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決賽(1)增修

兩人之間的空氣為之一靜。

自由人半晌沒有說話,整個人僵在原地。

許鶴又小聲提醒,“拿出來吧,別化了。我叫許鶴,你呢?”

自由人把雪糕從褲兜裏抽出來,隔著袋子捏著棍兒拿在手裏,有點挑釁不下去了,“我叫陳明昊。”

他麵子上有些掛不住,又生怕雪糕化在袋子裏,決定速戰速決,“你等著,我今天一定會把你的球全接起來。”

“嗯。”許鶴應聲後催促,“去吃吧,我要熱身了。”

陳明昊一拳打在棉花上,沒氣到別人不說,自己反而被憋得半死,偏偏還不能多說什麽,隻能恨恨瞪了許鶴一眼,轉身找地方吃雪糕去了。

許鶴哄走了陳明昊,開始認認真真熱身,以往做起來十分輕鬆的伸展動作今天卻有些滯澀。

他胸口有些悶氣,仰著頭咳嗽一聲,剛勉強舒服一些,徐天陽就示意他去猜硬幣。

許鶴向來運氣好,猜硬幣基本沒輸過,一中拿到了發球權。

他站到場上,往身後看了一眼,對發球的學長道:“發個好球!”

砰!

一中發過去的球被體院附中的自由人陳明昊悄無聲息地穩穩接起。

許鶴本來以為昨天那個小哭包的一傳已經是同齡人裏麵最好的了,沒想到這裏還有一個更好的等著他。

這球對麵二傳會給誰?

一上來就丟了發球權,身為隊長的主攻應該很不甘心,他會迫切地想要拿下第一分,向他們示威!

許鶴對著傅應飛做了一個手勢,傅應飛立刻推了陳順一把,兩人跑到許鶴手邊,三人並排,同時起跳。

砰!

這一球扣在傅應飛掌心,以極快的速度反彈回體院附中的球場。

一中防守得分。

邊上早就到場觀看的謝衛國有點意外,“許鶴這孩子打球很果斷嘛。”

排球場上給人思考的時間很短。

很多運動員在賽場上都是憑借著多年的比賽經驗下意識做出判斷。

真正會用腦子打球的,最後哪一個不是世界級的運動員。

謝衛國越看越滿意,“這孩子成績不錯?”

“是不錯,這次期末年級前三。”徐天陽與有榮焉,感覺比自己被誇都高興。

“看上去腦子就好,還有和他打配合三號,叫什麽?”

“叫傅應飛。”

“他也不錯,我再看看。”謝衛國道,“你們的一傳還是太差了。”

徐天陽撓了撓後腦殼,這也不是他不想帶著人練習。

隻是他們隊大多數人都是體育生,一中的體育生基本上都想走師範的路子,沒幾個想參加職業聯賽,排球對於他們來說隻是跳板。

這種情況下,稍微繁重一點的訓練都有可能會讓他們望而卻步,轉而選擇更輕鬆的羽毛球或者遊泳。

如果這些人去了其他項目,那別說半決賽了,省16強他們都不一定能進得去。

說話間,一中連續丟了兩球。

體院附中甲隊果然和乙隊不同,比起配合十分優秀地乙隊,甲隊像臨時湊起來的隊伍,許鶴猜測他們在一起訓練的時間並不長。

不過想想陳明昊就能明白,甲隊中的人估計都是被各個教練看中的苗子,掛在體院附中的名下養著,實際上平時並不一起訓練,而是去各個教練的隊伍和其他人一起打球。

這就導致他們在配合上並不出彩,但在個人技巧的運用上十分優秀。

比如主攻的扣球,他身材高大,壓迫感極強,扣球時球速快,旋轉也強,這導致他的球很難接。

吳明一球接丟,第二球跑動的時候顯然開始遲疑。

他慢了一點兒,那一球就追不到了,吳明好像也知道這點,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傅應飛當機立斷衝了出去,他衝到落點後,將腳向前一伸,硬生生用腳把球救了起來。

許鶴迅速補位,傅應飛還在地上趴著,來不及組織進攻了,這一球給前排的陳順比較好。

他對著陳順的位置傳出這球,陳順高高跳起,但對麵的攔網比他跳得更高,三人的攔網帶給人的壓迫感非同一般,陳順沒敢扣球,將球輕輕往前一推。

吊球!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一中會拿到這一分的時候,球的落點出現了一個人——

是體院附中的自由人,陳明昊!

他用一個漂亮的魚躍將這一球穩穩救了起來,附中迅速組織進攻,再次拿下一分。

實力上的巨大差距讓大家的獲勝心和士氣肉眼可見地下降。

許鶴環視一圈,伸手對著場邊的徐教練示意暫停。

大家沉默著走到場邊,接飛發球的吳明第一個沒忍住,“對不起。我平常要是能再多練練接球就好了。”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後悔過自己的怠慢,也從沒有像現在一樣意識到自己和別人之間的實力差距簡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對麵那個自由人……

陳順低垂這頭,沒有說話。

“好了,現在懺悔沒有用處。”許鶴一巴掌拍在吳明背部,將人拍得往前一衝,“你忘了我跟你們說過的話了?你們來這裏,不是為了贏!是為了被看見!”

