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貪心)
晚宴結束到現在, 天已經很晚了,夜裏接近十點鍾的光景 ,跟昨晚在電視台樓下冒雪被沈延非擁住的時候很像, 隻是現在,他那些溫存和緩收斂了起來,被不容分辯的進攻性代替。
薑時念幾乎整個貼靠在冰涼門板上, 任木料被她一層一層烘出熱騰騰的暑氣, 好像身處盛夏,鬢角汗濕。
化妝間裏就隻開了牆角一盞小燈,她模模糊糊什麽都看不到,視野被剝奪,聽力和其他感官就被無限放大。
她聽到門外童藍催促她的叫喊聲,更聽到他越來越不顧忌的問話, 以及其他各處,讓她站立不穩的灼灼顫意。
薑久山那句“你以為沈延非是什麽樣的人,他在那個位置上, 吃人飲血什麽不做”回到薑時念的耳邊, 她不清楚他在生意場上是什麽樣子, 但現在她親身體會, 他不克製地波瀾上湧,不想那麽溫柔的時候, 真的要把人拆分咽下。
薑時念下唇上都是自己咬的牙印,沈延非貼著她薄薄耳骨,聲音低得發啞:“老婆, 再不出聲, 外麵的人就要闖進來了,還是你想讓我替你開口, 說薑老師已經走不了了。”
薑時念按著門,細長手指骨節繃緊,她大口呼吸,勉強咽著嗓子裏的異樣,一本正經跟守在門口的童藍說:“我還有事,你先走,回去休息吧,不用等我。”
童藍聽她這麽說更不放心,負責任地又敲了敲門,這次幅度更大:“姐,你有事我可以等你啊,我不著急,我在外麵沒看到沈總,他應該已經走了,待會兒你如果忙太晚,沒人陪你我不放心。”
薑時念臉頰要燒熟了,第一次覺得童藍的貼心這麽難搞,她不走,身後的人卻沒有緩下攻勢,把她翻過來,讓她正麵朝他,背後抵門,她眼前朦朧的光影流轉間,有泛著一點銀光的小包裝閃過她眼角。
他卻沒有更近逼緊,仍然炙烤著她,垂下頭沉沉問:“薑老師,怎麽辦。”
薑時念快嗚咽出來,忍著往後麵靠了靠,在滿屋浮動的暗色裏看他眼睛,保持著穩定跟童藍說:“他在,他會送我,你……不用管了。”
說完這句不算,近在咫尺的人還在等她另一句更重要的回答。
薑時念的禮服有大半掉在地上,堆在鞋跟處,她咬了咬牙說:“想……”
她閉起眼,手攥著拳,好像是借著在人前親吻他的決心,不那麽在意場合,分寸,規矩,矜持了,啟齒講出來:“……想要你。”
眼前晃過今天被臨時換了化妝間的過程,到這時候她才恍然明白,大概也是沈延非提前安排的,給她挪到這裏,幹淨嶄新,一應俱全,他早就想了要在這裏。
耳邊是夾著薄笑的喟歎,她脊背壓著門,人騰空起來。
薑時念隻能無措抓他肩膀,被他捏著手環住頸項,她不能出聲,怕被外麵偶爾經過的人聽見,也怕童藍還沒走,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她用力抱住他,把高溫的臉深埋進他頸窩裏,斷續的聲音隻讓他去聽。
化妝間內起初是一抹小雨,很快就灑落傾盆。
薑時念不確定自己現在是不是清醒的,她居然在越界地問:“你今天為什麽,要做到這樣,你這是,自降身價……也是跟從香港趕回來一樣,為了……薑穗穗嗎。”
她說得不清楚,被感受控製著,忽高忽低,也沒指望他真的肯回答。
沈延非手臂搭著她膝彎,沉抑說:“兩個問題,第一個,我想這麽做,哄我老婆算什麽掉身價,第二個,你自己去考慮答案,你心裏不知道嗎。”
薑時念情緒搖晃,趁著親密,可以恣意又不用給出解釋的這一刻,更緊地環抱著他,他吻上來,替她承擔失控。
她害怕身體淪陷後,下一個就是心,會在他這裏萬劫不複。
“這種時候還有心思提問,”沈延非在昏暗裏一瞬不錯盯著她沉溺的表情,貪念被她三言兩語掀開,收拾不住,他半逼迫地問她,“禮尚往來,你是不是也要回答我,蜜月回來我就走了這麽多天,鬧過情緒沒有,想起過我沒有。”
