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焉九的第一反應是把這個毛腦袋摁回衣服堆裏, 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折回來。

焉小九,你要冷靜, 不就是劍靈化形了嗎?沒什麽大不了的!

焉九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

不對, 他就換個衣服的功夫, 劍怎麽就變成人了呢?

焉九想到剛剛在門外等著的餘師兄, 直覺這事跟他脫不了幹係。

他下意識朝門外喊了一聲:“餘師兄,你給我進來!”

下一秒,焉九看到衣衫不整的長離, 又轉身按住房門。

“等等,先別進來!”

門外的餘師兄往前走了兩步,又退了兩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這是進呢?還是不進呢?”

劍兄幽幽道:“我們還是在門外慢慢等著吧。”

門內,焉九頭疼地指著長離,“你先把衣服穿好。”

長離在快把自己扭成一個麻花了,她蹦躂著試圖把另一隻胳膊從衣服裏解救出來。

“餘師兄這買的什麽奇怪裙子, 穿起來也太費勁了……”

焉九眼睜睜看著這條好端端的裙子快要被長離□□成鹹菜幹了,終於忍無可忍地開口道:“你別動了,我來。”

長離乖乖在原地站好,悄悄鬆了一口氣。

趁著焉九給自己理裙子的功夫, 她偷偷打量著女裝的焉小九,眼睛越來越亮。

看看這身段,這腰, 這腿, 這臉蛋……

長離敢用自己的劍穗發誓, 整個流雲鎮不可能再找出比焉小九更漂亮的“姑娘”了!

花燈節投票的第一名,舍他其誰。

焉九被長離打量得快要炸毛了。

他一邊心不在焉地理著裙子,一邊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裏沒穿好。

是衣襟沒翻整齊,還是腰帶係錯了?

心煩意亂之下,焉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有空看我,不如看看你身上的裙子!”

長離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鹹菜幹裙擺,又看看焉九身上流光溢彩的煙霞粉長裙,小聲道:“你更好看。”

焉九被噎住了。

作為一隻狐狸,被人誇好看,應該是一件讓妖高興的事情,但他怎麽就這麽不得勁呢?

焉九好不容易理順了長離的裙子,提起長長的腰帶,對她道:“吸氣。”

長離剛深吸一口氣,就覺得自己的腰被勒緊了。

她趕緊咳嗽兩聲:“焉、焉小九,太緊了,我喘不上氣了!”

焉九的手稍稍鬆了鬆,嘴上卻不饒人,“讓你平時吃那麽多。”

長離委屈地眨眨眼,“我是劍啊,那有劍會吃胖的呢?”

焉九輕哼一聲,“你現在有人形了,要是再胡吃海塞……”

長離被他提醒了,“對啊,我是人了,那我豈不是能吃東西了!”

她習慣性地想要激動地轉個圈,差點撞上旁邊的屏風。

焉九把手裏的腰帶一緊,把人拽了回來。

“當人可不能跟當劍一樣咋咋唬唬。”

長離嘴上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眼珠子確是滴溜溜轉個不停,不知心裏在打什麽小算盤。

好不容易把小劍靈打理整齊了,焉九才開放放餘師兄進門。

他雙臂環胸,看著坐姿乖巧的長離和餘師兄,挑了下眉稍,“說說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餘師兄連忙竹筒倒豆子般把化形丹的事情說了。

焉九語氣微妙道:“所以師兄你騙我穿裙子——”

餘師兄當即正色道:“焉師弟,這怎麽能說是騙呢?”

他指了指長離,“你就不想看看你的小劍靈長什麽樣嗎?”

不等焉九開口,他又馬上道:“師弟,明日就是百花會,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們還要梳妝打扮,你和小長離還要練練姿勢儀態,我就不多打擾了。”

說完,餘師兄就一溜煙跑了。

長離看著餘師兄轉眼消失的身影,不禁慢吞吞道:“焉小九,你有沒有覺得餘師兄變了?”

