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熱意湧上天靈蓋。

一時之間,楚魚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要鑽地洞還是裴行知甜甜地喊自己阿娘更要鑽地洞。

誰也沒動,此時此刻頗有一種誰先動誰就輸了的氛圍。

但楚魚深思熟慮過後,決定還是先下手為強。

楚魚當機立斷雙眼含淚沉吟道:“太好了你終於醒來了,怎麽樣老夥計,感覺還好嗎?我感覺這裏好像是什麽幻境,我一睜開眼沒看到你心裏慌得六神無主了!剛才我看到一個三歲孩子,我心想這一定是詭計,一定是魔物所化,我立刻將計就計,心裏暗暗發誓定要搞清事情來龍去脈!現在好了,原來一切隻是個誤會,裴三哥你化作三歲小孩的事怎麽不和我提前打聲招呼呢?算了,這些都不重要了,畢竟我們可是還要拿走楚家想要的寶貝,離了湖說不定還能看到楚長霽劈叉的鳥兒,接下來我們一定要小心……”

裴行知抿了抿唇,沒說話,聽著楚魚一頓嘰嘰喳喳胡言亂語,就用玉雕般又漲紅了的臉看著她。

少年倨傲的臉龐透露出一個意思——你終於對老子下手了,我不幹淨了,你果然對我心懷不軌,剛才的事我全知道,包括你對我又摸又抱又親這事。

隱隱的,他那雙澄澈的瞳孔裏甚至是倔強卻又帶著一絲絲的惱怒。

“你還要抱我到什麽時候?!”

楚魚屏住呼吸,鬆開了手,一邊偷偷看了一眼裴行知漲紅的臉,隨便說點別的:“我是在想你頭發散了,要不要我給你重新綁一下頭發啊?”

她語氣很正直。

裴行知在地上坐直了身體,背對著她沒說話。

他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在妖湖底下見到一處古墓還未來得及做什麽就沒了意識,再醒來,卻是幻化成三歲的自己。

裴行知垂著眼睛,冷清的臉紅得滴血,臉卻板得清正,他回想起剛才的事,嘴唇又抿緊了一些。

身上每一處被她摸過捏過的地方仿佛還有癢癢麻麻的觸感。

不喜歡。

不習慣。

他是要修無情劍的人,不能容許任何人覬覦自己。

裴行知的手無意識抓著地上的紅楓葉,那被風幹了葉片在他掌心被捏碎成粉末。

紅楓林裏刮來一陣風,將身後少女身上淺淡的香氣吹拂過來,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住。

裴行知挺直了脊背,屏住了呼吸,心中默念清心訣。

清心若水,清水即心。

微風無起,波瀾不驚。(1)

楚魚非常理解裴行知的心情,冷不丁幻化成三歲小孩子,又是喊她娘,又是被她抱了摸了親了,這種尷尬和羞惱是個人都要有的呀!

但是,她都陪著他在這枯坐好一會兒了,他怎麽還沒緩過這社死勁兒啊?

楚魚已經調節好情緒了,她還能關切地詢問裴行知:“你還好嗎?”

波瀾不驚……

裴行知感覺到少女靠近的香氣,像是渾身炸了毛一般,一下挺背,那劍鞘一下子撞在楚魚鼻子上。

楚魚哎呦一聲,捂住了鼻子。

裴行知聽到身後驚呼聲忙回頭,一眼就看到楚魚幽怨地看著自己,再看她白嫩的手捂著鼻子,指縫間有鮮血溢出。

裴行知:“……”

他清雋秀麗的臉上閃過一抹無措,意識到是自己的劍鞘撞到她了。

但看見楚魚張嘴就要說話,忽然捏緊了拳頭,聲音又急又快:“你不是說要給我綁頭發嗎?!”

楚魚呆住了。

現在是綁頭發的事嗎?

裴行知飛快地撩起眼看了一下楚魚的鼻子,莫名心虛,掏出一方帕子遞給她,嗓音無比清正:“火力如此旺盛,我待會兒教你清心訣。”

楚魚:“……”

我這是火力旺盛嗎?我明明是被你這炮灰的劍鞘撞的!

但楚魚抬眼對上裴行知那雙漂亮澄澈的燕子眸,那裏幹幹淨淨的,一眼就能望到底,弄得她都懷疑起來,難道真的是自己火力旺盛嗎?