薑時念本能地搖頭,柔軟頭發磨蹭他頸邊。
薑時念沒準備,突然失神地收攏,眼前發白,帶著宣泄的哭腔小聲喃喃:“沒鬧情緒……想起過。”
沈延非停下來,順著她單薄脊背安撫,即使“想起”和“想”,相差萬裏,他也會覺得知足,他抱著綿軟下來的人往回走,遠離門邊,看她在他肩膀上淚水漣漣,側頭親親她眼角,退出來。
薑時念懵住,攥他有些發潮的襯衫:“你怎麽……你不是還沒……”
“嗯,穗穗滿足就行了。”沈延非給她整理,擦了擦她臉上的濕,自己麵不改色攏起衣襟,等盡可能平複一些後,金屬扣在夜色裏聲響清晰,他已然嚴整利落又倜儻,看不出分毫方才一塌荒唐過的痕跡。
薑時念沒想到他會自控到中止,勾著他指節蹙眉問:“可你這樣……”
他本來之前就壓著。
沈延非略微彎腰,把她提起來換好自己穿來的私服,扣子係到頂,口罩也戴上,再摸摸她濕漉睫毛:“這兒不適合,你也拘束,所以今晚上回家,你可能不是太好過,到時候別怨我。”
他一句話,薑時念已經腦補出太多畫麵了,隻不過都在騰衝,家中還沒試過,她臉被口罩擋住大半,露出的小塊皮膚和眼尾都濃紅過重。
沈延非低聲打了個電話,幾分鍾後外麵還沒散的那些人就被清空,徹底安靜下來,薑時念這才完全放下心,但為了保險還是多戴一副墨鏡,小心翼翼打開化妝間的門。
沈老板在後麵拎了拎她大衣的衣領,翻起昨天舊賬,似笑非笑問:“薑穗穗,我真讓你這麽見不得人?在電視台宿舍怕我被人看見,現在我跟你在同一個房間多待半個小時,你又做賊一樣,當和我偷.情?”
薑時念一怔,轉頭看他,男人在屋內屋外的明暗界限上,可能因為剛做了那事,英俊矜重裏又添了很性感的落拓,她不能直視,輕聲說:“我是擔心我自己……對你有負麵影響。”
沈延非聽完,直接把她攔腰摟過去,把她鼻梁上的墨鏡摘下,扣在掌中,附到她耳邊莊重說:“寶寶,自信點兒,你是我驕傲。”
薑時念一愣,心上像被標槍猝然紮中。
他第一次在床下理智時清楚叫她寶寶。
也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認真對她講,她是驕傲,不是永遠不能達到標準的替代品,不是用盡全力拚命,也得不到半分認可,不是從早到晚都要獨自跑過長長黑暗,像這一生也找不到不長荊棘的一點坦途。
薑時念壓下鼻酸,覺得這樣既脆弱又難堪,很丟人,也容易惹人輕視,她深呼吸,低頭收整好心潮,若無其事地轉開話題問他:“那……之前刷掉的一個多億,還能不能反悔。”
沈延非微微失笑:“不能,一個多億換我太太公開吻我,去哪找這麽好的事。”
他手機在安靜長廊裏響起來,薑時念下意識看了眼屏幕,是個陌生號碼,他拍了拍她頭,略走開幾步接通。
薑時念猜測是公事,她不方便聽,於是主動先往前去,沒想到剛繞過一個小轉角,就看到童藍臉色漲紅地靠在那,一臉的局促焦慮。
童藍一見她,臉上簡直要滴出血,雙手合十壓著聲:“念念姐我錯了!我真不知道沈總也在裏麵!我還一直敲門來著天啊我是不是會被暗殺……”
薑時念故作鎮定地安慰幾句,童藍恨不得要抽自己兩下,她探身瞄了瞄接電話的沈老板,忽然想起什麽,又拉過薑時念,極低音量地跟她匯報:“對了姐,那會兒晚宴結束,你還沒忙完的時候,我碰巧路過前麵大廳,看見黎若清——”
她插言解釋:“你知道黎若清吧,就是那個影迷很多的女演員,特別厲害的,好多電影節大獎,人還超年輕漂亮,她攔住沈老板說話來著。”
童藍危機感十足地分析:“據我觀察,沈老板輕易不理人,尤其明星這類的,但是他居然站住了,好像跟她開口來著。”
薑時念失笑,戳她額頭一下:“黎若清影後大滿貫,我當然知道,她今天沒走紅毯,我們倒是沒正麵碰到,不過你亂擔心什麽?她已婚。”
童藍抓她手晃晃:“已婚怎麽了,已婚就能擋得住沈老板吸引?念念姐你不要掉以輕心!”
