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愈演愈烈
楊氏當年溺殺親子的事最後被掩飾為她最近做噩夢, 神智一時不清醒胡亂說話。
雖然借口很扯,但眾人明麵上都接受了。畢竟這種事太陰損,傳到其他村子, 他們望澤村的名聲也跟著受影響。
往前幾十年鄉下人家吃不飽飯,生下孩子也會拋棄,不過多是女嬰和殘缺的男嬰。
之所以望澤村村人覺得楊氏可怕。一是因為程敘言那時七歲, 養七年多少有點感情, 誰知道楊氏說殺就殺。
二是程長泰一家在村裏的日子算中等, 家裏男丁又多,沒受欺負又沒餓肚子, 楊氏卻容不下一個孩子。
三自然是程敘言太出色, 對比之下更顯楊氏愚蠢惡毒。
村人心裏有自己的思量,他們鄙夷楊氏的同時對程敘言好感更高, 因為昨晚有人看到程敘言去程長泰家,後來事情就了了。
誰都知道當好人吃虧,但誰都想跟仁善的人相處。
如今再回想以前村子裏傳出來關於楊氏苛待幼小的程敘言的流言, 那不是流言,那是事實。
村人雖然議論楊氏, 但隱隱約約也覺得程長泰和老陳氏有些虛偽, 親孫子天天眼皮底下受罪都不願意護一下。
別說什麽家裏孩子多,怕顧此失彼,那是在一般情況下。
程敘言都快被楊氏弄死了,老兩口還旁觀呢?這要換大房的程青業被孫氏苛待, 老兩口坐的住嗎?
隻不過程長泰和老陳氏也是爺爺奶奶輩的人,村裏人不好多說。見到人還要打招呼, 至於彼此心裏想什麽就不知道了。
程長泰一家在村裏好像沒什麽變化, 但也隻是好像。楊氏養好傷後, 仍然要幹活。
入冬後,楊氏端著一盆髒衣服去河邊清洗,也是湊巧,剛好有個六七歲的男娃跑來洗手。
楊氏認得他,笑道:“亮娃,這河水涼,小心凍手。”
“我知道了伯娘。”男娃吸了吸鼻涕,咧嘴笑。
楊氏也回以微笑,隨後還催促他:“快回家吧。”
楊氏說完後用棒槌敲衣服,捶打聲壓下男娃的話,楊氏沒聽到。於是男娃伸手拉她。
“亮娃——”
一道撕心裂肺的吼聲傳來,把楊氏和孩子都驚了一跳。
在二人沒反應過來前,亮娃已經被攬入婦人懷中,婦人大罵:“誰讓你一個人來河邊。”
隨後婦人看也不看楊氏,抱著孩子就跑。
男娃半路上斷斷續續解釋,他在村裏玩的時候不小心摸到鴨屎,所以才去河邊清洗。
婦人不滿:“你跑楊氏身邊幹什麽?”
“那一段隻有程三伯娘嘛。”亮娃也很委屈,“其他伯娘還隔好一段距離,我懶得走了。”
亮娃他娘簡直想狠狠揍兒子的屁股,可楊氏那些醜事又不能明說,最後隻吭哧道:“反正你以後離楊氏遠一點,尤其她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你給我跑的遠遠的,今天的事再有下次,我就…就一個月不讓你出門玩。”
這個威脅對孩子來說太大,亮娃趕緊做保證。
這事很快傳遍村中,楊氏聽家裏人念叨她,她才明白過來亮娃他娘為什麽那麽大反應。
“她是不是有病啊。”楊氏破口大罵,“我跟亮娃又沒仇我害他幹嘛。”
“不行,我找她家去,潑我髒水。”楊氏說著就衝出院子,被程三一把拽回屋,之後屋裏又是一陣鬧騰。
程四捂著耳朵歎氣,一臉愁容。
程長泰和老陳氏的臉色也很難看,其他人大氣不敢出,孫氏跟程大對視一眼,雖然看楊氏吃癟他們很痛快,可也能看出村裏人排斥他們,不能再拖了,得快點讓青業成家,不然以後親事隻會越來越差。
望澤村裏發生的種種,程敘言不知道,因為他早帶著程偃和易家人回縣城,他辦理好秀才文書之後,再次登門拜訪裴老。
隻是裴家似乎也不安寧,程敘言去的時候,剛好碰到要債的債主。是裴三吃花酒欠的債。
程敘言:………
裴三不給錢,債主隻好找裴三的秀才兒子和舉人爹。
但裴讓又住進寺廟,裴家隻有裴老一位主人。但這一次程敘言總覺得有什麽不一樣。
他把程偃交給易全山父子照顧.52GGd.,程敘言獨身一人跑去寺廟尋裴讓。
按理來說,剛剛考得秀才功名的年輕人怎麽也該是意氣風發,就算內斂些也是眼中有神,麵色紅潤。
然而裴讓短短時間清減許多,一雙眼暗淡無光。
程敘言在矮桌對麵跪坐,啞聲道:“裴兄,你……”
裴讓給他倒茶,茶湯是淡淡的紅褐色,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
裴讓扯了扯嘴角:“嚐嚐。今年新出的小山紅茶,前陣子有人特意送給我祖父的。”
禪房還是那個禪房,擺設未變,空中的檀香味一如往昔。
程敘言垂眸,湯水中映出他的眼,“如果你需要我做什麽……”
“不需要。”裴讓打斷他,托著茶底呷了一口茶湯,半眯著眼點評:“柔和甘甜,好茶。”
有些話不用說的太明白,程敘言擺出自己的態度,然而裴讓幹脆利落的拒絕了。
如果裴讓跟著去望澤村見程敘言受困,應是會提出幫忙,但程敘言也會拒絕。
自己的事,自己處理。
兩人又聊過一陣,程敘言離開寺廟,次日裴讓回裴家。
他一改之前頹靡,陪祖父用飯,出席文會,無視旁人憐憫或譏諷的目光。
章冊看著人群中瘦削的青年,忍不住歎氣:“裴兄也是不易。”
旁邊的藍衣童生附和,但悠閑的神情出賣他真實想法。
縱然我文采輸你,可我卻無累贅。這日子終究還是我們過的更滋潤,俯視他人的痛苦,從而給他們帶來自信與優越感。
章冊抿了抿唇:“我記得裴兄與程敘…程秀才交好,怎麽不見程秀才人?”
