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醫館仁心堂

當清晨的第一縷光灑下, 一輛由馬騾拉著的木車晃晃悠悠離開渭陽縣。

易知禮手中執鞭,坐在騾車左前室趕馬騾。他還是生手,是以十分緊張, 根本分不出半分心思來欣賞初春美景。

程敘言在騾車內墊上兩層舊褥, 程偃光腳踩在上麵,透過四四方方的車窗看向外麵。

“鳥,是鳥。”程偃興奮的指著道。

他將一隻手伸出窗外,想要抓住飛鳥, 但那注定是不可能的。

程敘言靠坐在車內,默默背誦醫書內容。

隨著日頭上升,約摸在午時初程敘言叫停。他們將騾車停在一株大樹下。

程偃得到允許呲溜兒下車, 光腳踩在草地上。他的左手手腕上係著一根拇指寬而厚實的布帶子,另一頭係在程敘言右手。

易知禮下車後也鬆了口氣, 從出發開始他就繃著身體,這會兒也受不住了。

他活動手腳後, 將騾車上麵的物什拿下來, 又從車壁取下水囊。忽然聽到程敘言喚他。

易知禮立刻跑過去:“敘言哥,您找我什麽事?”

程敘言:“跟著我做。”

易知禮:???

易知禮一臉茫然, 然而程敘言起手,一招一式甩的流暢極了, 手上的布帶根本沒有影響。

一套招式練完,程敘言問易知禮:“記住多少?”

易知禮:………

易知禮磕磕巴巴, “一…一點點。”他深深低下頭,不敢看程敘言臉色。

“罷了。”程敘言歎氣:“我再教幾次。”

程偃也不亂跑, 好奇的盯著兒子練招, 每一招單挑出來都很尋常簡單, 可連在一起, 就有一種高山行雲的流暢感,程敘言每一次揮掌都似柔帶剛。

易知禮跟練,然而不是手上招式錯了就是腿上招式沒跟上,遠遠看去像隻坐不住的猴兒。

程偃笑的直不起身,眼淚花都落出來了。

易知禮麵皮通紅,可他知道程偃叔心性若稚兒,隻是單純覺得好笑,並不是故意譏諷他。

程敘言默了默,拍拍他的肩:“你今天先練前三招,練熟了再接著往後練。”

易知禮用力點頭,他在騾車旁一遍一遍苦練,程敘言帶著程偃走動,順便揀些柴禾。

此地沒有什麽好風景,唯一的優勢隻剩地勢平坦,林木稀稀拉拉,有些樹還枯著。

程偃卻興致盎然,這裏摸摸那裏瞅瞅,程敘言由著他去,等柴禾揀的差不多了,一小束新鮮嬌嫩的花朵湊到他眼前。

粉的白的黃的,每一朵花兒都小小的,花瓣又薄又透,逢上雨日,恐怕雨珠大一點都能將其砸碎。

程偃眼睛彎的像月牙,眼角的紋路也更加明顯:“送給你。”

程敘言直起身,程偃跟著他動作,再一次重複:“敘言,送給你。”

程敘言反問他:“爹喜不喜歡?”

程偃重重點頭。

程敘言勾唇:“那把花送給爹。”

程偃嘴巴都張大了,捧著花高興的蹦蹦跳,回到騾車身邊時,程偃拿著花跟易知禮臭美:“兒子送給我的,我兒子~~”

易知禮雖然意外程敘言會去摘野花,但此時還是真心道:“花很漂亮。”

程偃一屁股坐在地上,握著花看不夠。另一邊程敘言準備生火,易知禮趕緊跑過去,“敘言哥,這些活我來做就行。”

易知禮很懊惱,按理來說撿木柴也該是他的活兒。

程敘言回車內拿出火折子,頭也不抬道:“知禮,我雖然需要你做些瑣事,但不代表我把你看作下人。”

“我明白。”易知禮有些激動,眸光極盛:“我心裏都懂,敘言哥。”

誰家主子會日複一日的教導下人,敘言哥對他的恩,他這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還清。

午飯吃的烤饅頭和半隻烤雞,午後程偃在車內睡下,易知禮喂過馬騾又接著練招。

程敘言學了一上午醫理,頭有些脹,這會兒從車內拿出一套弓箭擺弄。尋常獵人用的弓,質地一般。

他試著拉一下,雖然有點吃力但能拉開。少頃他彎弓搭箭,咻的一聲,箭矢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歪歪斜斜插.在草地上。而箭矢與程敘言不過十來步的距離。

程敘言:………

難道是他發力不對?

程敘言坐在地上,再次進入學習係統看人體發力圖解,不管是胳膊發力還是腰腹。

一般騎射需要專門的武師傅,可以手把手教,如鄉間的獵戶也是子承父業。尋常人貿貿然自學,最後練出一身病痛的不少。

怪道是窮文富武。除了長時間請武師傅,還得跟上營養,骨瘦如柴可學不好武,而這些都立在金錢之上。

程敘言一邊學一邊記下仍然疑惑的地方,打算哪天他爹清醒後問問他爹。

在這之前,程敘言他們終於抵達府城。易知禮不是第一次來,可是再度踏入這座城,仍然為其繁華熱鬧所震撼。

程偃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伸出窗外,幸好程敘言及時按住他,不然嚇到小孩怎麽辦。

好好的車窗懸著一顆頭?