薑時念無奈,想讓她清醒點,不要多想這些不相幹的,說話間沈延非已經掛了電話,往這邊過來。
童藍趕緊閉嘴,生怕被抓到要命,她跟薑時念匆匆地小聲解釋兩句,就從另一個方向輕手躡腳跑了,不敢留下來打擾夫妻兩個。
沈延非環過薑時念的肩,往走廊深處掠了一眼,垂眸問她:“累嗎?”
薑時念搖頭,感覺到他另有安排,就問:“怎麽了?”
沈延非語氣難測:“薑家人還沒走,等著跟你求情,應該是想演場悔不當初的戲碼,讓我給他們留條活路,不可能的事,我本來就不打算讓你見他們了,但剛才叫人敲打之後,倒是從薑久山嘴裏問出了幾句意料外的話,我想尊重你的意見,你決定去不去聽。”
薑時念思緒跟著他飛快轉,幾經波折,到最後難免驚訝:“什麽話?他還有事瞞著?跟我有關?”
她頓了頓,望著沈延非略帶晦暗的雙眼,突然反應過來,血流上湧。
她從有清晰記憶起,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六歲被薑久山領養至今,對於再往前的身世一無所知,隻有從前孤兒院的院長偶然提過一次,說她好像是很小被拐走的,半路遇到意外又跟人販子散開流落,最後才被人送到這裏。
但當時年代太老,民營孤兒院管理不完善,很多資料殘缺,手續也不全,後來院長過世,她究竟起源在哪,經曆過什麽,又被轉過幾道手,就更一概不知了。
她這些年不是沒有找過,都一無所獲,連丁點的引線也沒有,早就已經放棄去追究跟自己真正出身相關的線索,但現在聽沈延非話中的意思,竟然多半和這個相關。
薑時念握住沈延非的手腕:“我當然聽,薑久山是不是知道我以前的事?!”
沈延非沒有直麵回答,隻是把她帶到懷裏,攬她往另一個方向走,沉聲說:“無論聽到什麽,都已經過去了,別放心裏。”
宴會早就散了,相關人都已經離開,酒店一樓重歸寂靜,薑家人被控製在走廊深處的幾個房間裏,分頭有人盯著,薑時念跟著沈延非,直接進了薑久山在的那扇門。
幾個小時沒見,薑久山在宴會之前那副俯視說教的麵孔像換了一個人,最後的精氣神也被磨掉,花白頭發有些亂,頹唐坐在牆邊,一見到薑時念和沈延非進來,眼瞳縮了縮,臉色更灰敗。
跟他跟著一段距離,沈延非就停了腳步,沒讓薑時念靠他太近,攥著她發涼的手垂眸看人,低淡道:“之前說過的話,在她麵前完整重複一遍。”
他從不疾言厲色,幾乎是麵無表情的,但不刻意收斂時,骨子裏沁出的壓迫就過重了。
薑久山在北城商圈混了這麽多年,什麽人沒見過,風浪也經過不少,但對上沈延非俯看下來的目光,仍然抑製不了地雙腿打擺。
薑久山悔恨到腸子要青了,他怨自己不該聽葉婉的,今天因為協議婚姻的謠言就對薑時念態度惡劣,如果早點求她,可能就沒現在的事了!
也開始埋怨喬思月,為什麽要暗中搞動作,差點讓薑時念因為一隻鞋吃虧。
往前追溯,他更後悔過去沒給薑時念一點甜頭,對她好一些,讓她感念,如果早知道她能嫁給沈延非,做上沈家的當家主母,何至於鬧到斷絕關係的地步!
