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伏龍樹

烹調食材的習慣, 雖說多多少少帶著最初的意識,但是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很符合蘭那羅的風格了。

偏好素食和選擇最簡單樸素的烹飪手法是在桓那蘭那養成的習慣,即使在很久以後也還是偏好在料理過程中盡力保留食材本身的新鮮味道——在草元素力的輔佐之下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激活食材本身的活性借此保證食材的新鮮度,即使經過長時間的高溫烹煮,食材也能保留最合適最完美的原初風味。

別的不說, 至少蘭那羅們是很喜歡的。

至於對與其他人嘛……我一向覺得自己的手藝屬於非常拿得出手的類型,這麽多年也的確得到了不少人的肯定,隻是不知道為什麽, 唯獨蘑菇這一種特殊材料似乎總會有些奇怪的副作用。

倒不是說我不會那種濃油赤醬或者將食物熬得軟爛入味的烹飪方法, 隻是我一直認為蘑菇是一種很特別的食材,如果要是燉湯或者素炒自然是要吃新鮮的鮮味的,而且在無數次失敗後我甚至已經在強迫自己刻意延長了烹飪時間, 在不得不損失一部分風味的前提下就是保證自己的確把蘑菇都做熟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 包括科利亞在內,大部分人都還是對我的蘑菇類料理敬而遠之。

真奇怪啊。

時間久了就連我自己都對我的蘑菇類料理有了一種“百分百中毒”的刻板印象了,嘖。

我在廚房站了一會,雖然很想端一碗鮮燉蘑菇湯出去給外麵那位執行官讓他在這裏重溫一下戰場瀕死的刺激,至於很有可能會缺席的出來的執行官位置讓多托雷再切個新的切片出來也不是不行……但最後思考一下可能的後果, 還是換了至冬最常見的紅菜湯給他端過去了——當然是用現在廚房有的材料做的璃月版本,大爺他愛吃不吃。

好在這祖宗高高興興吃完了以後就走了,沒給我留下太多麻煩, 至於第二天茶室的後廚對著明顯是用過的廚房和消失的食材沉思許久,莫名其妙就開始換著花樣給我做宵夜然後由楚儀每天晚上給我端過來, 那就是後話了。

宵夜當然很好吃啦, 畢竟是璃月這種地方, 茶室平時隻需要提供與茶水相配的茶點蜜餞之類就可以了, 後廚隻負責其他岩上茶室包括我在內所有打工人的日常飲食;而且不知道是隻有璃月的廚子有這毛病還是單純隻是璃月人的傳統,岩上茶室的廚子似乎一直對我幾乎隻吃素的習慣非常不滿,直到我莫名其妙被加了這頓夜宵後,後廚看著我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才稍微緩和了一點,但也就導致了另外一個新問題的出現。

“小老板,”楚儀一旦在我房間門口探頭探腦就沒啥好事情:“又有問題了。”

簡單來說,沉迷做宵夜的廚子食材買多了,而店內人數有限消耗也有限,剩下的這些食材是直接浪費掉還是怎麽辦,他們現在也不知道了。

……

我能怎麽辦,以前在貓尾酒館的時候還能勉強用下酒菜的方法糊弄一下,璃月人喝茶又沒這習慣。

“……算了。”我想了想這段時間的茶水生意,不幹前任的買賣,倒也沒指望這玩意真的能給我賺多少錢,“好在璃月港做體力活的人不少,除了那些真的特別貴的留著,去批點碎茶葉回來,和店裏的陳茶一起做成大碗茶,門口支上幾個攤子,按人賣,一碗隨便喝,十摩拉左右差不多了;至於這些食材,再去買點麵粉和獸肉回來,吩咐後廚全都做成方便拿著吃的口袋餅,和大碗茶搭配單獨賣。”

“好嘞,都聽您的。”楚儀笑眯眯的應了,也沒和我強調那些陳茶是過去老板花了多少錢買回來又是準備用多少錢賣出去的,這活其實很不符合岩上茶室過去的定調,但是她和其他幾個店裏夥計倒是意外的幹的還挺開心。

……說起來,我開的應該是高檔茶室來著?

不過口袋餅賣得不錯,純粹用作解渴的大碗茶除了一開始收到不少懷疑現在也很受歡迎,所以這問題好像也可以暫時忽略一下子。

賬本終於沒有赤字了,好耶~

門口的幾個攤子不設座位,主要是為了方便要趕時間的力工們直接端著大口喝完然後拿著餅子馬上就走,當然,會選擇這種便宜到極點的大碗涼茶的客人大多也都是追求效率的類型,所以當有人和楚儀詢問這附近哪裏可以坐著喝的時候,楚儀第一時間就把我叫出去了。

隻不過,這位客人可真的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鍾離先生?”