眾人渾身一震,昨天,他們所有人都聽到了謝衛國說的話,知道這場比賽對於許鶴的重要性,但現在這個最想贏的人卻跟他們說贏不重要,一時間,內疚哽住了他們的喉嚨。

許鶴嚴肅地看向他們,“接不住球,也給我過跑過去接。扣球可能被攔下來也每一個都跳起來扣。重要的不是過程而是態度!把每一球都當做最後一球去打,但凡是場邊的教練有一個看上你們,高中就不用愁了。”

站在後方的幾個高大體育生頓時麵紅耳赤。

“我們知道了,隊長。”

他們說完,60秒暫停剛好結束,徐教練站在一邊,沒插上一句話。

兩隊人歸位。

謝教練看了看已經回到球場的許鶴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徐天陽,忽然噗嗤一笑,“你說你這教練當的,都沒人家一個隊長會動員。”

徐天陽確實不擅長這個,隻能幹笑兩聲,“哈哈,這不是有許鶴嘛。”

這次暫停過後,一中隊員和打了雞血一樣,真做到了把每一個球當最後一球來打,哪怕飛得再遠的球也要跑過去接。

吳明跪在地上擦地板,為了接球把場上滾了個遍。

謝衛國看了這麽多年初中的比賽,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小朋友在場上這麽拚命的。

“喲,老謝?你今年怎麽想著來了?”一個略有些尖細的聲音響起來。

謝衛國轉身去看,發現是U13的教練馮俊才,頓時嘿嘿一笑,“招人唄。”

馮俊才繃不住了,臉上的笑意有碎裂的征兆,每次隻要姓謝的一來,他就隻能撿剩下的。

“有看上的不?”

謝教練往場上努嘴,“今年好苗子多的是,我看上的一號和三號,剩下的你隨便挑。”

馮俊才深吸一口氣,把蹦到嘴邊的髒話艱難地咽下去。

謝教練不欲再氣他,指著吳明道:“那孩子現在技術不行,但是意誌力不錯,他還小,你帶回去好好練,場上也會是一員大將。”

馮俊才不說話了,吳明確實拚命,擦地板接球不行,但確實把地板擦得十分光滑,一會兒場務說不定都不用拖地了。

一中硬是靠著許鶴、傅應飛、吳明、陳順四人把比分緊緊咬住,拖到了23:24。

一中23,體院甲隊24。

領先一分的體院附中甲隊在局點喊了暫停。

一中的隊員們也得以坐著休息一小會兒。

所有人都在喘氣,大家的跑動量都比以前多得多。

許鶴的臉更是紅的有些不正常,一傳過於飄忽讓他的跑動距離增加,體能消耗巨大,他喘著氣抬頭,感覺體育館的頂燈白的有點晃眼,身上出的汗被體育館的涼風一吹,竟然讓他不由自主打了個顫。

傅應飛把手探到許鶴頭上,也不嫌棄他額頭上的汗,“還熱。”

“嗯,我感覺不是很燙,還可以。”許鶴不敢喝涼水,端著保溫瓶裏的溫水噸噸灌了幾口。

“大家堅持住,一局馬上結束了。”徐天陽站起來,視線不由自主多看了幾眼許鶴,“你怎麽回事?臉怎麽這麽紅?”

許鶴剛想搖頭說沒什麽,就聽見傅應飛道:“他發燒了。”

“發燒了你不跟我說?”徐天陽猛地抬高聲音,引得邊上的體院附中隊員們都看過來。

許鶴自知理虧,低頭捧著保溫杯不說話。

“多少度?”徐天陽想到他的哮喘,額角突突直跳,昨天他就不該有僥幸心理,帶著許鶴淋雨!

“38度,低燒。”許鶴小聲道。

徐天陽都要被氣笑了,第一次聽到有人說38度是低燒的,他回頭看了一眼王一民。

雖然很想讓王一民頂上,但現在是局點,最後兩分麵臨的心理壓力極大,許鶴還轉到了一號位,需要發球。

王一民本來抗壓能力就弱,心態很差,現在換他上場沒丟分還行,丟分的話這孩子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走出心理陰影。

徐天陽暗罵一聲,伸手抹了一把許鶴的額頭,“等會兒是你的發球權,你還有力氣發球嗎?”

