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近半個月沒見, 柳平整個人的氣質,給人的印象,都已發生明顯改變, 他身上原本的那種有些跳脫的孩子氣,已然淡去不少。

不過接到消息, 快步跑出武院大門見沈卓時,他還是高興得連蹦帶跳,相隔還有段距離就迫不及待的揮手打招呼, 活力十足。

見其眉間舒展, 笑容燦爛,沈卓就知道對方在武院中的生活應該還不錯, 不過他還是關心的問道。

“平弟, 在武院可還適應?”

柳平兩眼發亮的笑著點頭,“適應、特別適應,卓哥,我特別喜歡這裏,這裏的教頭們都特別厲害,你看我給露幾招。”

說著他便當場紮起馬步, 揮舞著拳頭‘嘿、哈’的展示的幾下,姿勢挺標準,出拳也略帶力度, 跟以前在家比劃著玩時, 虛軟無力的狀態截然不同。

何殊輕笑著走過來點頭,“看得出來,柳小弟這些天確實下功夫了,不錯。”

被何殊這麽一誇獎,柳平有些不太好意思, 不過他還是鄭重其事的躬身施禮道。

“小弟還要多謝三位兄長的關照。”

柳平之前還不太懂,不過他現在知道了,因為張二田在武院宣揚他與懷安客棧有關係,使得同窗們對他都挺客氣。

直到他結交了幾位性格相投,關係不錯的同學後,他才知道,原本進入武院的新生,絕大多數都曾受到過來自老生的‘□□’。

若是不小心得罪,或者隻是不小心怠慢了老生,那處境會更艱難,畢竟他們主課是鍛體習武。

在每天都有的對戰訓練模式中,老生隻需稍微做點手腳,就能讓新生吃足苦頭。

隻要把握好度,不會真傷到人,武院也不會管那點皮肉之傷,想要報仇,或是自保,就隻能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擁有比那些人更強的武力。

柳平算是比較幸運的,有何殊等人主動借給他的傘,足以護著他不受任何老生的‘□□’。

畢竟這段時間以來,王同知的兒子與城中一些豪族紈絝子弟當街縱馬,惹到懷安客棧的人,被懷安客棧的人報複。

從而使得以王同知為首的一大批官吏丟官下獄,好幾家豪族大戶也被抄家下獄的事,早在武院內被傳得沸沸揚揚。

柳平當然也曾有所耳聞,也正因此,武院中的學生,連那些高年級的學生在內,都知道了他,也明顯對他客氣不少。

柳平清楚自己與懷安客棧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為此難免感到有些心虛,但他雖然心思簡單,也知道不去向人解釋更好。

反正他又不打算借用懷安客棧的名頭在武院稱王稱霸,隻想借勢保護自己。

也是直到這時,他才隱約明白何殊他們送自己來武院時,告訴對方自己等人來自懷安客棧的用意,對何殊三人十分感激。

這聲道謝也再次證明了柳平的成長,何殊笑著用手中的折扇敲敲手心道。

“柳小弟不用客氣,看到你能這麽快適應武院中的生活,我們都很欣慰,我們今天打算去城外聽泉山,你要不要一起去放鬆一天?”

畢竟正處好動愛玩的年齡,柳平頓時來了興致,卻下意識看向沈卓。

“你若無事,就聽謹恒兄的,一起吧。”

柳平十分驚喜,他早聽說過陳陽城的熱鬧繁華。

有心想與同學一起去城裏玩,卻因牢記家人的再三叮囑,以及沈卓讓他無事不要離開武院的要求,拒絕了同學的邀請。

雖然現在不是去陳陽城裏,但是能有機會去大名鼎鼎的聽泉山見識一下,他更高興。

為免顯得太過興師動眾,崔景懷等人乘坐的馬車沒有拐到武院這邊來,而是先行一步。

何殊他們接上柳平,讓馬車與騎馬的護衛快速跑了一段路程,就已順利趕上前方的幾輛馬車。

出城之後,透過被掀開簾子的車窗,可以看到官道兩旁有不少的行人和各式車輛。

陳陽城中雖然發生較大變故,但是對這些普通老百姓而言,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甚至可以說是還出現了一些好的變化,至少進城之後,不用再像從前,總會提心吊膽的擔憂自己會不會不小心衝撞了貴人。