“賣花嘞,新鮮的迎春花~”十來歲的小姑娘挎著成人手臂長的竹籃子,裏麵堆滿了黃色的迎春花。

小姑娘手裏還拿著一束,嫩綠色的枝條點綴新鮮花朵,朝氣蓬勃。她向路過的男女介紹:“剛摘的迎春花,帶露珠嘞~”

程偃盯著迎春花不動,下一刻他手裏多了一束花。

易知禮欲言又止,這麽一束花居然要三文錢。雖然他現在知道敘言哥跟胭脂鋪有合作,但是收入隻這一條。他心裏總是擔心。

“知禮。”程敘言喚他。

易知禮忙應:“敘言哥有什麽事?”

程敘言:“你找個地方把我們放下,然後駕著騾車在府城尋一處院子,我們大概會在此地停留月餘,最長應該不超過兩月。”

易知禮整個人都愣住了,周圍熙熙攘攘遠去,他仿佛被卷進漩渦深處,急著擺手:“不…不行的敘言哥,我不行的。”

“你可以。”程敘言強硬打斷他:“聽著,府城的規劃跟渭陽縣差不離,東貴西富南貧北賤。城北多是下九流,環境太嘈雜,直接略過。城東城西花銷甚多,我們頗為吃力。所以你去城南,這一次我不趕考,你不用再考慮距離問題,隻需要考慮環境,價錢。”

“我們是外地人,你最好找牙行由牙人出麵,不管對方出什麽價,你照三分之二的價給。若你覺得合適,添點價也尚可。”程敘言叮囑的很仔細,就差沒手把手教了。

他對易家人承諾過,他雖然需要易知禮替他做些瑣事,同樣的他也會帶易知禮見世麵,盡可能培養易知禮。

想到什麽,程敘言又道:“你不要去偏僻地兒。人販子有時也會拐青壯。”雖然這個幾率很小。

這話把易知禮給逗笑了,他趕緊捂住嘴,隨後悶悶道:“我知道了敘言哥。”

話落,易知禮懷裏扔過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程敘言笑道:“走吧。”

三人簡單吃過麵,約定好匯合地點,易知禮就駕著騾車走了。

此地是城南和城北的交界處,程敘言拉著程偃的手在附近閑逛,人多的時候,他現在不用布帶牽著程偃,他不喜歡別人異樣的眼光看他爹。

程偃吃著花生糖東張西望,程敘言在一家牌匾很有厚重感的醫館前停下。

“仁心堂。”程敘言念著這三個字,隨後帶著程偃進去。

午後醫館沒什麽病人,進去的第一眼是大片大片的藥櫃牆。整座醫館麵積很大,隻醫館裏的坐堂大夫就有三名,藥童更是六七人。

左右皆設有內室,收急症病人。

程敘言選擇年紀最大的一位坐堂大夫給程偃把脈,老大夫從開始的從容到後麵的麵色凝重。

老大夫看向程敘言,沒想到程敘言神情平靜。

老大夫:“你……”

程敘言詳細說出程偃的病症,在老大夫驚訝的目光下遲疑道:“老先生可有法子?”

老大夫搖頭。程敘言雖然失望,但也在他意料中,他就程偃平時一些小問題詢問,並發表自己的看法。

老大夫與他聊的投機,兩人從嗜睡的病症聊到暈厥最後又聊到風寒發熱。

醫館裏的其他大夫和藥童都驚呆了,這是來看病還是來踢館。

直到一個時辰後有新的病人進來,成年男子,國字臉,大約二十七八的年紀,蓄短胡,皮膚微黑身板結實。

對方直奔老大夫而來。

程敘言立刻帶著程偃退開,病人捂著肚子唇色透蒼,不像簡單的腹瀉。

老大夫給病人把脈,半晌,他心裏有了數。他剛要開方子,便聽得旁邊聲音,“大哥,在下可否能為你把一次脈。”

醫館的人:???

病人:???

大概是見程敘言麵相和善又斯文,病人有氣無力道:“你把脈吧。”

醫館裏其他大夫也走過來,老大夫把藥方給藥童抓藥,他也盯著程敘言。

一般病人捂著肚子,病症基本在脾胃和腸道之間。女子則要考慮更多,不過程敘言現在沒學婦人相關,畢竟程偃是男人不是女子。

程敘言又看病人臉色,見其額頭浸細汗,且眼皮耷拉,好似隨時都能暈過去。

此時藥童把藥抓好,程敘言扶著他:“大哥,你家住何處,我送你回去。”

這一出把所有人都弄懵了,病人和程敘言應該是初見吧?

病人疼的很,也沒考慮那麽多,囫圇付錢說個地址就靠在程敘言身上。

程敘言等人離開了,醫館的眾人麵麵相覷。老大夫不知為何眼皮顫了一下。

病人住在城南一條小巷裏,程敘言把人送回去後幹脆利落帶著程偃離開。

出了巷道,程敘言環視四周,少頃輕聲道:“昌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