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餘恒一眼就看見了焉九靈舟下的那群土撥鼠,前呼後擁,上躥下跳地緊追不舍。

他當即禦劍飛了過來,和靈舟並駕而行。

“焉師弟,你這是在做什麽?”

“溜土撥鼠。”

焉九一邊按住躁動的劍柄,一邊慢慢道。

他對著餘恒上下打量了兩眼,不知長離是哪隻眼睛看出他比自己強了。

餘恒聽到這回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本以為焉師弟是遇到土撥鼠群的追擊,需要幫忙。

現在看來,是他誤會了。

焉師弟悠遊自在地坐在靈舟中,麵上並無一絲緊張,想來應付那些土撥鼠也是遊刃有餘。

長離被壓在焉九的巴掌下,不甘地大聲道:“焉小九,做人呢,該低頭時就低頭,承認自己不行沒什麽也大不了的……”

焉九的額角跳了兩跳,把手下的劍壓得更緊了。

他對著餘師兄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師兄,這裏我自己可以解決,就不耽誤師兄去尋機緣了。”

餘恒點點頭,每個人個性不同,焉師弟喜歡一個人獨行,也不必非要結伴。

按照師尊的說法,小秘境裏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就算真碰到解決不了的問題,捏碎令牌傳送出去就行。

餘恒一邊想著,一邊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焉九努力壓製靈劍的手。

那柄過分活潑的靈劍正翻騰個不停,似乎在和焉師弟鬧別扭。

看來焉師弟還有些家務事需要處理,他就不多打擾了。

餘恒朝著焉九微微拱手,“那我先行一步,師弟自便。”

說罷,餘恒就操縱靈劍“嗖——”地消失在天際。

等到看不見餘師兄的身影,焉九這才鬆開了手。

長離當即跳了起來,心痛道:“焉小九,你就這麽把一個金大腿放跑了?”

焉九抿了抿唇,加大靈氣輸出,靈舟驟然加速, 將草地上的一眾土撥鼠拋在了身後。

長離猝不及防下,往後一個趔趄。

耳畔風聲呼嘯,長離扯著嗓子在風中喊道:“焉小九,你不是說自己靈力不夠嗎?”

焉九冷著臉,“剛剛和餘師兄聊了兩句,我覺得我還是有些餘力的。”

長離恍然。

這是什麽,這是男人的好勝心啊!

全力飛了大約小一刻鍾的時間,焉九才操縱靈舟緩緩落地。

長離回到地麵,終於覺得自己有了安全感。

她看了看四周,這裏已經到了草地邊緣,原本碧綠的草葉漸漸變了顏色,草葉微微蜷曲,泛著一點枯黃。

長離不自覺地用劍尖挑了一下葉片,葉片輕輕抖動。

“這是,入秋了?”

焉九彎腰查看一番,眼神沉了沉,“雖然有些秘境裏,短短一日就能曆經四季,但是這個葉子應該不是因為季節變化發黃的。”

長離好奇地勾著長葉打轉,修長的葉片被劍身勾出螺旋狀,“你怎麽知道?”

焉九用腳尖碾了碾地上的褐土,土質疏鬆,顆粒分散。

他將手湊近,甚至能感受到微熱的溫度。

“這裏的地溫,比剛才高了許多。”

長離聞言,當即將劍鞘往地裏插了半截。

暖洋洋的觸感從劍尖傳來,很舒適,有種做足浴的感覺,她居然舍不得□□。

焉九順著草葉發黃的方向望去,視線盡頭已經沒了草木的痕跡,隻有一片褐色焦土。

“這個地下,可能有東西。”

長離被溫溫的土地烘得渾身發軟,用了極大的意誌力才將自己□□。

她抖了抖劍鞘上的浮土,“我們過去看看?”

焉九也被勾起了幾分興趣,“那就過去看看。”

一人一劍往焦土的方向走去。

越往這個方向走,氣溫越高。

長離卻沒有感受到任何不適,反倒有些如魚得水的架勢。

她也不掛在焉九身上搭順風車了,悠悠地懸在三尺高的半空,慢慢往前飄去。

焉九走在光禿禿的焦土上,時不時地感受一下靈氣的流向,調整前進的方位。

走著走著,連長離都察覺到幾分不對了。

“焉小九,我怎麽覺得這裏的靈氣比靈越峰的還要濃鬱?”

焉九感受著周圍灼熱的靈氣,搓了搓指尖,“你沒感覺錯。”

說話間,長離又往前滑了一寸,“比靈越峰的還要舒服……”

“這裏基本都是火屬性的靈氣,你應該是一把火屬性的劍——”

焉九說完,卻沒聽到長離的回應,周圍靜悄悄的,隻能聽見清風拂起沙礫的細微摩擦聲。

他猛一抬頭,卻發現剛剛飄在身側的靈劍已經沒了蹤影。

同一時間,長離隻覺得一陣突如其來的吸力從下方的土地傳來。

她眼前一花,再一睜眼,就出現在了一個黑黢黢的山洞裏。

長離小心地轉了一圈,“焉小九,你還在嗎?”