要知道在現在的陳陽城中,即便是那些沒有受到牽連的大戶人家,也變得尤為低調謹慎,深恐自家也不心步了後塵。

畢竟外人並不知道王同知與韓氏等大族所犯的那些主要罪行,隻知道他們被覆滅的始因是家中不肖子弟當街策馬打人。

“還是府城這邊熱鬧,人多車也多,路還又寬又平,這麽多人和車,也不擠,聽說這路麵上鋪的是種叫水泥的東西,特別好用。”

柳平興致勃勃的看著車窗外說道。

“商大哥,聽說京城內,還有京城周邊的路,都鋪的有這種水泥?”

何殊把玩著手中的扇子道,“目前也是隻鋪了一些主幹道,聽說戶部的水泥作坊生產的水泥,大多都被工部征去修提壩了。”

工部征用的水泥雖然會算成錢,但

是工部不可能會給戶部付錢。

為了不讓戶部還得負責往水泥作坊貼人工與成本錢,作坊會以超高價對市場出售一些水泥。

水泥這種建築材料具有極好的防水防火特性,特別受市場歡迎。

在相關產業由朝廷壟斷,嚴格控製對市場的供應量的情況下,縱然它的售價極高,也依舊多的是有錢人願意為之買單。

王同知與韓氏等豪族所犯罪行中,有一條就是他們派人打聽到一些水泥生產工序,安排人手試著進行燒製。

水泥這種東西,其實沒有多少技術含量,隻要能弄到大概的配方與燒製流程,不難試製出來。

受限於當前的道路交通狀況與百姓的經濟條件,就算公開配方,不搞壟/斷生產,市場上能買得起水泥的普通百姓依舊不多。

所以何殊幹脆讓官方壟斷水泥的生產與銷售,從而實現‘劫富濟貧’,也就是讓戶部借機從那些豪族大戶身上多搞些錢,用來支持工部的大量基建工程。

目前的效果相當不錯,隨著大安境內的一條條更加牢固的堤壩,與配套的泄洪渠道相繼修成,近幾年來,總算不用再經常接到哪裏又有大壩潰堤,受損多少的急報。

隨著朝廷在各地的引水渠道與儲水工程的成功修建,也大幅提升了許多地方的抗旱能力。

柳平發自內的感慨道,“朝廷可真好,竟然舍得用這麽貴的東西修路、建堤壩,聽說我們三河縣修了好多處水庫,就用了好多水泥。”

用水泥修的水庫大壩與水渠,都具有防垮塌的作用,日常維護也相對更簡單。

何殊隨口回道,“在民生基礎建設上多投資一些,朝廷劃算。”

聽到這話,沈卓不由得心中一動,明明隻是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他感到有種茅塞頓開、醍醐灌頂之感。

在書中看到曆朝曆代都曾興持修建過什麽工事的內容,或是聽說朝廷又在哪修路、修堤壩時,他都曾生出過諸多感觸。

但是現在想想,用再多言辭去誇讚,都不及這‘劃算’二字用得貼切與生動。

“是啊,朝廷劃算,聽說去年懸河漲大水,沿岸河堤都沒有出現潰壩,那些提前修好的泄洪渠道,也發揮出巨大作用,沿岸百姓的收成雖因連陰大雨而減產,卻沒遭受洪災。”

縱觀過往的曆史,這絕對是一樁非常值得大書特書的功績。

因懸河大水而引起的洪災,基本是每隔三五年,就會發生一次。

每次都會令災區大批百姓丟命,就算能僥幸逃得性命,也會流離失所,淪為衣食無著的災民。

朝廷前幾年不惜耗費巨資,出錢招募大批勞工在懸河沿岸築壩挖渠時,有不少批評朝廷勞民傷財的聲音。

沈卓就曾聽到過不少,隻是他當時的年齡還小,隱約覺得那些人說得不對,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裏不對。