但比起這些,他最恐懼的是剛才心慌之下,不小心對沈延非的人說漏嘴了那些話。
沈延非沒耐心等他反應,語氣加重:“說。”
薑久山下意識一哆嗦,脫力地靠向椅背,閉上眼難以開口,隔了幾秒才終於張開:“……當初我走訪很多孤兒院,想找一個跟薑凝相像的女孩兒,帶回來安慰家人的痛苦,最後終於找到了時念,她那時候很小,確實像,我下決心就是她了,一定要帶回去。”
“當時我一門心思要找一個替代品,家裏人也沒有那麽大的抵觸情緒,至於情感上接受不了,都是後來的事了,所以那時候手續辦的很順利,但是等把時念從孤兒院接走,還沒等到家,我就接到院裏電話,說……”
他心虛地咽了幾下。
薑時念手指死死攥起來,被沈延非一根一根掰開,跟她交叉相扣。
薑久山幹澀說:“電話裏說,我們前腳剛走一會兒,就有兩夫妻風塵仆仆趕到,拿著一個一兩歲小孩兒的照片找人,看起來跟時念八九不離十,說不定是親生父母。”
“孤兒院是民營的,當時歸蔣家所有,我給院裏的負責人砸了錢,他當然聽我的,先來問我意見,我……費盡辛苦才找到這麽一個跟我女兒像的,我不想再送回去,如果對方真是親生,那也隻能怪他們陰差陽錯晚來了一步。”
薑久山眼角皺紋裏透出冷血的殘忍,明明自己已經深受孩子丟失的痛苦,卻絲毫不能共情,反而有種自私的報複心理,讓別人也找不到,他才略感平衡。
“我讓院裏抹掉了時念的記錄,蔣家那時家大業大,也不會關注一個不起眼的孤兒,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那對夫妻被告知沒有這個人,當然也走了,不過——”
薑久山畏懼地看了沈延非一眼,轉開頭歎氣,照實承認:“院裏負責人說,那對夫妻看著重病的樣子,身體特別差,這麽多年過去,現在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當時為了避免麻煩,沒有留他們的任何信息,我更不知道是誰,當個小插曲掀過去,現在那個負責人也不在世了,就……僅此而已。”
薑時念有很長時間做不出反饋,就那麽筆直地盯著他,這個曾經帶她出魔窟,她感恩著,仰望著,期望得到親情的人,像被掐住了聲帶,再怎麽努力也說不出話,一陣一陣冰冷從頭頂灌下來,堆積到眼睛裏。
她被罩進懷抱,被沈延非過熱的溫度包圍,才漸漸找回力氣,嘶聲質問:“把我帶走,瞞著可能是我親生父母的兩個人,眼看著他們重病離開,繼續沒有目的地找,你就心安理得地把我留在薑家,再一天一天把我看成眼中釘?!這些年,你到底是害怕我把薑凝真的取代,不敢麵對我,還是麵對不了那個卑劣自私的自己,又反過來把虧心都發泄到我的身上?!”
隻崩潰地喊出這些,薑時念的聲音就止住。
她知道沒有意義。
太遲了,早已經失去爭吵咒罵的價值。
該找的找不回,該問的也沒人再知道,那段過於久遠的歲月,完全淹沒在了不能回頭的時光裏,無法再追究出更多。
像一個短暫片段,在水麵上意外浮現出來,但前後左右,一無所有,窺不到任何一點能去找的可能性。
薑時念很清楚,在沈延非的麵前,薑久山不敢再有隱瞞,現在說出來的就是全部了,就算弄死他,也隻是這樣而已。
她一個字都不想再和他說,虛浮的腳跟轉了轉,僵硬手指微動,刮過沈延非握緊的掌心:“……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了。”
沈延非喉結下壓,隻留下一句:“薑久山,你這些年生意幹不幹淨,自己心知肚明,等著坐牢吧。”
他帶薑時念上車,車內擋板在出發時就升起來,隔絕前麵的駕駛座,把兩個人封在一個小空間裏,薑時念閉著眼,一開始側過身,頭靠著車窗。
沈延非沒有動,隻是沉默看她,她被他身上熱度絲絲縷縷牽引著,眼窩酸疼,忍耐不了地把臉換了方向,在流**的街燈裏,注視他犀利黑瞳,輕輕問:“我能靠你一會兒嗎。”
