是何欣月巡察使在東廣境內遇襲,朝廷都不知道東廣省內發生的匪禍,孤會給他安排幾個幕僚同去,這個張長平做事擅長左右逢源,做人很能隱忍,應該能應付得了,不過你還是要給他用心挑些得力幫手,保護好他們。”
何欣月就是三公主,十五歲開始接觸朝廷事務,兩年前被外放到地方任巡察使,巡三省吏治與災害等信息,算是充作朝廷耳目。
作為一位有理想有抱負的公主,何欣月十分珍惜皇上與太子不顧滿朝文武的抗議,堅持給她爭取來的做官機會,對待工作十分用心。
何殊也是在接到三公主親自以身試險,才取得的情報後,才知道東廣省的一地遭遇水患,卻隱瞞不報。
沒有朝廷撥發錢糧賑災,地方官員又不作為,導致大批遭災百姓流離失所,卻被地方官員派兵勇設關阻攔災民逃往其他地方。
也就是說,此前不僅是朝廷沒有接到東廣省境內遭遇水患的消息,連在其附近周邊的人,可能都不知道這事,被瞞得十分緊。
而地方遭遇水患,趕緊向朝廷伸手要賑災物資,才是常規,可是東廣省這次不僅沒有按照正常流程走,還不遺餘力的隱瞞,裏麵明顯有貓膩。
何殊接到三公主派人從特殊渠道遞到宮裏的密奏後,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人在打什麽主意。
都不用驚動戶部與工部,從戶部產業那邊拿到水泥作坊的近幾年為東廣省提供的水泥量,以及東廣省用來申請那些水泥的工事後,就知道裏麵到底存在怎樣的貓膩。
說到底,還是財帛動人心導致的這場禍事,參與者眾,才會合起夥來捂蓋子。
而何殊給張長平準備的原是另外一個省,知道這件事後,才臨時決定將張長平安排到東廣省。
擅長左右逢源、有心機手腕,還能拿得起放得下,能在夾縫中求生並達成自身目標的經驗豐富的人,實在很適合仕途,所以何殊很的願意重用他。
像杜樂賢那樣有過成功治理一地
的經驗,對民生、經濟、防務都很有一套的人,更適合主政一方,而不是被人情世故所束縛。
崔景懷知道何殊所說的‘幾個幕僚’,指的是明麵上沒有任命,實則是等著將東廣省的形勢穩定下來後,及時接手當地的政務的人手,如張長平一樣重要。
“遵旨,殿下,需不需要臣……”
崔景懷話未說完,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已變,不適合再像從前那般,哪裏出現重大事故,他便親自帶人去徹查處置。
何殊知道他想說什麽,手指敲敲桌上的卷宗。
“東廣省的事,我已派江衛功帶人過去徹查,當下是要盡快將這樁案子給了結,有你已經查到的這些,足夠給他們定罪了。”
說到這些,何殊就忍不住覺得頭痛,她其實比誰都不想看到那些官員出事。
因為但凡有人出事,不僅需要朝廷耗費大量人力物去查,還要考慮接任的人,都是麻煩活。
可是那些人就是不爭氣,或者說是貪心太過,她都已經出台報銷醫藥費的政策了,早前就已實施為官員提供住房保障的福利,退休後養老錢,也在規劃中。
隻要他們好好當官,最後安穩的退休,生老病死都有保障,得個好名聲不說,後輩還能得到蔭澤。
可是那些官員還要想方設法的貪,還貪到關係到國計民生的重要水利工程上,因他們的貪婪之舉,給百姓帶去的巨大損失與傷害,殺他們一萬次都不為過。
等到崔景懷也退下去後,正寧帝才有些擔憂的問道。
“皇兒,也不知道老三的傷勢到底怎麽樣,她向來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我這心裏實在不放心,要不還是派人將她接回宮中療養吧。”
憑現在的道路交通條件,將人接回來治療,若是傷得不重,可能還沒到京中,就已痊愈,若是傷勢嚴重,那完全相當於是嫌人死得不夠快。
“父皇不用擔心,三姐在一皇姐的別院裏養傷,那環境條件肯定沒得說,更何況大皇姐與一皇姐接到消息,都已經就近趕過去照顧,她們現在說不定已經聚到一起了。”
大公主與一公主雖不在一個方向,但是兩人目前距離三公主目前養傷的地方,倒是都不算遠,有點類似等邊三角。
她們是在接到三公主的信後,起程前去照顧三公主的同時,往京中寄的信,算起來,她們現在應該已經都到了才對。
一公主跟著一駙馬在大安境內到處奔波,手上也有不少產業,靠著自己的資源優勢,這些年賺得盆滿缽滿。
因小時候在郡王府裏受過窮,一公主也是很喜歡賺錢,願意享受生活的人,便在有錢後,在大安境內各地購置了許多別院,以便她隨一駙馬去各地巡查戶部產業的時候住。
生母早逝的三公主是與大公主、一公主一起長大的,三人感情十分深厚,三公主在外任巡察使,巡察到各地,隻要遇上,都會毫不客氣的直接住進一公主的別院。
正寧帝的女兒多,比何殊大的幾個女兒,十歲之前都生活在郡王府,他當時作為閑散郡王,有的時間與精力,曾親自給這幾個女兒開蒙,教導她們。
當了皇帝後,連去後宮都成了他不得不完成的工作,對於後來生的那些女兒,也沒有什麽時間與精力關注。
所以他也很清楚一公主喜歡賺錢,更喜歡花錢享受的性格,隻是關心則亂,才會提出這麽個不靠譜的建議。
身為一位老父親,他不僅愛護自己的女兒,三女兒的為官表現,也讓引以為傲,讓他十分重視。
“也是,她們三姐妹若能早點聚到一處,我也就能放心些了,那些狗官真可恨!”
提起東廣省的一些官員,正寧帝就恨得咬牙切齒,何殊曾說過,官員不能為百姓做事,還害得百姓受苦受難,他們造得孽,都會被算在他們這些執政者頭上。
從東廣省的那些官員不幹人事,逼得百姓走投無路落草為寇,害得他女兒無辜受傷一事上,正寧帝就覺得這話確實不是虛言。
想到這裏,正寧帝又忍不住抱怨。
“老三這要強的性格,真要改改,她當初離京的時候,朕再三囑咐她,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後行,不可輕易冒險,結果她當耳邊風,這次竟然不顧自身安危的偷入險地。”
何殊能夠理解對方心疼女兒的心情,安撫性的點頭附和道。
“對,您回頭一定要好好訓斥她一番,讓她好好長長記性,我也希望她在經曆過這件事後,能吸取教訓,下次不再重蹈覆轍。”
這是何殊的真心想法,三公主太過孤勇,為了探查清楚實情,又為了不引人注目,親自帶兩個人偷闖險地,實在是思慮不周,太冒險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