“小友。”

鍾離仍是那一身內斂華貴的金褐長袍,在一群隻穿短褂擼起褲腿大口吞飲冷茶的力工之中風格突兀的可不是一點半點,隻是這位爺神色自若,仿佛不覺得自己站在這裏有哪裏奇怪,仍然風度翩翩的對我點點頭,“抱歉,詢問座位的是我,不過看起來你這裏好像沒有方便落座的地方。”

“請別誤會,我沒有打擾的意思。”鍾離許是看出來我的無措,很溫和的笑笑,“路過這裏的時候,想起來之前送你的那盆琉璃百合就順便想著來看看,打擾到你了麽?”

那倒沒有。

“您送我的那盆琉璃百合長得很慢,”說到這個,我忽然有點莫名的歉疚,明明其他的花花草草都開得和後宮爭寵似的,就那盆鍾離先生送的還是個幼嫩的小芽,連葉子都隻是很吝嗇地抽出來一兩片。

鍾離看上去一點都不意外:“那本來就是一份故人在我這裏留了很久的古代種子,我養了許久,真正發芽的也就隻有這一顆,你能讓它成功發芽長大已經非常不錯了。”

誒嘿~

我小跑湊上去,“先生今天來就是要問我琉璃百合嗎?需要我端出來讓您看看麽?”

“那倒不用。”鍾離含笑低頭看著我,“知道它能安然長大已經是意外之喜,但小友若是閑著沒事,我倒是可以順便推薦一個地方,那裏的土壤材質說不定能讓那株琉璃百合長得更好一些。”

誒——

“既然是鍾離先生的建議,我也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

***

鍾離所說的位置是南天門的伏龍樹,遠倒是不算太遠,隻是有那路過巡邏的千岩軍應當是和鍾離相熟,見他準備出璃月港便好奇多問了一句要去哪裏,聽了地方後,那千岩軍便提醒了一句小心,因為那附近最近的地震較為頻繁,最好還是避開為妙。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鍾離聽見琥牢山附近偶有地震的時候,他的沉默有些奇怪。

“小友害怕嗎?若是害怕,我們也可以換個地方遊覽璃月風光。”

我搖頭。

“不錯。”他那雙琥珀鳳瞳裏有些柔軟的讚許,“山鬼一族天生親近山林,說不定等你到了,伏龍樹附近的地震就消失了也說不定。”

我眨眨眼,沒敢立刻接話。

畢竟鍾離這樣的人物,從來不隨意說話。

“小友倒也不必這樣在意我說的話,隨口調侃罷了,不需要放在心上。”鍾離笑了笑,“我最近認識一位新朋友,到了那裏,他應當也可以幫你介紹一些當地特色。”他目光望向遠處,“啊,人來了。”

我跟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到一位略顯滄桑的男人,手腳修長,目光沉穩,瞧著倒是平平無奇的普通人樣貌,隻是和鍾離站在一起的時候,意外的沒有被鍾離的沉穩氣質給徹底吞沒存在感。

他先和鍾離打了招呼然後才看向我,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眼神忽地一愣,然後才輕咳一聲,開口道:“這位,那我冒昧叫一句小……”

鍾離忽道:“斯黛拉小姐如今是岩上茶室的老板。”

昆鈞似乎歎了口氣,有點無奈地看了一眼鍾離,然後才看向我,眼神是我全然無法理解的親近溫和:“小……老板,好。”

“小友,這位是昆鈞,對與石料一類頗有研究,那株琉璃百合的培養土壤,你也可以直接同他要。”

昆鈞這一次無奈之色幾乎要寫在臉上了,隻是當他看向我,又是一副溫言細語的耐心模樣:“小老板是想要適合培育古代種琉璃百合的土壤是嗎?小事一樁,你等一下在伏龍樹下等我片刻就是,塵土大了些,可別弄髒了衣服。”

我見他走遠了,這才繼續同鍾離細問他剛剛那句似乎隻是隨口調侃的發言。

“山鬼與伏龍樹……先生的意思是,這裏有我應該認識的人嗎?”