沈延非伸手拉過她,把她拽到腿上,手臂環攏,讓她整個貼在他身前。
薑時念摟住他的腰,一點聲音沒有發出,縮起肩,在他頸邊哭濕他一絲不苟的領口,她身體跟著車的行進微微搖擺,始終被他穩定扣著。
她盯著他咽喉線條,又看看窗外飛快掠去的街景,最後咽下眼淚,把其他都忍住,挑好的笑著跟他說:“學長,原來我不是沒人要的,我父母,可能……可能是我父母,他們以前辛苦找過我,我也很重要。”
沈延非合著眼,把她往胸口揉壓,聲線依然平穩,所有情緒隱匿:“你當然重要。”
於他而言,多少年了,高中到現在,沒有任何人事能比她更重要。
恨不能在胸骨上挖開把她嵌進去,又怕太急太重,像上次那樣把人嚇走。
他走了太久終於擁有她,小心翼翼也如履薄冰,一邊發瘋放縱一邊謹慎隱忍,隻想有一天,她能願意主動走向他,拋開一切顧慮喜歡他,不是被脅迫或者順從,她才不會輕易離開,他甚至可以讓步,不奢求她愛他。
喜歡也好。
隻是動心也好。
有一紙婚書在那,不把他拋下就夠了。
回到望月灣以後,薑時念盡量讓自己表現正常,她不能把太多負麵的宣泄給沈延非,他已經為她做了太多,他從香港回來到現在都沒好好休息,不能再去承載她這些其實並沒有實際意義的眼淚。
下車的時候,她為了轉移注意力,想起那把天價拍下來的琵琶,既然退是不能退了,錢都已經入賬,總不能單純擺著壓箱底。
沈延非把琵琶從後備箱取出來,提在手裏,薑時念故作平靜,笑盈盈跟他說:“我會彈的,你那會兒沒看錯,我確實在台上多瞄了它幾眼,隻是時間太久了,不確定還記不記得曲譜。”
沈延非配合她,也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輕抬眉尾,唇邊翹了翹:“薑老師這是想給我彈琴抵賬?”
薑時念耳朵紅了紅,她隻是想給他彈琴,倒沒有想耍賴的意思,被他點出來一說,反而像被戳中心事似的。
“……那你聽不聽?”
“聽,”他意味深長,“去琴房裏,穿旗袍彈,唱的也不能省。”
說完他率先上樓,薑時念怔在原地,他怎麽會知道……她不止彈琵琶,還會唱歌,那些吳儂軟語的江南小調。
薑時念扯亂的心更飄忽,她慢慢進了家門,攥著的手機輕微震動,她回了神,低下頭看,是秦梔發來的幾條微信。
——“念念,我爺爺今天晚上沒搶救過來,過世了,你不用擔心,也千萬別來,現在太亂,我家裏人手夠用,後天,來觀永山墓園參加葬禮吧。”
——“還有,替我謝謝沈老板,他背後為你做很多,怕你牽掛我,也怕你覺得我是被商瑞連累的,讓人在我這邊幫了忙,徐清越那個狗都不如的東西已經嚇死,現在還在我家院子外麵,要給我下跪,太可笑了。”
薑時念握緊手機,口中酸甜苦澀都攪在一起,眼眶的脹意好不容易摁下,又開始複蘇。
秦家的爺爺病了很久,一直在醫院,生前對她很好,讓她感受過親情,她去看過他很多次,但對方已經漸漸不認得她,現在過世,並不是意外,但她心裏今晚被挖掉的那塊,又不知不覺擴大。
都過世了,沒有人了,反正她本來就是孤身一個,不確定是不是真正屬於她的父母,秦家爺爺,都像是遊離在她生命之外的,她觸碰不到。
或許以後到她死的時候,她孑然一身,與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牽連。
薑時念停在樓梯口,沈延非脫了西裝又回來找她,襯衫紐扣解開幾顆,下擺隨意慵懶地垂著,褪掉了在外麵的高不可攀,他隔著長長一截旋轉樓梯與她對望,眼瞳過分深暗:“薑穗穗。”
他隻是叫她,其他什麽都不說。
薑時念卻心神動搖,仰起臉注視他。
她……有他嗎。
可以吞下自己曾經信誓旦旦的保證,不知天高地厚的貪心……有他嗎。
薑時念走上樓,被他勾住腰,半推半摟進衣帽間,尾音慢慢拖長了些,散淡道:“是不是連彈琴都想賴掉了,我這邊沒那麽容易過關。”