藍衣童生收回目光,漫不經心道:“程秀才應該在指點人。”
章冊:“??”
大約是章冊臉上的疑惑太明顯,藍衣童生多解釋了兩句。
“原來是這樣。”章冊有點羨慕:“那易姓漢子倒真是好運氣。”
因著這層救命之恩,程秀才把族內後輩都往後推,先指點易姓人家的小輩。
其他人提起此事,都道程敘言知恩圖報,是位品德頗佳的人。
章冊撥弄著腰間的荷包,猶豫道:“我是不是錯怪程秀才了?”
藍衣童生微愣,隨後笑道:“我聽人說郡城的時候,院試放榜那日程秀才第一個醉過去,最後被同伴扶回小院。他今年不過十五,酒力淺也在情理之中。”
話落,章冊若有所思,但很快又聽藍衣童生道:“章兄,你若還想與程秀才結交,我勸你歇了心思。”他看向人群中的裴讓,“秀才跟童生不是一個圈子,裴讓是個例外。”
若非有裴三,裴讓現在恐怕風光更勝院案首的程敘言。而不是難融秀才圈子,隻能在秀才和童生兩個圈子間周旋。
黃昏時候裴讓被小廝扶回裴家,裴老拄著拐杖奔來。他看著兩腮暈紅的孫子有些無奈,“讓兒怎麽飲這般多酒?”
小廝為難道:“很多童生老爺仰慕公子,來給公子敬酒。”
“不過區區童生,理會作甚。”裴老不屑。他讓人把裴讓帶回廂房。
夕陽落下,整片天地都暗了下來,萬物籠上一層灰紗,霧蒙蒙的看不清。
裴老吩咐管家:“讓小廚房熬一壺醒酒湯。”
他在床沿坐下,屋內隻點了一盞燈,明暗交替。
裴老握著孫子的手,那手泛著涼,不像個火氣十足的年輕人。
【祖父,要債的又來了。】
裴老耳邊忽然想起裴讓冷清清的聲音,本就彎下的脊梁更加佝僂。
他不管裴三,裴三會被債主打死。
裴三也非天生壞種,但凡當初他的心思能放一分在裴三身上,不是全副心神留意裴大,裴三也不會這樣。
根子在他,是他的錯。
可是,如今這惡果延至讓兒身上。
裴老低聲呢喃:“……你是廩生啊…”旁人隻捧你哄你還來不及。
燈芯忽然發出一聲爆裂,在寂靜的廂房內分外響。
裴老親手將支開的窗戶放下,留著那盞油燈,他拄著拐杖離開了。
夜幕四合,廂房外徹底黑透,隻有裴讓的床邊有一盞明亮的燈火,在他眼中倒映。
冬日的夜孤冷又清寂,樹影稀薄,幾片葉子孤零零留在樹上,猶如風燭殘年的老者。
正屋內室,管家將湯婆子從被褥中取出,裴老不喜歡被褥裏有個重東西。正屋的地龍燒的足,暖意融融,不會涼著他。
“你退下吧。”裴老擺擺手,不知道為何,今晚他眼皮總是跳不停。
正屋內的燈火熄了,然而不過片刻,夜色中傳來驚恐的喚聲:“老太爺,公子落水了。老太爺——”
裴老瞬間驚坐起,他隻匆匆披上鬥篷,在管家的攙扶下奔至廂房。
廂房內亂做一團,小廝剛給裴讓換上幹淨衣裳,又拿巾子擦拭他的濕發。
屋內燈火通明,不知誰準備的燭火,那燭光燈光交織,亮的刺眼。
裴老顫巍巍走近,濕發黑稠,更加襯的那張年輕朝氣的臉沒有血色的蒼白。
“老太爺,老太爺……”
管家扶著昏過去的裴老,本就亂的廂房更混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