算了,她才不和炮灰計較。

楚魚接過帕子捂住鼻子。

裴行知見楚魚低著頭擦鼻子,沒再多說之前的事,鬆了口氣,但忍不住回憶了先前的事,垂下了眼睛。

他自己從芥子囊裏取出新的發帶,手指簡單攏了攏頭發,重新綁了個簡單的馬尾。

他站了起來,環視四周。

這是六脈紅楓,別處雖然也有養殖,但整個天守界唯獨紅楓關的六脈紅楓能長得這麽好,隻因紅楓關地勢特別,地脈中有火晶石,這種石頭雖比不上靈石,卻帶有火靈氣,而六脈紅楓喜火。

紅楓關靠近赤獄的那條邊境上種了一片六脈紅楓。

妖湖水寒涼透徹,也沒有火晶石的氣息,還有之前他幻化成三歲時的樣子……這裏一定是他的心魔幻境。

但他清醒了過來,怎麽這幻境還沒有消失呢?

裴行知不解。

楚魚已經擦幹淨鼻子了,順帶著將髒帕子收進芥子囊裏,她看到裴行知正在打量四周,就幾步走過去,問他:“怎麽樣,你看出這裏有什麽貓膩了嗎?”

她一靠近,身上淺淡的香氣便也飄了過來。

以前裴行知也不覺得如何,但現在他覺得這味道濃烈得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他猛地往旁邊躥了一大步。

楚魚被他的反應嚇到了,立刻拿出短劍,環顧四周:“怎麽了?”

裴行知麵無表情飛快掃了她一眼,明明耳朵紅著,但嘴上不饒人,道:“你身上味道大,離我遠點。”

楚魚:“……”

楚魚也麵無表情說道:“裴三哥你可真是社交悍匪。”

裴行知疑惑地偏頭又看她一眼,像是在問‘社交悍匪’是什麽意思。

但楚魚微微一笑,給了他一個“我就不告訴你!”的眼神,然後看向四周。

兩人暫時休戰,和平。

至於剛才小裴行知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

楚魚和裴行知將紅楓林逛了一圈又一圈,除了他們兩人外,再沒有其他人。

仿佛也沒有別的危機,除了這紅楓林像是永遠沒有盡頭一樣。

站在此處看十米外便是霧蒙蒙的一片,等走過去後,就又能看到十米外同樣的霧蒙蒙。

“這樣不行。”

楚魚走得雙腿打顫,一屁股在樹蔭下坐下,“我不行了,不行了,你讓我歇歇。”

裴行知想拉著她繼續走,低頭就看到楚魚雙手顫巍巍地從芥子囊裏掏出了一瓶丹藥,直接就往嘴裏塞了三顆。

三顆理氣丹下去,楚魚覺得自己稍微緩過勁來。

裴行知見她臉色慘白,是耗盡體力的樣子,想了想,說道:“你在這等我,我再去看看。”

這裏應當是他的心魔所幻化,沒道理他找不出破綻。

“不行,那不行!”

楚魚俏臉一板,喘著氣,又給自己喂了三顆理氣丹壓壓驚,她仰著頭看裴行知,道:“我得和你一起,不能分開。”

楚清荷女士的諄諄教導中有一條金科玉律:主角小隊分開,必有人要死。

她和裴行知雖然是路人和炮灰的組合,但是從個人實力來說,那肯定還是裴行知厲害呀!

萬一她遇到個什麽魔啊怪的,翅火也不見蹤影,她是打不過的。

楚魚對自己的身體很有自知之明。

裴行知的衣擺被楚魚緊緊揪住了,他悄悄扯了扯。

楚魚就暗暗跟他較勁。

裴行知沒扯開,他漂亮的眼睛又撩了楚魚一眼,道:“我為劍道……”

“守身如玉冰心一片不容玷汙。”楚魚頓了頓,說道:“這裏就我們兩個,我們又沒覺醒靈根,不算修士,萬一分開遇到什麽危險,一個人肯定沒兩個人勝算大呀!”

“你不是走不動路了嗎?”裴行知問。

楚魚又立刻當著他的麵吞了三顆理氣丹,做出非要跟他一起走的決心。

裴行知抿了抿唇,最後背過身,將背上的劍取了下來掛在腰間,然後微微蹲下身,背也稍彎,聲音如春雪清靈,“上來。”

楚魚還沒動,裴行知又補了一句,很是硬氣:“我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

“知道知道!”