悶悶的回聲在山洞裏響起,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聲音。

這一刻,長離居然有一種另一隻靴子終於落地的感覺。

進了這個小秘境,終究要發生點什麽。

她不知道自己剛剛是觸發了什麽傳送陣,但是進了這裏,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長離謹慎地慢慢往前飄去。

這個山洞極長,長離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飛了多久,眼前才出現了一點星星點點的光亮。

她不禁飛得更快了,然後一個刹車不及,一頭載入了白茫茫的光圈之中。

長離再次醒過神來,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簡陋的竹攤上。

她一仰頭,看到就是一片碧藍的天空,兩朵小白雲依偎作一團,在風中親親熱熱地簇擁著往遠處飄去。

竹攤邊的大樹在風中發出簌簌聲響,一片葉子打著旋兒慢慢飄落,好巧不巧,落在了長離的鼻尖。

她忍不住抽了抽發癢的鼻子,“阿嚏——”

簡陋的小竹攤被這個噴嚏一衝擊,原地晃了兩晃,吱呀作響。

在一旁眯著眼偷閑的攤主連忙伸手扶住自己的小攤子,奇怪道:“明明沒有風,怎麽還自己動了……”

長離頓時不敢亂動了。

她在心裏暗自腹誹,這個小秘境,怎麽傳送陣還一個套一個的,跟套娃一樣,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幻境。

長離之所以覺得這裏是幻境,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跟之前不太一樣了。

沒了那種輕盈飄逸,行動自如的感覺,整個身體沉甸甸的,就像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鐵劍,扔進劍堆裏,都不一定能被焉小九認出來。

這時,三五個壯漢從竹攤前經過。

攤主看見他們孔武有力的身軀,當即吆喝道:“大哥走過路過看一看咯,都是最好的鐵劍,削鐵如泥,吹毛立斷,一柄隻要三十文……”

其中一個漢子隨手撿起一把重劍,在手裏掂了掂,又丟回攤子上。

“就你這破劍,還值三十文?”

攤子被重劍壓得往下沉了沉,長離不自在地想往旁邊挪一挪。

扔回來的那把劍,壓著她的腿了。

還沒等長離把自己挪開,她就被攤主突然拎起,遞到了大漢的眼皮子底下。

“那把劍不好,您再看看這把,這可是鎮上宋氏打鐵鋪出品的鐵劍,最最上等的品質!”

長離被眼前驟然出現的胡子拉碴的黝黑臉龐嚇了一跳,突然有些懷念焉小九的那張俊臉了。

至少不會突然嚇到劍。

大漢瞟了劍一眼,嗤笑一聲。

他揮手打掉攤主手裏的劍,“宋氏打鐵鋪?這鋪子得罪了貴人,都被查封了,你還敢賣他家的劍?”

攤主的臉色頓時變了,“話可不興這麽說,人歸人,劍歸劍,我這劍半年前就從宋氏拿了……”

大漢笑得更大聲了,“半年都沒賣出去,可見不是什麽好東西。”

長離“呸”了一聲,你才不是什麽好東西。

兩人在上方唾沫橫飛的爭執,長離隻能一動不動地躺在灰撲撲的泥地裏。

她覺得身下的土路硌得慌,還有些髒,隻希望兩個人趕緊吵完,來個人把她從地上撿起來。

自打她出了劍塚,還沒這麽落魄過。

“……你這劍最多就值十文,你愛賣不賣!”大漢蠻橫道。

攤主氣哼哼地撿起長離,放衣擺上擦了擦,“不賣!”

大漢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長離灰頭土臉地躺回了竹攤上,攤主那隨意的一抹,不僅沒擦幹淨她身上沾染的塵土,反而把土抹得更均勻了。

當然,那衣擺也不怎麽幹淨就是了。

攤主在路邊坐了一整天,長離也在竹攤上躺了一整天。

當天半擦黑時,攤主用布包將攤子上的鐵劍一卷,收攤回家了。

晚上,長離和其他冷冰冰的鐵劍擠在一個小破布包裏,開始想念自己的沉香木劍架。

她覺得自己已經感受到了這個秘境的用意,就是讓人進來吃苦受罪的。

但問題是她隻是一把劍,不是修士啊。

這個秘境是不是搞錯了考驗對象?

