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緣由

第二天早飯時候,堂屋裏異常的沉默,二房媳婦一直低著頭喝粥,飯後主動把碗洗了。

昨晚三房鬧出來的動靜太嚇人了,鄭氏後半夜才睡著。要說她跟楊氏之間也沒什麽大過節,左右是妯娌間一些拌嘴,時間久了便互相看不順眼。

她昨兒聽女兒說程青言教姊妹們打絡子,沒怎麽想就去楊氏麵前撩撥…

鄭氏把最後一個碗洗幹淨,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沉著臉回想,她昨晚也沒說幾句話啊,最嚴重的也不過是“你家青言投錯了胎,手巧的像個女兒”。

如果有人跑她麵前來說她家青嶺和青山像個丫頭,她……

鄭氏臉色微變,她恐怕也會動手打人。兒子就是兒子。

鄭氏麵色訕訕,但隨後又覺得這事也不全是她的錯,哪家的小子又怕螞蟥又會打絡子。

她離開廚房,發現公爹和她丈夫,其他伯叔甚至連孫輩的小子們都拿著農具,鄭氏下意識問:“地裏還有活嗎?”

現在又不是農忙,哪要全家男丁下地的,她還想讓她男人去鎮上找活計。

程長泰沒理她,徑直帶著家裏的兒孫出門了。鄭氏得了個無視,又羞又委屈,她走進堂屋:“娘,爹怎麽不理我啊。”

老陳氏越過她叫幾個孫女喂雞喂豬,隨後讓老大媳婦和老四媳婦出門洗衣服。

鄭氏不服:“娘,您幹嘛呀。”

老陳氏盯著她,鬆弛的眼皮遮住了一點眼珠,平靜的像院子裏的老井水,鄭氏後心浸出汗,忙不迭道:“我也去洗衣服。”

她逃也似的出了門,等家裏的家禽畜生都喂了,幾個孫女也默默出了院門。楊氏也想跑,卻被老陳氏叫去正屋。

老陳氏脫了鞋子盤腿坐在**,手裏納著鞋底。

楊氏無措的站在婆婆麵前,這一幕跟昨晚她對待程青言十分相似。

鬧也鬧了,火也發了,又睡了一個小覺,楊氏總算理智了。現在看著婆母要算賬的架勢,她也知道怕了。

這一站就是一個時辰,楊氏實在捱不住了,小聲問:“娘,您找我什麽事?”

老陳氏捏針的手頓了頓,隨後用力穿過鞋底,隨口道:“昨晚兒你屋裏動靜大,就想問問是不是老三又惹你了。”

楊氏忙道:“沒有,老三沒惹我。”

“喔。”老陳氏抬起頭,明明比楊氏矮一截卻十分嚴厲,她冷聲質問:“那你大晚上要掀房子。”

楊氏渾身一抖,“我沒。”

這話說的她自己都沒底氣。

老陳氏看著她那窩囊樣就來氣,但凡楊氏把在青言麵前逞的威風在她麵前也使個一二,老陳氏都還高看她一眼。

欺軟怕硬的東西。

老陳氏把手裏的鞋底丟到旁邊,發出的異響又嚇的楊氏一哆嗦。

老陳氏深深吸了口氣,壓住火氣:“之後一個月你做飯洗衣。”

楊氏瞬間抬起頭,眼裏都蓄了淚,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

老陳氏垂下眼,懶得看她。

楊氏扭身離開正屋,一回到屋裏重重關上門,趴在**大哭:掃把星,都是那個掃把星。

鄭氏那個刻薄婦說對一句,程青言就是投錯了胎,那是克星,專門來害她的。

她明明已經生了青錦和抱容,穩婆都說她以後生孩子容易了,可偏偏就是生程青言時她難產,痛了她一天差點把命都搭進去,以後也不能生了。

但結果是好的,又添了個小子楊氏還是高興的,可是穩婆卻說孩子沒動靜,是不是死了。

當時她都疼暈乎了,聽到這話又費力睜開眼,果然看到小孩兒臉色鐵青,她一口氣沒上來暈死了過去。

可她再次醒來,孩子卻被繈褓包住放在她身邊,死掉的嬰兒怎麽又活了。

她拚時拚活到底生了個什麽東西。

楊氏回憶起她生產時候受的罪,嬰兒死而複生,再加上程青言過去生病花掉的每分錢,都讓她憤怒又委屈。

“——掃把星,災星,你怎麽不病死算了。”楊氏哭的肝腸寸斷,隻覺得所有人都不理解她。

正屋裏,老陳氏煩躁的扶額,她之前不是沒暗示過楊氏對青言好一點,但每次楊氏都跟她對著來。

程青言是楊氏的親兒子,她這個做奶奶的難道還能把孫子搶了,退一步說她真這麽做了,其他孫子孫女怎麽想。

再者,老陳氏其實也不喜孫子混在姊妹堆裏,雖然楊氏的反應太大,但經此一事,想來孫子會注意些。

如果老陳氏知道楊氏拿著剪刀差點剪了程青言的手,不知道還會否如此。

程家人口多,做飯洗衣是一項大活。楊氏受罰,鄭氏也沒好到哪裏去,她往日還能得個空休息會兒,現在婆母整日監督她織布,但凡有偷懶就是一頓罵。

家裏最輕鬆的大概就是老大媳婦和老四媳婦兒了,老四媳婦回屋還跟丈夫念叨。

“我說那晚三房那麽折騰,爹娘都不吭聲,原來擱這兒等著呢。”