“有的。”許鶴看了眼徐天陽背後的謝衛國。

他不想輸,也不想下場。

他想在球場上站到最後一刻。

“那你去吧。”徐天陽道。

許鶴額頭的溫度不高,但這也有可能是出了汗的緣故,總之他暫且相信許鶴的體溫。

60秒暫停結束。

許鶴站在了底線,他感覺呼吸都是灼熱的,和早上起來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身體狀況變糟了。

許鶴對著球重重拍了幾下找了找手感。

不是特別好,平常那種球速不高的跳發在這種情況下力道恐怕會輕,得想個辦法加快球速和力度。

他走地離底線遠了些。

徐教練看著,蹙了蹙眉。

許鶴發球前的助跑距離變長了,之前一個輪次發球時還隻助跑四步,現在居然要助跑6步了?

是因為生病導致他需要更長的助跑才能跳到原本的高度嗎?

哨聲吹響,許鶴跨步助跑,整個人壓得極低,直到底線才猛然起跳。

徐教練和謝教練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同時想到了一個詞——旱地拔蔥。

許鶴的起跳姿勢和助跑姿勢居然和以前都不一樣了!

他根本不是因為生病需要更長的助跑距離,而是想要跳得更高!

他會用兩種完全不同的身體姿態進行跳發!

少年跳起後微微側身,手臂向後張開,然後腰腹部猛然彎曲,手臂如同乍然鬆開的弓弦一般頂著排球轟出去。

砰!

這一球帶著風重重落地,陳明昊回頭看了看排球的落點,整個人有點懵。

“咀!”

裁判的哨聲響起。

24:24。

一中追平。

陳明昊有點能理解他弟弟為什麽會被打哭了。

在他們這個年齡段,幾乎沒有人能接到這種發球,哪怕青年組的自由人來接也需要適應一下。

他神情嚴肅地看向對麵,許鶴剛剛至少跳到了328,可前一輪許鶴發球的時候從未跳過這麽高。

這人之前居然沒有用力跳!他不是發燒了嗎?

陳明昊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大聲道:“再來!”

咀——

長哨聲響起,許鶴再次發球,壓低身體助跑。

這種助跑方式更累,但可以讓人跳得更高。

他在空中舒展開身體,側身打出第二球。

陳明昊這一次反應過來了,他提前跑向落點,但球擦著他的手臂落在了他身後。

25:24。

一中反超,到達局點。

謝衛國放鬆僵硬的脊背,他意識到自己撿到了絕世大寶貝,快活地掏出手機準備給許鶴拍一段特寫。

邊上來晚了的馮俊才臉都綠了,一時間酸唧唧的,如同喝了一斤檸檬汁。

徐天陽則有點不安地站起來,側身對謝衛國道:“教練,您幫我看一下他們,我去打個電話。”

“好嘞,去吧。”謝衛國打開手機攝像頭對準許鶴。

少年站在底線外,體院附中所有人如臨大敵,陳明昊更是渾身緊繃,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許鶴。

許鶴掃了他一眼,移開視線。

和體院乙隊打得時候他可以逗一逗自由人對著人發球,那是因為他確定球不會被接起來。

但陳明昊不一樣,他在對麵盯著你的時候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狼,如果盯著他發球,反而會適得其反。

許鶴在心理默數七秒,在第八秒的時候才堪堪拋起球,猛地用力砸出。

砰——

陳明昊又沒能反應過來,眼睜睜看著球落在場後的角落。

26:24。

一中拿下第一局。

陳明昊這才回過神,猛地喘了一口氣,趴下來用力捶了一下地板。

又沒接到!

他恨恨看向許鶴,卻發現人頭也不回地跑到休息區去了,頓時被氣得半死,隻覺得自己的憤恨挑釁好比“媚眼拋給瞎子看”。

許鶴渴得要命。

隻想喝水。

他坐在座位上急促地喘息著,神色都有些恍惚。

謝衛國在他邊上,高興地看著手機中的錄像,“你對排球規則很熟悉嘛,知道八秒發球時間?”

“嗯。”

裁判吹哨後,發球員有8秒的發球時間,如果超出這個時間沒把手上的球打出去就算犯規。

許鶴剛剛對著神情緊繃的體院附中使了個小技巧,盡量耗光8秒,可以給對麵增強心理壓力,打個出其不意的效果。

謝教練見他承認,笑著讚賞:“你這個小狐狸。”

許鶴一口氣喝了小半壺水,被說得有點不好意思,“打比賽嘛。”

不寒磣。

謝教練看著他一口氣喝那麽多水,忽然回過味來,“你體溫到底多少?是不是不止38度?”

許鶴頓了一會兒才接話,“我早上量的是38度。”

徐教練這時候回來了,他提著一盒塑料袋,從裏麵拆了一盒扁平的溫度計往許鶴嘴裏一塞,怒道:“我不信你的鬼話,給我量!”

力挽狂瀾救下一局的許鶴含著溫度計乖巧坐在凳子上。

過了一會兒,體溫計發出滴得一聲,徐天陽抽出來一看。

38.6,他氣笑了,看了眼自己的記錄板,咬牙切齒地說:“頂著快39的高燒一個人拿了12分,你真是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