焉九的額角跳了兩跳,“是啊,一直被忽悠的人都學會忽悠人了。”

長離讚同地點點頭,“難怪大家都說最怕老實人變壞呢,這墮落得也太快了。”

焉九意有所指地看了長離一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長離無辜回視:“焉小九,定是你帶壞了餘師兄。”

焉九不甘示弱:“我可沒你黑。”

長離擼起袖子,露出一截胳膊,“我白著呢!”

焉九被這截賽雪欺霜的胳膊白得晃了一下眼睛,“唰——”地把她那節袖子放了回去,“小姑娘家,矜持些。”

長離不服地拽住袖口,拉了拉,沒拉動。

“你就說,到底是我黑還是你黑吧?”

焉九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我黑,我是墨,行了吧。”

長離這才小小地翹了翹唇角,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梨渦。

焉九看著那個小梨渦,指尖不自覺地動了動,又悄悄壓了回去。

他的劍變成貨真價實的小姑娘了,不能再隨便戳了。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就在屋裏練習儀態。

站、坐、行、立……不求多麽優雅動人,但是至少得像個普通姑娘家的模樣。

更準確地說,是焉九在教長離。

“走路的步子邁小些,你走得都快飛起來了……”

長離癟癟嘴,“我平時就是用飛的。”

焉九啞然。

長離走得有些累了,便直接坐到桌邊,雙手一支下巴,轉了轉眼珠,對焉九好奇道:“焉小九,倒是你,怎麽對女兒家的儀態這麽清楚?”

焉九愣了愣,解釋道:“族裏姐姐妹妹眾多,主要是見得多了……”

長離歪了歪腦袋,“你們家果然是個大家族啊。”

焉九想了想族中一窩一窩的各種毛色的狐狸,點點頭,“人確實不少。”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就到了百花會的時候。

餘師兄給長離和焉九找來兩頂帷帽,讓他們帶著出客棧。

焉九不放心地牽著長離往外走,總覺得自己不好好看住她,這小劍靈可能就會被人群不知何時擠沒了。

他們走出客棧時,引來店小二好奇地一瞥。

他家客棧裏什麽時候住了這樣兩個姑娘,他居然毫無印象。

這晚,流雲鎮上車如流水馬似龍,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百花會就在兔仙廟前的廣場前舉行。

各家的適齡女子在廟前站做幾排,每人身前都放了一個竹筐,用於統計鮮花的數量。

幾名穿著統一製式布衫的仆婦正在統計參選女子的數量,避免有些心疼女兒的人家偷偷送走女兒,對兔仙不敬。

仆婦看到攜手而來的長離和焉九,下意識一愣。

“你們是哪家的?”

長離隨口道:“我是城東陳二家的,我們家這周才搬到流雲鎮,莫非我們不用參加?若是不用,我就和姐姐先回去了。”

說著,長離作勢欲走。

仆婦連忙攔住兩人,好聲好氣道:“抱歉,是我眼神不好,沒認出兩位小姐,你們往這邊站吧。”

仆婦匆忙領著兩人到竹筐前。

參選女子多了不要緊,說不準是那個粗心的數漏了。

但是人少了可是大事,她們這些負責點人的都得吃掛落。

長離和焉九往這些神情哀切的女子中一站,頓時吸引了不少目光。

“這是誰家的姑娘?”

“不知道,不認識。”

“那正好,就選她們吧,我和孔家人相熟,又答應了於家不投他家的小女兒……”

“正是,我受過林家老爺的恩惠,又和李家交情不淺,若是有生麵孔自是再好不過。”

長離聽不清遠處的竊竊私語,倒是焉九動了動耳朵,眼神微暗。

有權勢的人家,可以權壓人;有錢財的人家,可以利誘人;有交情的人家,可以情動人……

如此看來,每年被選中的女子,定是無權無勢、身不由己的窮苦人家。

長離的目光在周圍女子身上掃過,那些穿戴華麗的女子,臉上大多不見哀色。

對她們來說,這場百花會倒像是走一走過場。

隻有幾名身穿粗布衣裳,不戴首飾的女子神色淒淒,似乎已經預見了自己的命運。

百花會很快開始。

華服女子身前的竹筐,幾乎無人投擲鮮花。

大把大把的鮮花被投給那幾名布衣女子,長離和焉九這兩個生麵孔收到的鮮花也不在少數。

長離眼看著一名布衣女子身前的鮮花越來越多,她著急地勾了勾焉九點袖口。

“焉小九,她的花看起來比我們的還多了……”