程四嗔了妻子一眼,“你少說兩句吧。”

吳氏嘻嘻笑,靠在丈夫肩膀上撥他的手,忽然道:“我聽說青言被嚇到了。”

程四含糊應了一聲,吳氏不滿意,追著丈夫細問。

程四沒辦法,隻好低聲道:“爹把我們帶去地裏,其實地裏根本沒什麽活。幾個小子直接跑去玩了,青言靠著樹根睡覺,後來一直叫不醒才發覺不對,爹讓三哥把巾子浸了水敷青言頭上,如果下午還不退熱就請大夫,沒多久青言自己就醒了。”

“難怪你們回來時沒什麽異樣。”吳氏扯著丈夫小臂上的汗毛,憤憤道:“青言多乖啊,三嫂就是個睜眼瞎,不知道寶貝。”

程四疼的齜牙咧嘴,趕緊把手抽回來,還不忘叮囑:“這話你可別當三嫂麵說啊。”

吳氏翻了個大白眼,她又不是二嫂。

晚上吳氏在桌邊補衣服,程青良吊著一管鼻涕往親娘懷裏鑽,吳氏臉都綠了,放下針線忙不迭拿旁邊的髒衣服給他擤了。

程青良嘿嘿笑,在吳氏懷裏蹭蹭,仰著小臉討好道:“娘,你真好。”

吳氏默默等他下文。

果然,程青良緊跟著道:“我餓了,娘有吃的嗎。”

吳氏舉起手:“吃的沒有,巴掌要嗎?”

程青良嘿嘿笑著在吳氏懷裏打滾,最後把吳氏也給逗笑了。

吳氏沒好氣道:“你看你沒臉沒皮的樣兒。你不知道跟你五哥學。”

程青良也不反駁,抓著吳氏的手玩,沒一會兒又爬到吳氏身後要親娘背他。

吳氏反手抽他屁股上,把兒子重新拽懷裏,“這幾天你出門玩,記得把你五哥叫上。”

“五哥不出門怎麽辦?”小家夥反問。

吳氏戳戳兒子的咯吱窩:“笨,你纏他啊。”

程青良一下子瘋狂扭動,屋裏笑個沒完。兩個女兒進來時忍不住羨慕,吳氏把兒子丟開,對兩個女兒招手,兩個丫頭立刻奔了過來。

“娘…”

吳氏摟著她們,柔情的應了一聲。

程青良吸吸鼻子,找他爹去了。

第二天程青良出門前果然去纏程青言了,程青言拗不過,兩個小子一起出門玩。

隨後老陳氏大手一揮,讓家裏的丫頭也出門。程抱容在院子裏徘徊,幾個姊妹對視一眼把她拽出去了。

奶奶又不是無緣無故罰三嬸嬸,抱容湊去幫忙三嬸嬸也不領情。

二房的程抱荷就想的開,她奶奶罰她娘也是有原因,又不是故意苛待,晚上她給她娘捶背洗腳就是了。

幾個姑娘在村裏玩耍,趁沒人的時候摘幾朵喜歡的鮮花別在頭上,之後又往山上去。

楊氏用力捶打衣服,洗完一盆還有一盆,旁邊的婦人不解:“程三家的,怎麽最近都是你洗衣服啊。”

楊氏尷尬笑笑,沒接話。

那婦人還要再問,被旁邊人拉了一下。老陳氏又不是惡婆婆,肯定是楊氏做了什麽。

不過程家人嘴巴真緊,現在也沒說漏什麽。

楊氏低著頭洗衣服,隻覺得其他人都在笑她。忽然她感覺手下黏膩,低頭一看,浸了水的鼻涕惡心死人。

!!四房的衣服太髒了。

程青良打了個噴嚏,之前吸著的鼻涕悉數打在地上,他抓著程青言的胳膊炫耀:“五哥,我厲害不厲害。”

程青言默默把他拖走了。

程青良蹦蹦跳跳,他慫恿道:“五哥,我們去河邊玩吧,去下遊,肯定不會碰到三伯母。”

程青言搖頭:“太危險了,不去。”

“去嘛去嘛。”程青良蹦到程青言身上:“你不帶我去河邊,我就一直扒你身上。”

程青言看了他一眼,程青良鼓著臉回望。

程青言站在原地不動。

兩兄弟比定力,程青良完敗,他氣的跳腳:“你悶的像個小老頭。”

程青言沒說話,他也不是生來就這麽悶,可是多動一動就脆弱的要丟了命的話,他還是寧願悶著。

程青良也知道他五哥的性子,生了會兒氣又好了,重新拉住他五哥的手,給自己挽尊:“我也不是很想去河邊。”