薑時念低著頭彎唇。
她現在隻想把該忘的都忘掉。
她不打算賴。
她願意。
薑時念脫下身上衣服,在衣櫃裏看了半天,鬼使神差挑出一件跟當年高一新年晚會當天,她穿的那條旗袍類似的款,雖說剪裁質地價格都不可能相比,但花色有一點相近,就能讓她回憶當初了。
她換好,簡單挽了長發,去二樓琴房,房間裏有架黑色鋼琴,但她從沒見沈延非碰過。
現在琴房裏就開了一盞燈,暖色光束打在一把貴重軟椅上,而沈延非坐在暗處,沒有光照,他上身基本都被隱藏,隻有隨意搭在腿上的手,指骨修長,婚戒泛著銀光。
薑時念提起盒子裏的琵琶,走到光源下坐好,垂眼撥了撥弦調試,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震著心口。
她莫名覺得眼前情景很像一中禮堂後麵的那個小花園,當時她吹著風,哭花了臉坐在台階上,上麵也有這樣一盞暖調的燈,周圍都灰蒙蒙看不清楚。
薑時念的手指仿佛找回本能,不自覺撥了那天晚上的調子,明明太多年沒彈唱過的歌,都自動流轉到唇邊,夾著微微沙啞,在時空調轉一般的此刻唱出來。
是花好月圓的小調。
她唱完卻淚盈於睫。
薑時念本想趕緊擦掉,就當沒有過,但眼前的那片黑暗裏,有一道身影從沙發邊站起來,輕輕鼓掌。
薑時念頓住,抽緊的神經一瞬發麻,幾乎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響,她口幹舌燥,緩緩吞咽,又有更多不能言明的滋味洶湧爬上來。
她琴音嗡響,突然手忙腳亂站直,不能置信地盯著看不透的前方問:“……高一新年晚會的那天,是你嗎?學長,是你聽到我彈琴,給我鼓掌的嗎?”
沈延非還在那片灰蒙裏,似乎風平浪靜:“不然你以為,誰會放著禮堂不進,大晚上聽個哭哭啼啼的小鬼彈琴,唱的還跑調。”
他徐徐往前邁了一步,像初次走出一整團包裹著他的霧氣,露出微微一線邊緣:“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一定要拿這把琵琶,來哄我太太開心。”
薑時念如墮深潭。
她根本不知道當初那個是誰,那道少年身影,鼓了掌就一言不發離開,連背影都沒捕捉到。
她更想象不到,會是沈延非。
兩個孤獨無助的晚上,好像被轟然扯破近十年的塵封,緊拽到一起,撞破她本來就所剩無幾的意誌。
沈延非問:“薑穗穗,準備用這首曲子,抵掉多少賬?在化妝間我說過,你今天可能不太好過去。”
薑時念不想考慮,不想計算,她從最開始,也沒有跟他在欲.求上錙銖必較,細分清楚的打算,她想,她樂意,她不是被勉強,她可以全額給他,任他清算。
去香港的,昨晚的,今天的,她並不害怕。
她早已經不怕他。
她想讓他恣意,帶她沉淪,把畏懼的不安的,那些沒有出路的念頭都覆蓋,讓她不要想。
薑時念放下琵琶,輕快朝他跑過去,環上她腰,底線一破再破,在這件事上她全然對他敞開。
她踮腳貼到他耳邊:“我不抵賴,我在化妝間也說過了,要你。”
有什麽在空氣裏拉扯繃緊,超過登頂的限額,“砰”的爆裂。
是理智,或者冷靜,都碎成粉。
琴房裏鋼琴掀開,長排黑白琴鍵被重壓,高高低低發出混亂奏響,有什麽透過兩色琴鍵的縫隙,在燈光下怦然落在腳邊。
沈延非手臂上筋絡分明,隆起青色線條,沉啞聲音自她頭上籠下:“薑穗穗,你怕什麽,你又不是孤身一個人,我跟你是夫妻,身連著,命也一樣,黃泉路我也陪你。”
“比如現在……”他麵具若有若無扯開,熾灼盯著她,恍惚有笑意,又溫柔低暗,“你說不行了,會死掉,我也一樣,隻不過我比你誠實——”
他存心要欺負她,揭開矜重表象,放浪形骸,惹她臉紅崩潰,聲音壓到幾近於無,緩緩遞到她耳邊:“寶寶,我爽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