焉九不動聲色地催動靈力,忽而一陣大風吹過,揚起漫漫塵土,迷了一片人的眼睛。

昏暗的夜色中,數朵鮮花無聲無息地從那名女子的框中飛出,落入焉九和長離身前的竹筐。

那名女子好不容易睜開泛紅的眼睛,看到身前矮下去一截的竹筐,驚慌地看了看四周。

緊接著,女子眼中浮現一絲喜色和希冀,她用手捂住嘴巴,掩蓋住鼻腔裏發出的一聲輕輕嗚咽。

長離和焉九時刻關注著周圍的竹筐,確保他們框中的鮮花一直處於領先的位置。

被悄悄挪走鮮花的女子皆是無人聲張。

她們隻是閉目祈禱,似乎是覺得兔仙顯靈,移走了鮮花。

百花會接近尾聲,仆婦們上前依次清點鮮花。

毫不意外,長離和焉九成了今年祭祀兔仙的人選。

他們被送入了兔仙廟中,將在廟中靜坐一日,等待明日的花燈節。

廟門一關,門外傳來重鎖落下的聲音,人聲漸漸遠去,隻點了兩盞幽幽燭火的廟裏頓時安靜下來。

周圍沒了人,長離登時把焉九昨日的教導拋到了腦後,火速從旁邊拖來兩個蒲團,一撩裙擺盤腿坐下。

她拍了拍身邊的蒲團,對焉九招呼道:“焉小九,來坐啊。站了那麽久,怪累的。”

長離一邊說著,一邊捶了捶腿。

焉九看著她豪放不羈的坐姿,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禮儀培訓課,還是得繼續上。

長離並不知道焉九已經在心裏默默給她加課了,她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覺得好像有些餓了。

“早知道要在這裏呆一晚上,我們應該帶點吃的進來的……”

焉九摸了摸儲物袋,“我這裏倒還有些綠球果羹——”

緊接著他反應過來,“不過你現在應該不能吃了。”

焉九從儲物袋裏掏出一打綠球果羹,數瓶百草露、離土果、沙木根……

劍能吃的裝了一堆,偏偏沒有人能吃的。

長離整個人都萎了。

“好不容易變成人,連口熱乎的都吃不上。”

焉九突然想到什麽,抖了抖儲物袋。

兩個圓滾滾的紅薯從裏麵咕嚕嚕滾了出來。

長離眼前一亮,“這是六味真人的紅薯?”

焉九點點頭,“之前還剩了兩個。”

他拋了拋手裏的紅薯,“就烤這個吧。”

長離在廟裏環顧一圈,目光從燭火、香爐、供桌上一一掃過。

“看來我們得先向兔大仙借點東西使使了。”

一刻鍾後,一個簡陋的小火堆在廟裏升起。

香爐被倒扣在紅薯上悶著,供桌的四條腿各自矮了一截,在火裏灼灼燃燒。

沒多久,烤紅薯的香味就在廟裏溢散開來。

長離用力吸了吸鼻子,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烤紅薯香香糯糯的甜味,她眼巴巴地盯著火堆,咽了咽口水。

焉九嫻熟地撥弄柴火,給紅薯翻麵,讓火焰維持在一個不高不矮的位置,保證受熱均勻。

又過了兩刻鍾。

焉九將兩個圓滾滾的紅薯從火堆裏撥出來,認真地戳了戳表皮。

“應該差不多了。”

長離期待地搓搓手,將長長地袖口往上卷了兩卷。

“那我就不客氣了。”

長離徒手捧起一個滾燙的紅薯,也不嫌燙地飛快撕開一個小口,露出金黃的紅薯肉。

她張開嘴巴,正準備一口咬下——

一道白影淩空閃過,一晃眼就沒了身影。

長離的手,空了。

她茫然地看了看還留著炭灰和餘溫的手。

“焉小九,剛剛好像有什麽東西,飛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