程青言嘴角彎了彎,他知道四嬸嬸為什麽對程青良又氣又愛了。

兩人在村裏走動,遇到其他人主動打招呼,不知不覺就到了村頭。

嶄新的青磚大瓦房氣派極了,程青良每次走到這兒都會多看兩眼,那是他們村裏的地主家。

程青言安靜等著,等弟弟看夠了才帶著他離開。

“五哥。”程青良小臉微紅,眼睛明亮極了:“我以後要賺大錢,把咱們家的房子也換成青磚。”

程青言笑著應了一聲,程青良得到肯定,於是更加興奮了。

程青良說的高興,忽然眼前一花,一道高高的人影擋住他們。

“偃叔。”兄弟倆異口同聲叫人。

程偃對程青言揮著寬大的袖子,程青言莫名,程青良小聲道:“五哥,咱們走吧。”

村裏人都知道程偃叔的腦子不好,大人們多會避著走。之前有孩子不懂事拿程偃叔尋開心,叫陸奶奶抓個正著,被收拾的可慘了。

從那以後,程青良對陸氏母子都是又敬又怕。

但程偃攔著程青言不放,不停地揮袖子,程青言下意識抓住,就見男人咧起嘴角主動站到程青言身後。

程青良眼中的疑惑都要溢出來了,程青言硬著頭皮走了幾步,程偃乖乖跟在他身後,目光鎖著程青言的後腦勺。

程青言羞於紮衝天辮,頭發多數時候垂著,熱著了就自己找根草繩低低束起來,鄉下人家沒那麽講究。

程偃家離村頭不遠,旁邊就是村長家,陸氏知道兒子神智不清明,所以花高價買了這院子,這樣一旦她錯眼了,其他人還能看見程偃跑哪去了。

而程家的位置則是靠近村尾了,不然院子占地也不會那麽大,也算有失有得,再加上程家人多,倒不會覺得冷清。

程青言發現程偃很安靜,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得到程偃一個微笑。

他收回目光,帶著程偃回他的家。程青良大聲道:“五哥,院門沒有鎖。”

程青言讓程偃進屋,程偃站在原地不動,程青言試探著走了兩步,程偃也跟了上去。

程青言:………

程青良咬著手指,左右望望,怎麽辦啊,程偃叔不會纏上他五哥了吧。

程青言沒辦法,隻好在程偃家的院門外等,不多時他聽到腳步聲,一抬頭果然是陸氏匆匆而來。

程青言和程青良齊齊鬆了口氣,陸氏拉著兒子的手,程青言和弟弟剛要離開被陸氏叫住。

“你們把偃兒送回來也累了,進屋歇歇吧。”她目光落在程青良身上,眼神慈祥:“前兩日奶奶剛買了綠豆糕,你們也嚐嚐。”

程青良口水直流,走不動道了。

程青言歎氣,帶著弟弟進了程偃叔家的門。這還是程青言第一次進來,院子收拾的很幹淨,角落還養著花,他們被邀請進了堂屋,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清香。

程偃坐在程青言身邊,一直盯著他。

程青言有些不適應,“偃叔,我臉上不幹淨嗎?”

程偃沒說話,程青言也不問了,忽然他感到腦袋一熱,程偃摸著程青言的後腦勺笑。

陸氏端著托盤過來,精致的點心擺在漂亮的碟子裏,還泡了四盞茶。

程青良驚的張大嘴巴,一時失了言語。

陸氏跟著坐下:“快嚐嚐喜不喜歡。”

程青良看他五哥。

程青言問道:“陸奶奶,可以用一下您家的清水洗手嗎?”

陸氏笑道:“廚房有。”

程青言帶著弟弟離開,少頃回來時兩個小孩的手都幹幹淨淨。

桌上共擺了五碟點心,程青良開始還記得五哥的話控製著自己,可是點心太好吃了,他第一次吃這麽美味的點心,不知不覺糊了手臉。

程青言拿巾子給他擦了擦,偶爾頭上傳來溫熱,是程偃又在摸他的後腦勺。

五碟點心大部分進了程青良的肚子,他吃的肚兒滾圓,程青言少少用了些,最後向陸氏提出告辭。

這一次程偃沒攔著他們。

關上院門,陸氏看著程家兄弟坐過的地方。

堪堪吃飽的鄉下小孩兒冷不丁看到一桌美味點心,竟然也忍得住。

回去的路上,程青言叮囑弟弟,讓他別把今天的事說給家裏人。

程青良不解:“為什麽呀。”

“沒有為什麽。”程青言揉了揉弟弟的頭,“你聽五哥一回話,回頭五哥也聽你一回話。”

程青良果然不糾結了,一把抱住程青言:“你說的喔。”

程青言:“嗯。”

他垂下眼遮住了一絲憂慮,吃點心的時候,他總覺得陸奶奶的目光不對勁,讓他想起了在福利院有大人來領養孩子時的情景。

他生來帶病,早早剔除被領養孩子的名單,所以旁觀時候多。

他們回到家中,剛好楊氏端著最後一盆衣服回來,趁沒其他人偷偷瞪了他們一眼。

程青良撓了撓臉,望著楊氏問:“三伯母,你是不是眼睛壞了啊。”

楊氏:………

程青言趕緊帶著程青良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