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對何殊而言,被帶到官衙中過堂,絕對是個無比新奇的體驗。
消息靈通的府衙官吏們都知道這次起爭端的雙方都很有來曆,所以都不敢怠慢。
對待何殊等人的言行之間,處處透著客氣,對那些受傷的紈絝公子哥,則是噓寒問暖,表現得十分關心。
這些官吏不知道的是,他們表現得越殷勤小心,何殊的心情越不爽。
在她看來,這些官吏應該是國法秩序的代言人,他們目前都是違反規則秩序的人,對方縱然不該盛氣淩人,也該嚴厲對待才合適。
這讓何殊對這青山州的主政官員,難免感到有些失望。
在此之前,發現青山州府將稅改方案的宣傳工作做得非常細致。
還從陳陽城的那些小商販口中得知,府衙不僅對取消他們這些普通百姓的入城稅,還免征他們在城中出售小商品的交易稅。
這些舉措,都極大的鼓勵了城中經濟的發展與商品的流通,也讓何殊對這青山州的知府頗為欣賞。
而且她對青山州這位知府張長平,還有一些印象,因為當年是她親自決定要破格提拔對方。
所以她即便知道青山武院中的情況,也親眼看到高喊著‘我爹是同知’的紈絝少年們當街縱馬的惡行,也沒有遷怒到本地知府身上。
畢竟她很清楚,所有人都有力不能逮的時候,一個官員最能做好上傳下達的工作,多為治內百姓謀福,就是一個合格的官員。
可是看到這些府衙官吏的表現,何殊實在忍不住對自己之前的判斷感到懷疑。
有道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若這府衙上下的官吏都是這種趨炎附勢之輩,她又能對此地的最高官員抱有什麽希望?
張知府出來時,接到消息的韓府當家人與王同知等人緊隨其後,看到一群被打少年痛呼哀號的慘狀,一個個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在這些人心中,陳陽城絕對是他們的地盤,就算是京城的貴人來此,也要給他們一些麵子才對。
結果他們竟然如此肆無忌憚的對他們的人下此狠手不還,還擺出不依不僥的架勢。
尤其是王同知,作為能在青山州內,與頂頭上司掰手腕的存在,雖為兒子的不爭氣感到惱恨,但是此刻看到兒子被人打得這麽慘,心痛的同時,也更憤怒。
“不管你們是什麽身份來曆,敢在陳陽城中尋釁滋事,對人下此狠手,今日這事都不能輕了!”
上來就直接不問青紅皂白的將他們定為過錯方?馮立冷哼道。
“敢問閣下是以什麽身份在此說話?這些人目無法紀,在鬧市縱馬逞凶,我們不過是為自保而已,就連打他們的工具,都是這些人自己的。”
韓家主的眼中閃過一抹冷意,站在他身旁的一名中年男人麵帶怒意的開口道。
“這不過是你們的一麵之詞,據老夫所知,他們不過是騎馬路過而已。”
此前還對著一群人點頭哈腰,畢恭畢敬,對受傷的紈絝子弟們噓寒問暖的捕頭卻在此時站出來,躬著腰笑容謙卑的說道。
“我能證明,江員外,我們府衙巡捕司的人,都曾親眼看到這些人縱馬疾馳,在城中主道上疾馳時,我們見慣不怪,就沒管。”
在捕頭身邊的一個捕快補充道,“誰知道他們後來竟然拐進那處集市,速度不減的揮著鞭子胡亂打人,毀壞集市上物品,所以我們才會趕去得這麽快。”
聽到這話,韓家主立刻目光銳利的看向張知府,王同知的臉上更是難掩怒意。
“林進誌,你知道你們在說什麽嗎?”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些往日對他畢恭畢敬,從沒被他放在眼裏的小人物,竟然在這種時候拆他的台。
被點名的捕頭點頭哈腰的躬身回道,“知道,同知大人請放心,小的在這件事情上絕無虛言,絕對不會讓王公子等人蒙受冤屈。”
在場其他捕快也都紛紛點頭附和,那裝傻充弄的本事,如他們平日裏表現出的諂媚恭順一樣爐火純青。
王同知迅速意識到巡捕司的這些人會是這種反應的原因,所以他將目光投向一直不曾出聲的張知府身上。
“張大人,這是你的意思?”
張知府的笑容依舊溫和,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客氣。
“怎麽會?本府剛在後麵接待諸位,還沒問清楚這其中的前後因果,就來了這裏,本府此刻正覺滿心疑惑,怎能輕易表態?”