從懸河去年雖然漲大水,而且水深遠超以往,卻沒有釀成洪災的結果上,不難看出朝廷不計投入的提前修築水泥大壩,挖泄洪渠的決定有多劃算。

此刻聽到沈卓提及這件事,何殊的心情也很好。

當了太子後,她可以,也不得不全麵了解大安的情況,所以看了許多被列為機密的案卷。

何殊在裏麵看到許多讓她感到觸目驚心的記載,其中最讓她感到難以接受的,就包括因災難而導致的食人事件,幾乎是每隔幾年就會出現一次。

哪怕因先帝早年的勵精圖治,大安之前有過三四十年可被史稱盛世的太平年,即便在此期間,那種民不聊生的食人事情也沒少發生。

當上這大安的太子後,何殊對自己的最低要求,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那種人間煉獄般的慘況再次出現。

事實證明,隻要上位者能豁得出去,某些事情不是不能改變,代價是正寧帝一直握在手上用來嚇人的刀,在那幾年沒少見血。

“是啊,懸河流域的百姓現在總算可以安民樂業,不用擔心睡到半夜,突然變得一無所有了。”

幾人說話間,馬車已經行至聽泉山下,因聽泉山的聲名遠揚,山下已經發展出熱鬧的集市,賣什麽的都有,還有專門存放車馬的店家。

上山的路已修成蜿蜒而上的石階,不願親自爬山的人可以選擇雇人抬上去。

何殊一行年輕力壯,當然選擇親自爬山,不過在此之前,她沒忘記崔景懷與吳教諭一起來聽泉山的事。

“舅舅,您說的那位先生住在哪裏?”

“從這條登山路上去,半山腰處有條岔路,沿著岔路往裏,翻過兩座小山頭,就能到地方,那裏不僅有個村子,山上住的還有不少獵戶。”

這是在告訴何殊,那裏雖然偏僻,卻並非沒有其他人居住的荒野之地。

聽泉山最富盛名的那些先賢遺跡,則都留在聽泉山上方的亭壁上。

何殊看向沈卓與其他同學,“你們可以選擇一下,是先去山上瞻仰先賢風采,還是先去拜會那位先生。”

讓何殊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這

些學子竟然全都毫不猶豫的選擇去拜見那些先生,即便他們現在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不過她也沒有反對,“好吧,那就先去拜見先生。”

目標明確後,眾人便拾階而上,直到爬到崔景懷提到的岔路,拐進那條由行人踩出的山路後,何殊才看向崔景懷。

“舅舅,您現在可以告訴我們,那位先生到底是哪位人物了吧?”

隻因此前人多口雜,這些與何殊一起的這少年人又容易失態,崔景懷才沒有直接說出對方的大名。

更不方便當著這些人的麵,悄悄給何殊介紹那位的情況。

現在到了這人跡罕至僻靜處,周圍又隻有他們這些將要去拜訪對方的人,何殊才直接問出這個問題,崔景懷也直接回道。

“可以,我們將要帶你們去拜訪的是杜樂賢,樂賢居士。”

此話一出,頓時引來一陣驚呼,沈卓也忍不住麵露驚色,唯有柳平是一臉茫然。

馮立與邱顏的反應,和那些護衛一樣,都是事不關己的漠然。

何殊不僅知道樂賢居士的大名,還曾讀過不少對方的詩作,知道對方少年成名,不僅是位文采出眾的詩人,還是個憑借一手書法名揚大安的文壇大家。

正寧帝也頗為讚賞對方的才華,可惜何殊是個不通詩文,不懂書法的理科生,對這種人物並不關注。

不過再怎麽不關注,對於這種生前的才華就已得到世人的認可,死後肯定能夠名傳千古的文壇大家,何殊肯定要表現出應有的尊敬。

“原來是杜大家,能有幸拜見文壇前輩杜大先生,實在是我等的榮幸,舅舅也不提前透個信,我們就這麽毫無準備的去拜訪,也太失禮了。”