“不應該說是與你認識,而是與山鬼一族極為密切的存在。”他溫聲回答,“伏龍樹的傳說你應當知道,深埋於璃月地下的古老元素生物千百年不見天日,在漫長的時光裏,也就隻有作為山林庇佑而生的仙靈能與其作伴,大概對與沒有血緣的元素生命來說,當年相伴左右的山鬼一族應當也算是它唯一的親緣了吧。”

我大致能明白鍾離先生的意思。

落葉歸根,對與璃月來說,是一件和岩王帝君守護璃月一樣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是,但是……

我看著眼前這株舒展出幽藍光澤的骨質枝條的參天古木,即使我能讀懂鍾離的暗示,即使我的理性清楚判斷出這可能就是我血脈意義上真正的故鄉,即使我能理解也知道我應該做出什麽樣子的反應才算是正常的,正確的……

——我感受到的隻有胸口無盡冰冷的空洞。

因為,如果一直懷抱著對故鄉的思念和被遺棄的不安的話,我堅持不了那麽久啊。

很麻煩,很困擾。

……也很致命。

比如說為什麽偏偏是我,為什麽唯獨我的父母拋棄了我,為什麽隻有我要被迫遭遇這一切——類似的疑問如果沒有辦法盡快消化掉,我可能連自我都無法堅持。

所以,有選擇的消耗掉太過感性也太容易崩潰的那一部分,就成了必要的選擇。

隻有消耗掉了這一部分,我才能繼續正常地活下去。

這片大地幾乎所有人都在避免磨損帶來的困擾,大概隻有我是依靠磨損才勉強換來了喘息的機會。

鍾離久久的看著我,不知過了多久,他垂下眼,在溢出一聲無奈歎息的同時,也將手放在了我的頭頂。

“……無妨。”

他慢慢道。

“是我性子急了些,想著帶你來看看與你過去相關的地方,你在外流離失所太久,讓你盡快找到一些真正歸屬感也是好的……若是你站在這裏覺得這一切仍然與自己無關,那也不是你的錯。”

“……抱歉,鍾離先生。”

“你無需向我道歉。”他輕輕歎息,手輕輕抬起在我頭頂拍了拍:“隻是如果始終覺得心裏哪裏不安的話,偶爾來這裏走走也好。”

“——附近最近不太安定,小老板不來也可以,若是需要花土,我幫忙代勞就是了。”

鍾離話音未落,昆鈞的聲音便跟著插了進來,他拎著一兜子新土過來,見我準備接手卻是搖搖頭拒絕了:“髒兮兮的,小姑娘不要碰。”

這是要幫我拎回去的意思?

我下意識看向鍾離,他點點頭,倒也沒避諱這舉動的額外意思:“昆鈞是名匠後人,手藝也眼光都非常不錯,如今在璃月港除了幫忙鑒定石料之外也沒什麽工作,小友若是不介意的話,倒也可以讓他去岩上茶室幫忙。”

我目光一呆。

……咱就是說,您還記不記得岩上茶室是個茶室。

“我沒什麽需要用錢的地方,出來工作也不過是找個消遣時光的法子,若是小老板願意收留,提供一日三餐外加有個住的地方對我也就夠了。”

——!!!

“太客氣了昆鈞先生!岩上茶室歡迎您!!!”

***

——當然,昆鈞有問題,顯而易見。

鍾離介紹的人,又是在伏龍樹這種明顯對我意義特別的地方見麵,隻是想太多對我沒什麽好處,何況自從這位昆鈞先生來到岩上茶室後,那些花花草草明顯開得更歡實了。

他說是名匠後人,具體是什麽匠人我也沒過多細問,隻是見他來了茶室後每日若是無事就在後院敲敲打打,做出來的小擺件也都頗為精巧可愛,其中大部分都送了我,一小部分他自覺不太好的,便跟著放在茶室裏當了擺設,偶有客人過來問問出錢買下,也算是茶室的額外收入。

真正感覺他的問題可能比我想象大的,是昆鈞有一日盯著我的手看了半天,然後出去一趟不知道弄了個什麽材料回來,叮叮當當好些日子,也不知道是在幹什麽。

見我過去問,他也隻是溫和笑笑繼續手上的工作:“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應當有些搭配的首飾,看你手腕上什麽也沒有,給你打一對鐲子平日裏帶著玩。”

“……”

我盯著他手上那據說是要給我“打一對帶著玩”的材料,在漫長的沉默沉澱之後,之前親身站在伏龍樹下也毫無感覺的胸腔,漸漸盈滿了一種久違的哽咽,和絕望的疼痛。

“……您在拿什麽材料給我打鐲子?”

“這個?”昆鈞舉起來,一臉的不以為意:“伏龍樹的晶化骨枝,亮晶晶的很好看吧。”

沒記錯的話,那棵伏龍樹其實應該算是若陀龍王的尾巴。

……所以帶著這玩意做的鐲子,我真的不會遭天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