不得不說,這位張知府裝傻充愣的本事,與巡捕司的那些人真是如出一轍。
王同知不由得氣結,韓家主卻在此時突然開口道。
“聽說是城衛司的人,最先抵達現場,我認為,大家應該先聽聽李大人的證詞才對。”
李千戶有些猶豫,他的頂頭上司也是在京中很背景的人,且與韓家走得很近。
韓氏女隻是康王側妃的事,外人不知道,他們心裏其實都有數。
隻是康王有意提拔重用韓家,與之相關的其他人當然也要給麵子
。
可是現在懷安商懷的東家當眾錘韓氏非康王正經的妻族,還當眾曝出自己是康王表哥的身份,使他落得進退兩難的境地。
此刻被韓家主點名,不容他袖手旁觀,他隻得硬著頭皮回道。
“我們城衛司得到消息趕到地方時,隻看到這幾人拿著馬鞭抽打這些傷者,並不清楚前因。”
張知府清了下嗓子道,“據本府所知,巡捕司與這幾位傷者並無怨仇,與幾位打人者,更是素不相識,不存在立場有偏的嫌疑,所說證詞應當屬實。”
巡捕司的證詞一旦屬實,就意味著他兒子不僅白挨一頓打,還會落實違法犯紀的罪名,影響未來的前程,王同知怎能接受這個結果。
“張大人此言差矣,除了在場這些人,我們不妨聽聽在場那些攤販的證詞,他們從頭到尾見證了事件全程,證詞更加有效。”
最先被帶進來的幾人一口咬定,他們隻看到受傷的幾位公子騎馬路過時,被何殊幾人突然拽下馬挨了打。
明顯都是已被人收買,統一了口徑的人。
王同知難掩得意之色的正待開口,就見來到府衙後,一直不曾開口的崔景懷語氣淡漠的開口。
“集市上那麽多人,有幾個眼盲心瞎的人,不足為奇。”
他的目光似笑非笑的掃過王同知等人,接著道。
“正好,除了被你們的人帶走的這幾個,剩下那些見證過全過程的人,現在也都侯在府衙外,被這些人抽傷的無辜路人,現在應該已經驗好傷,大家不妨再聽聽他們的證詞?”
聽到這話,不僅王同知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韓家主等人也都感到十分意外。
他們自負掃尾經驗豐富,卻沒料到對手竟然更加經驗老道。
張知府知道自己這次應該賭對了,所以他此刻說是神清氣爽也不為過,立刻義正嚴辭的應下。
“對,為了公平起見,理該喚來更多現場目擊證人。”
“請張大人三思而後行,莫要聽風就是雨,將別人信口說的話當真。”
王同知瞬間對其怒目而視,說完這番警告過後,又接著道。
“此人會有此舉,很有可能已經派人收賣其他目擊證人,證詞不足采信。”
林捕頭則在此時再次態度謙卑的出聲道。
“同知大人不必擔心,卑職已經讓兄弟們從旁盯著,怕人手不夠,還從城衛司征調了一些兄弟,負責給路人驗傷的也是我們自己人,除了被韓府管家帶走在的這幾位,保證沒給其他人留下串供的機會。”
此話一出,王同知看向對方的目光忍不住透著凶意,林捕頭卻是恍若未覺,依舊笑得十分諂媚,態度十分誠懇。
何殊則是兩眼放光,這些在坑人時毫無表演痕跡的家夥,可都是人才啊!
關鍵時刻再次遭到背刺的王同知氣得差點想吐血,目光凶狠的瞪著林捕頭冷笑。
“你……很好!”
林捕頭隨即露出充滿沾沾自喜的神情,“能為同知大人效勞,確保令公子不會蒙受不白之冤,是卑職等人的份內之事。”
讓人分不清是真情還是假意的這番話,頓讓王同知氣得火冒三丈,卻又拿對方無可奈何。
隻得將目光投向李千戶,卻發現對方此刻正一臉茫然,顯然他連自己手下被征調的事一無所知,更別說是提前做準備。
韓家主不動聲色的向身旁一人使了個眼色,那人隨即悄悄離開府衙大堂,注意到這一幕的張知府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不動聲色的看向崔景懷等人,發現他們一個個神情自若,看著堂上眾人的目光平靜,甚至沒有身為當事人的自覺,心中不禁大定。
因為他從一個從五品的輔官,被破格任命為正四品的青山州知府前,奉召回京述職時,曾與一幹同僚意外得到當今聖上的親自召見。
聖上要求他們抬頭介紹自己,並當眾闡述自己的施政理念與構想時,當時就是這個反應。
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是因為他當時的心情十分忐忑,總覺得自己詞不達意,在聖前的表現很失敗。
卻沒料到一無背景靠山,二無名聲的他,竟然有機會被破格提撥,而且是被任命到青山州這等繁華之地主政。
這使得張長平自此認為,那種類似吃瓜、看人表演的平靜反應,就是胸有成竹,自信一切盡在掌握的高深反應。
殊不知正寧帝當年看他們這些官員的各種表現,還真就隻是心無負擔的看了個新鮮熱鬧。
畢竟真正觀察並記下他們的表現,最後決定他們前程的人,是坐在正寧帝的斜後方,沒有在他們麵前正式露麵的何殊。
隨著大批目擊證人被相繼帶入府衙大堂,逐一描述出當時的情景。
這些目擊證人的證詞,都能坐實何殊等人確實是在即將被策馬疾馳過來的人抽中或是撞到時,才出手將對方拽下馬,奪下馬鞭反抽對方。
王同知等人怎麽也沒想到,就這麽一件在他們眼中頗為不起眼的小事,竟然會鬧
到如此興師動眾的地步。
看到陳陽城的駐軍統領常將軍,出現在府衙大堂中時,韓家主等人立刻滿麵笑容的迎上前。
“常將軍,今天真是事出無奈,才不得勞動將軍親自走這一趟,本來隻是小輩之間因少年意氣而生出一些爭執,我們陳陽城的這些小輩也已挨打受了教訓,結果這些人自稱是京中貴人,非不要不依不僥的將事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