第二天,小竹攤隔壁來了一個賣包子的。

每當蒸籠打開,熱騰騰的水汽就混合著包子的香味往四周蔓延,饞地人口水直流。

長離躺在竹攤上,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

確認過味道,這是一籠肉包子。

她有點餓了。

小竹攤攤主的肚子也咕嚕了一聲。

他克製地按了按空空的肚子,將目光從包子上艱難移開。

因為包子攤的熱鬧,停留在小竹攤前看劍的人也變多了。

可惜大多隻是看看,並不是真的需要一柄劍。

這天下午,又有一個人在小竹攤前駐足,張口就開出了十五文銅板的價格。

攤主的眼神猶豫了一瞬,還是咬牙搖了搖頭。

晚上,長離又被卷在布包袱裏帶回家了。

她嗅著布包袱裏隱隱約約的黴味,感覺自己快要鏽了。

第三日,長離和攤主皆是饑腸轆轆地盯著旁邊的包子攤,內心充滿了渴望。

長離覺得這個秘境也太險惡了。

給看給聞,就是不給吃。

太考驗劍了。

這一日,當第三個人來看劍時,攤主狠狠心,終於以十八文的價格賣掉了長離。

長離被人帶走時,隻看到攤主第一時間走到包子攤前,買了兩個白白胖胖的大肉包。

長離在心裏默默掉了一滴眼淚,她的賣身錢,也就夠買幾個肉包子。

她甚至一口都吃不到!

因為這心心念念的肉包子,長離都沒在意買走她的人是誰。

直到被人帶回了客棧,她才將自己從吃不到包子的悲痛中抽離出來,有空看看自己的新買主。

新買主是個眉目溫和的青年,長離對著這張臉左看右看,不知怎麽竟然看出了一點眼熟的味道。

青年回到客棧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一張帕子,將長離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

長離若是有手,簡直想當場抱住買主的大腿喊一聲爹。

這是她進入幻境後,最幹淨體麵的一天。

新買主簡直是她的再生父母啊!

若是能來點靈氣補補身子,就更好了。

不過這也就是長離的奢望,她現在凡鐵一塊,怕是吃點靈氣,就能當場炸了。

就在長離享受青年一絲不苟的清潔服務時,一個少年走進了房間,他看見青年認認真真擦劍的模樣,當即瞪大了眼睛。

“您怎麽又亂買東西了!”

長離看著少年一驚一乍模樣,仿佛看見了一隻大尾巴鬆鼠,琥珀色的瞳仁圓溜溜的,能清楚地看見青年的倒影。

青年不緊不慢地收起帕子,慢慢道:“怎麽是亂買東西呢?你看這劍,多漂亮。”

長離聽到青年的讚美,下意識驕傲地挺了挺胸膛。

可惜少年並沒有欣賞到長離的美貌,他嫌棄道:“不過是塊凡鐵,再說了,人族的東西,對我們來說有什麽用?”

長離的耳朵立刻豎直了。

人族?

他們不是人?

長離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這個少年,搞不好就是個鬆鼠成精。

青年麽……長離左瞅瞅,右看看,實在猜不出他是什麽,長得太像人了!

青年無奈地笑了笑,“鬆年,人族也有不少好東西值得我們學習……”

鬆年不在意地撇撇嘴,“不說這個了,您讓我打探的消息我已經有了一點眉目……”

青年放下劍,跟著少年往裏間走去,後麵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

身邊沒了人,長離立刻在軟榻上打了一個滾。

她對這個幻境越來越好奇了,抓耳撓腮地想知道後續發展。

她一把劍,跟在兩個妖族身邊,能做些什麽呢?

沒過一會兒,那個少年又從裏間出來,抱著一個圓滾滾的青玉壇子離開了。

長離努力伸長了脖子看,也沒看出個究竟。

當青年從裏間出來時,長離又恢複了一副老老實實,一動不動的模樣,在軟榻上裝死。

青年拿起劍,伸手將劍刃從鐵鞘中抽出。

一道銀光閃過,鋒利的劍刃上印出青年溫潤的眉眼,和眼中一閃而過的讚賞。

“好劍,和修真界煉器師打造的靈劍相比,也就在材料上差了幾分……”

長離聽到這話,不禁更加得意了。

就算她成了凡鐵,也是凡鐵中最靚的仔。

青年不知想到了什麽,從衣袖裏取出一個小瓶子。

瓶口傾倒,晶瑩的玉露從瓶身中緩緩流出,淌到劍身上,被劍身一點一滴吸收。

青年滿意地點點頭,“族裏那些老家夥給的養靈器的玉露,還是有點作用的嘛。”

長離則是被這玉露一浸,渾身酥酥麻麻起來,仿佛喝了最上等的瓊漿玉釀,令劍飄飄欲仙。

就在長離美得不知今夕何夕之時,鬆年又抱著壇子折回來了。

“差點忘了問您,您買劍的錢是哪來的,夫人明明說您的私房錢已經全部收繳了……”

話說到一半,鬆年就看到了青年握在手心裏的玉瓶,和劍身上晶瑩的尚未完全吸收的玉露。

他的聲音都變了,“您,您在用一滴千金的玉露浸泡這凡鐵?”

青年訕訕地將玉瓶往身後藏了藏,神情略顯心虛。

“鬆年,我隻是看這劍不一般,或許泡一泡,真能成靈劍呢?”

鬆年快要暈厥了,腔調一波三折。

“焉大人!那是族中長老給您滋養本命法寶的,您這一用,我回去可怎麽交代啊!”

長離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任性妄為的皇帝和他身邊操碎了心的小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