以崔景懷的思維,其實有些理解不了何殊身為太子,怎麽能如此自然的說出這種低姿態的話。

可是當他看到幾個青山書院的正經學子,個個都露出深有同感的反應,顯然他們都十分認可何殊的說法時,他才隱約意識到,這可能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他一個給人當手下的,都會在不經意間自視甚高,對方身為太子,本該更加高高在上,結果卻是對方能夠毫無違和的融入普通人中。

吳教諭以為崔景懷心中存在顧慮,從旁解釋道。

“謹恒有所不知,我這老友早年曾進士出仕,卻因得罪上官而遭貶謫,後來曾在宣王府上擔任幕僚,可惜好景不長,宣王英年早逝,反又輾轉到瑞王門下,被派往西間府任職,政績斐然,可惜隨著瑞王遭貶,他便賦閑至今。”

宣王與瑞王都是先帝皇子中的傑出人物,他們不僅自身能力出眾,賢名在外,而且每人身邊都聚集著一大群能人異士,是當年的奪儲熱門人選。

吳教諭若知道她是當朝太子,肯定不敢在她麵前提起樂賢居士,畢竟對方曾拜在她的兩位伯父門下,都不曾考慮她爹這位最後的勝利者。

哪怕是因她爹擺爛在先,不僅別人看不上他,他也沒想過要收門人,可這畢竟是件有些犯忌諱的事。

吳教諭可以因為猜到崔景懷是京中有實權的權貴而找上對方,希望對方能夠幫忙引薦一下明明擁有一身才華,卻因時運不濟而蹉跎半生的老友。

但他絕對不敢試圖將老友直接舉薦給當朝太子,因為誰也不敢肯定有著這些經曆的樂賢居士,是否還在惦記曾提拔重用過他的舊主。

尤其是在他的後任舊主雖被貶為庶人,流放在外,卻還活著的情況下。

不過何殊其實不太在意這些,畢竟她爹當年與宣王、瑞王都沒什麽仇怨,反倒是那兩位為彰顯自己的仁賢,還曾順手幫助過她爹。

所以正寧帝登基後,不僅沒想過要打壓這些曾經風光一時的兄長們,還對宣王這位遭先帝當朝訓斥後,自盡身亡的兄長留下的妻子兒女們,多有照顧。

對於被貶為庶民,流放到邊關的瑞王一家也很關照,赦免他們的罪名,派人送去錢糧物資,為他們呼醫請藥,改善生活環境。

要不是先帝在流放那些兒子時,直接注明不許他們再回京,正寧帝哪怕不敢重用他們,卻並不介意讓他們回京。

所以對於那些因她的叔伯倒台,無辜受牽連,卻又真正擁有能力的人,何殊並不會因為一些猜疑與忌憚,就拒絕重用對方。

這也是崔景懷見過樂賢居士,調查過對方的詳細情況,確認對方除了名聲在外的文采外,在民生經濟與治國理政方麵,也都很有想法,確實有可取之處後,將人引薦給她的原因。

此刻聽到吳教諭介紹的這些信息,何殊難免有些唏噓感慨。

“我隻知道樂賢居士才華出眾,沒想到他的仕途竟然如此坎坷,真是可惜了。”

沈卓等人也紛紛附和,雖然他們的年齡還不大,還不能理解什麽叫做時運不濟、壯誌難酬。

但也聽得出來,樂賢居士是位對仕途有追求的人。

而何殊則是真心為之感到可惜,像這種人才,即便沒被派去地方主政一方,隻是安排到府學或是書院中當先生,也

比賦閑在家浪費資源強。

說到底,還是因為這年頭的人,都不懂得什麽叫做人盡其用。

不過這也給了何殊一個靈感,讓她隨即做出一個決定,接下來完全可以派人朝這個方向努力,爭取能多挖出一些有著類似經曆的人。

隻要不是人品道德存在嚴重問題,就能派到各行各業發光發熱,畢竟這些人肯定都能讀書識字,大安正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