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裴慎禮
學醫這個東西, 理論遠遠不夠。因為世上的人不可能按醫書生病。就算是發熱,也分風寒和風熱。
偏偏小院裏除程偃之外, 其他人的身體都極好, 程敘言想試著給人把脈都不行。而程偃的症狀又屬疑難雜症,程敘言現在初入門,把脈都得找半天。
沒有實踐的醫學都是耍流氓, 這個冬日程敘言跑縣裏的醫館跑的格外勤。
易全山心情麻木,他果然從來都沒看懂過敘言。這個時候程敘言的秀才身份幫上大忙, 若是普通人貿貿然跑人家醫館學醫,輕點的轟出去,重點的還臭罵一頓。
坐堂大夫因為程敘言的秀才身份高看他一眼,也因此多份耐心問一句原因, 得知程敘言是想自行學醫為父治病, 不免動容。
此事也在渭陽縣漸漸流傳開,連新來的縣令都有所耳聞, 再聽聞程敘言還是去歲院案首, 不免更加好奇。
臘月時候,他特意派人把程敘言叫過去考校,看程敘言是否憊懶, 荒廢學業,沒想到程敘言答的很好,看得出四書五經的內容很紮實。
縣令捋了捋胡須,看向下首的年輕人, 有心提點:“敘言啊。”
程敘言拱手:“回大人,學生在。”
縣令擺擺手, “此地你我二人, 不必過多虛禮。”
程敘言頷首, 恭順的站在縣令麵前。
縣令對他更滿意,這麽一名人品上佳,天賦卓絕的後生,步入“歧途”實在令人痛心。
“敘言,你寒窗苦讀多年,想來應該明白術業專攻的道理。”
一個人的精力有限,能做好一件事就頂頂了不起。這天上地下恐怕隻有神明才能把所有事做好。
而程敘言隻是一個凡人,一個稍微聰明點的凡人。
但凡學醫有所成者,誰不是窮盡一生心血才勉強有小得。更多的醫者泯滅在曆史長河中。
縣令很欣賞程敘言的孝心,但是孝心也得講究法子,切不可愚孝。程敘言這麽好的天賦,隻要程敘言一心攻研科舉定能金榜題名,屆時告知祖宗,光宗耀祖,那才是大孝。
適時再為其父尋名醫,豈不是兩全其美。現在這般半路出家,程敘言無異自毀前程。
縣令愛惜人才,字裏行間都是勸誡,程敘言恭順應是,縣令以為他聽進去了才揮揮手讓人退下。
沒想到之後幾日,縣令從手下處聽得程敘言仍然出沒醫館,氣的他砸了手邊茶盞:“真是冥頑不靈。”
師爺歎氣:“大人,這程生又何嚐不是孝心可嘉。”
縣令不語。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程敘言不聽他能怎麽辦:“罷了,這樣固執短視的人,真入官場也走不長遠。”真是可惜那份好天賦。
對於程敘言的行為,渭陽縣理解的人有,輕蔑的人亦有。
“舍長逐短,愚蠢。”
“不過是神智不清醒的嗣父,真是迷失心竅。”
裴讓雖然在家中守孝,但外麵的大事他也差人打聽,聽聞此事後沉默良久。
“小公子,您……”
裴讓揮揮手:“你們退下吧。”
屋門從外麵關上,屋內的光線再度暗淡,裴讓站在屋中,他環視周圍的一切,明明是日日相見的擺設,此刻卻十分陌生。正如程敘言這個人。
裴讓每每以為他看透程敘言幾分,對方又總會做出出乎他意料的事。這種失控的感覺,讓裴讓不安和焦慮。
此時屋門再次敲響。
裴讓大怒:“我不是說了別吵我——”
門外的人被嚇到,過了會兒才小聲道:“公子,大…大老爺叫您。”
裴讓:………
裴讓按住額頭,倦怠道:“我知道了,馬上去。”
裴大郎君一家住在正院,裴讓穿過花園,進入正院的內書房。
他剛好跟大堂兄碰麵,二人互相頷首後錯身而過。
裴讓在書房外駐足:“大伯父,是我。”
隨後書房內傳來聲音:“讓兒啊,進來罷。”
裴大站在書櫃前,手裏翻著一本雜記,裴讓給他見禮:“不知大伯父喚侄兒來有何事?”