楚魚點頭,二話不說站起來趴上去。

裴行知垂著頭,隻感覺背上一沉,臉上也一下子紅了,但他抿了抿唇,竭力壓下臉上的滾燙,清聲說道:“這應當是古墓中的幻境,你可別在我背上睡著,記得觀察四周有沒有異樣。”

楚魚點頭:“知道知道!”

少年看著身姿清瘦,肩膀卻也寬闊,楚魚趴在上麵穩穩當當。

她調整了一個最舒適的姿勢就抬頭去看四周。

這一看,楚魚呼吸一窒。

周圍變了。

紅楓林褪去,沉沉暮靄粘稠地籠罩在周圍。

黑色的魔氣繚繞在四處,前方出現了一條路,路邊有一巨石,石上刻有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

“陰陽羲。”

楚魚念出這三個字。

她趕緊就問裴行知:“你看到了嗎?”

裴行知看到了,腳下枯葉散去,是一片血色的泥濘,走一步腳下便生出黑白兩色的花。

那花如曇花,一半純白一半如墨,開在血路裏,一叢一叢,被風無聲吹拂,能攝人心魄。

花路盡頭,是一塊灰色巨石,上麵刻有血色的三個大字——陰陽羲。

“你放我下來。”楚魚拿出了短劍,拍了拍裴行知的背。

裴行知依言將她放下。

可當楚魚落地和裴行知分開,周圍的一切全如泡沫一般散去。

楚魚和裴行知對視了一眼。

一個默不作聲彎腰蹲下,一個立刻趴上去。

等兩人再抬頭,周圍又是之前見到的那樣,一片血路,一叢開得旺盛的黑白如曇的花,前方路不知往何處去,巨石上龍飛鳳舞刻著‘陰陽羲’三個大字。

“這地方……奇奇怪怪的。”楚魚腦子裏回憶了一遍從前讀過的書,反正是不記得這麽一個叫陰陽羲的地方。

裴行知在腦子裏回憶過曾讀過的典籍,雖然不知道陰陽羲是什麽地方,但是——

“這花叫日月情曇,隻盛開在有情人灑落的血中,情意越濃,花開越盛。”

楚魚:“……我有點點慌。”

“慌也沒用,我們走。”裴行知抽出劍握在手裏,一副桀驁不馴就要幹架的氣勢。

兩人走過巨石,看到前麵擺了一張桌子,卓後麵有兩個人。

一男一女,男的圓潤矮胖,像個木桶,神情溫和,女的纖細高挑,像根竹竿,滿臉不耐。

兩人分別看了一眼楚魚和裴行知,木桶熱情招呼:“恭喜你們從心魔掙紮出來,別緊張,來到這兒都是緣分呐!”

楚魚一聽,心想,這什麽心魔也太草率了吧,首先,她就沒心魔,再說裴行知那個就更簡單了。

什麽掙紮呀,她懷疑是送分題,就趕著人來這的!

竹竿女緊接著道:“知道嗎?你們兩個有點東西,一個壓根沒心魔,一個意誌堅定一下就掙紮出來了,當時就把我驚住了。我看一下,你們兩是第一千八百零八對來這裏的,來,先結個契,然後排隊等一下,裏麵還有人沒結束呢!”

楚魚一聽,就從裴行知背上探出腦袋,嘴甜得像是抹了蜜:“漂亮姐姐,這裏是什麽地方啊?”

哪有人不喜歡被誇的,竹竿女的臉瞬間笑得和花開一樣,“這裏是陰陽羲啊。”

裴行知跟著就問:“陰陽羲是什麽地方?”

“當然是我們主人留下的考驗,一個有情人輕鬆回答完問題能獲得寶物的地方,並直接離開這裏。”竹竿女笑眯眯地看著他們,“若不是真的有情人就隻好化作花肥了。對了,來了這裏就不能後退了,後退也會瞬間化作花肥。”

什麽鬼,你們主人是不是受過什麽情傷所以才要這麽折磨人啊?!

楚魚瞬間緊張起來,她感覺裴行知也有點緊張,肌肉都緊繃了。

完了,他們馬上就要化作一堆花肥。

果然路人和炮灰在一起沒好事。

楚魚越發想念謝雲珩和嬰離那兩個傻子,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和他們稱兄道妹。

嗚嗚!