裴大在書案後桌下,抬眸看向他:“你今歲及冠,按理說該大辦,但是……”
想到父親已經病故的現實,裴大又差點哽咽,他深呼吸幾次才壓下那股悲意,談及正事:“眼看年關逼近,老夫想著該抓緊時間給你取字。”
裴讓垂首:“一切聽憑大伯父做主。”
裴大看著眼前的青年,再想想自己的兒子及冠時何等的意氣風發,大房終究是欠了三房。
裴三去世後裴老給大兒子一口氣連寫過三封家書,信中皆是裴老回憶過往,回憶幼時的裴三做的那些糊塗事。
裴大有時候不敢細想他的父親到底是抱著怎樣決絕的心情對三弟下手。父親打在三弟身上的每一下,在父親心裏又該有多痛。
如今已為父多載的裴大才知道當年父親的確是偏心他更多。是以這些年裴大知道三弟在老家的糊塗事,還是會節省銀錢,托人寄回老家。
裴大壓下心中的情緒,他令裴讓給他研磨,不多時提筆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慎禮”二字。
裴大捧起紙,吹幹上麵的墨跡,遞給裴讓道:“【讓】這個名是你祖父為你取的,願你事有退讓,得海闊天空。如今我在此字上為你取【慎禮】二字,盼你事事謹慎,時時守禮,切不可行差踏錯,禍及自身殃及家族。”
裴讓接過宣紙,目光定定落在黑色墨跡的【慎禮】上,眸光幽深,少頃他垂首躬身,“多謝大伯父取字。”
取字的事了了,裴大將手邊的紅木匣子遞給裴讓:“守孝期間,你及冠之禮撤去,但這是大伯父的對小輩的一點關愛,你收著罷。”
裴讓又是一番道謝。
“讓兒啊。”裴大喚道。
裴讓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大伯父有何吩咐。”
“你祖父在時,常在信中誇讚你。”裴大一臉懷念,書房內寂靜無聲,隻偶爾響起裴大威嚴又夾雜失落的聲音。
裴讓抱著紅木匣子往自己的院子去,路上的下人見到他屈膝行禮。然而裴讓直接略過他們,徑直回到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屋子。
紅木匣子裏放著一塊白色的圓形祥雲玉佩,通體溫潤。
【你若有意兩年後的鄉試,平時但有不懂之處的文章,可來正院尋老夫。】
裴大當年是正經通過層層考試,考出來的兩榜進士,含金量很高,又為官多載,指點裴讓考鄉試綽綽有餘。
如果說縣府院三試,有一二夫子教導,自身又勤勉努力有天賦,通過考試還有機會。
那麽鄉試則需要專人指點。因為鄉試中的第二場,策論幾乎占九成份量。
所謂策論就時事發表觀點提出相應對策。朝廷科舉取士最終目的是為治國,隻會背書的書呆子在這一階段就會刷下去。
這也是為什麽平民學子考到五六十歲都不一定能考上舉人的原因。因為普通書籍不會教他們治國。真正教治國的書籍早就被上層壟斷。
沒有書籍,沒有名師人脈,困守一地,隻抱著四書五經相關書籍,天才也隻會被現實壓下去。
裴讓將紅木匣子重新蓋上,放入櫃中,他拿出《孟子》看,上麵有裴老生前的諸多注釋。
在教導裴讓這一事上,裴老對其用心程度一如當年對裴大。
“祖父,我會光耀裴家。您在天有靈,護佑我吧。”
屋外的冷風吹過,卷起樹上一片枯葉飄向遠方。
一片葉子從樹上落下,程偃下意識伸手接,卻忘記他還在秋千上,於是整個人摔到地上。旁邊擇菜的易全山嚇的踹翻菜簍大步跑過來。
“偃兄弟,偃兄弟你怎麽樣?”
易全山心跟戰鼓擂似的,他扶著程偃朝書房大聲喊:“敘言,敘言快來。”
程敘言看著他爹額頭的淤青,當即要背著人去醫館,沒想到程偃把住他:“敘言,爹沒事。”
易家父子齊齊愣住。
程敘言試探喚:“爹?”
程偃頷首,他對易全山道:“勞煩全山兄弟給我煮個雞蛋。”
易全山忙不迭應下,臨走前還對程敘言和程偃道歉:“都怪我沒看好偃兄弟。”
“不關你事。”程偃拍拍他的肩:“沒有這一摔我還醒不了。去吧。”
程偃是個大活人,他有自己活動的權力,程敘言隻能在一定範圍保障程偃的人身安全。不可能隨時都貼身盯著。
程敘言也寬慰易全山幾句,才扶著程偃回花廳:“頭暈不暈?”
程偃笑道:“敘言,爹真的沒事。”
程偃看向跟來的易家兄弟,溫聲道:“這裏沒事,你們回書房去吧。”
“可是…”易家兄弟看向程敘言。
程偃又重複一遍:“回屋吧。”
程敘言點頭,易家兄弟才離開。
程偃故意抱怨:“一家之主易主了,哎。”
“為什麽會從秋千上摔下來。”程敘言抱胸問道,最初做秋千的時候程敘言考慮到安全問題,就將秋千放的低,沒想到他爹還能摔了。
花廳內,父子兩人對峙,程偃眨了眨眼睛又眨眨眼,幹咳一聲,“我,我記不清了。”緊跟著又道:“我是爹,我們換個話題。”
程敘言忍不住笑了,給他倒茶在程偃身邊坐下:“爹不是說一家之主易主了嗎,我讓爹實際體驗一下。”
程偃:………
程偃對於渾噩時發生的事有大概的印象,非要類比,大概就是他神智渾噩時將事情記錄,但不能細致思考從而給出回應。隻有他偶爾恢複神智,才能處理這些龐大的信息。
沒人弄得清這個原理,程敘言就程偃這個症狀問過係統,隻得到無情的“級別太低,請先升級。”
大腦非常複雜又神秘,哪怕是醫學遠甩古代的現代,依然有不少絕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