木桶大哥手裏拿著一枚印章,催促兩人:“來都來了,搏一搏什麽都能有,別緊張,結個契而已,猶豫什麽啊,我們不騙小孩子。快點啊,後麵還有排隊的!”

他那雙眼睛裏滿是真誠,仿佛在說“放心我們是有底線的人絕對不騙人!”

楚魚還在猶豫的時候,裴行知已經放她下來,並抓著她的手臂上前。

好吧,來都來了這四個字真的拒絕不了。

那是一枚四四方方的小印章,如日月情曇一般,一半黑色,一半白色。

在手腕上敲下時,皮膚像是被刺破了一半,鮮血流出,楚魚瞬間眼前空白一片,周圍一陣白光湧現,她偏頭,便見裴行知也被白光籠罩其中。

白光中,兩行血字分別在兩人手臂上閃現——

仙道有情同心契,鴛鴦成雙同生死。

這也沒什麽,要尊重遊戲規則,反正這種幻境裏的東西等到離開了就會歸為虛無。

就是楚魚覺得自己屁股有點痛,感覺要長尾巴那種痛。

她不由有點心慌,想起懷疑自己阿爸是豬妖,就非常焦慮。

而且她更焦慮的是,她是半妖,一般妖族是能與人結那種主仆契的,萬一這契把她變成裴行知的靈寵怎麽辦?

她不想變成別人的靈寵。

要變起碼也是謝雲珩那種龍傲天級別的。

或者是幾百年後楚清荷女士說的龍傲天的天命老婆的。

“走了。”裴行知冷靜的聲音在旁響起。

他牽著楚魚的手,鎮定地就像是天生拿滿分的學霸,讓楚魚略感心安。

走過花路,盡頭是一麵黑板,黑板上隻有一道題——

“請問剛才的路上一共有多少朵日月情曇?”

……

塵穢秘境外,各種飛行法器擁擠得停駐著,穿著各色宗門服飾的人到處都是。

三年一度的塵穢秘境馬上關閉,十二洲各大小宗門都搶著來這挑選苗子,甚至,刻著長庚仙府徽記的雲舟也有幾艘。

甚至已經有修士已經在那吵上架了,吵架內容就“到底該收楚長霽還是裴行知或是江霸天”為主。

熙熙攘攘的,特別熱鬧。

就在此時,一道擴音法器忽然傳出巨響——“從塵穢秘境出來的楚魚和裴行知請注意,你們的兩位結拜大哥謝雲珩二哥嬰離欠債三百萬靈石,請你們速來最東方的紅色驢車旁!請你們速來最東方的紅色驢車旁!”

一聲又一聲,重複播放。

由於其中提到了“裴行知”這個熱門苗子,人群瞬間點燃了——

“怎麽會有人一下子欠債三百萬靈石啊?”

“這事我知道,每次像是塵穢秘境,劍神秘境和軒轅秘境開啟,就會有詐騙組織出現拐騙單純無知剛覺醒靈根的少年,其中塵穢秘境外詐騙組織最泛濫。像是這種詐騙組織遇到個臉上寫著‘好騙’兩個大字的就上前說對方是絕世天才,他們宗門有一絕世功法,千百年來無人能修煉,這次總算有天才可以修了。然後天真的傻子就信了,然後他們說要先交一筆保證金,保證一定會好好修煉不離開宗門,通常會榨幹傻子的錢。然後他們將功法當場給傻子再反咬一口對方偷取宗門秘籍,把他們扣下,然後就讓他們的鄉親父老親朋好友來交贖金。”

“那如果交不出贖金會怎麽樣啊?”

“輕則賣去南風樓,重則被賣去偏遠山區挖礦,最重就可能賣腎賣肝斷手斷腳抵債了。”

“那這兩傻子怎麽也不能被騙三百萬啊?”

“估計是兩個絕世大傻子。”

人聲鼎沸中,塵穢秘境自動關閉,最後一批人被傳送出來。

其中最先被傳出來的是楚家的弟子,其中一個唇紅齒白的圓臉少年背著另一個麵色痛苦的冷峻少年衝著外邊六神無主慌張無措地哭喊著——

“快救救我哥!我哥雞兒劈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