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又能怎樣
天不知不覺就冷了。
程敘言早上起來的時候發現家裏靜悄悄,他開始還以為陸氏出門了,隨後想起來一大早奶奶能做什麽。
他走到正屋試探的敲了敲門,裏麵沒反應。
“難道真出門了?”他轉身欲走,卻倏地頓住。
不對啊,剛才他敲門時感覺門關的很緊,像是從裏麵栓住。
程敘言重新加重力道,不多時裏麵傳來了物體落地聲。
“奶奶,奶奶?”
屋裏動靜又沒了。
程敘言咬咬牙,“對不住奶奶。”
他手一翻,握著斧頭破門而入。
陸氏半邊身子探出床外,滿臉通紅。
“奶奶!”
程敘言把人扶回床,立刻叫來程偃,父子倆借了村長家的牛車往鎮上趕。
一路上程偃都十分配合,這讓程敘言鬆了口氣,如果他爹再鬧騰他真的顧不過來。
鎮上的醫館隻一家,坐堂的老大夫明顯還記得程敘言,看到陸氏昏迷不醒時,立刻肅了臉色救治。
程敘言和程偃被趕去了外堂,村長的二兒子寬慰他們:“嬸子身體一向硬朗,肯定沒事。”
程敘言勉強應了一聲,目光直盯著內室。
不多時醫館的藥童煎了藥端來,程偃和程敘言配合著給陸氏喂藥。
事後,程敘言找到坐堂大夫:“老先生,請問我奶奶怎麽樣了?”
大夫捋了捋胡子,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奶奶平時在家如何?”
“還行吧。”程敘言思量著:“奶奶沒事的時候就看看書,做些針線活。”
家裏但凡有費體力的活計,陸氏都是花錢找村裏婦人做。
大夫默了默,又道:“平時可有咳嗽?”
程敘言搖頭,他一直都認為陸氏身體好,他來家裏這麽久了也沒見陸氏生病。
“不過……”程敘言撓了撓頭:“之前有一回奶奶的腿不小心磕了一下,按理說擦藥後很快就好了,但是奶奶疼了好些日子。”
陸氏不會主動說身體不舒服,程敘言是見那之後陸氏走路有些別扭。
大夫若有所思。
一天後,陸氏退了熱回家養病。程敘言接過家務活照顧他們。他想著老人身體不如年輕人,可能得好好養個把月,沒想到三五天之後,陸氏就大好了。
今日天晴,陸氏端著冰糖梨湯進入書房,程敘言立刻起身相迎:“奶奶,這些事我來做就可以。”
陸氏把梨湯放在書桌上,她順勢在旁邊坐下,目光掃了一眼桌上的書籍。
“你在學梁惠王上?”陸氏微訝。
梁惠王上·是《孟子》首篇,陸氏記得之前來書房時,孫子還在學《大學》的內容。
她看向程敘言:“論語和中庸可是過了一遍?”
程敘言點頭。
陸氏找了熟悉的幾段考校,“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何解?”
“做任何事前都要先做準備。”習慣使然,程敘言第一次看的時候,下意識把豫理解成猶豫的意思,沒想到竟然作“預”。難怪他之前怎麽解釋都覺得不對。
經過學習係統的指正,他猶如撥霧見雲,瞬間明了。
陸氏見他答的輕鬆,又問:“可能夠將這一段深入解釋?”
這一段後麵還跟著:言前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
“從個人來說,說話前先打好腹稿再出口……”程敘言先講了一遍淺顯的表麵意思,隨後抬眸跟陸氏對視一眼,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從大的來看,朝代想要發展,則需早早製定相應政策。”
陸氏垂下眼,輕聲問:“比如呢?”
“合理的稅收?為官製度…”程敘言有些糾結,這些都是在係統裏學習時聽來的,可是他並不是很能理解,那些東西離他太遠了。
待程敘言一頓磕巴應答後,陸氏不置可否,她點了點桌麵:“邦有道,穀。”
“邦.無道,穀…”程敘言見陸氏神色平靜,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順著背下去。
這是《論語·憲問篇》的內容,通篇字數並不多,但是其中涉及到諸多春秋戰國名人,由此衍生的典故,需要逐字逐句的理解,否則背了也是茫然。
陸氏對這篇內容忘了不少,她起身去書櫃抽出論語。
其中典故之多,例如桓公殺公子糾,衛靈公無道卻未亡,陳成子殺齊簡公等等。
更讓人頭疼的是,“子擊磬於衛”一段又引用《詩經·衛風》內容。其中“高宗諒陰,三年不言”則是《尚書》內容,延伸出問答。
而《詩經》《尚書》則是五經的內容,程敘言還沒學到那裏去。
陸氏快速瀏覽一遍,各種典故都讓她如身陷漿糊。由憲問篇更衍生出後世名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程敘言背完之後大概回答了一遍釋義,於是陸氏問他:“可了解陳成子弑簡公,孔子沐浴而朝。”
“魯哀公十四年,齊國大夫陳恒弑君……”戰國時候的人名以及其所屬的國家和時間很不好記,程敘言有時候會記混。
而由這件事引發的是孔子請求魯哀公出兵齊國討伐賊子。然而魯哀公告夫三子,於是又涉及到魯國朝內的權力把控勢力,以及魯國出兵會有什麽利益。同時又要提一句當時的政治環境,孔子彼時退下來,空有名無實權,他在國家大事上提出建議,違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規矩。
係統知道宿主也就是個半大小子,所以現在的教學隻是停留在表麵,讓宿主知道有這麽一個典故,其中更深入的東西需要宿主通過現階段的測試後才能繼續學習。
然而饒是如此,程敘言的回答還是讓陸氏驚的說不出話。她知道敘言平時念書刻苦,也知道有一個神秘的東西在教導敘言,可是每每考校這孩子都能給她驚喜。
就算是縣試府試也差不多就是這個程度,能熟練背誦四書五經,釋義以及熟悉其中常見的典故並有自己一定的見解,基本就穩了。
程敘言學過的內容都學的很紮實,隻要保持這個勢頭,由年齡帶來閱曆,慢慢有自己的見解。他必然能在縣試和府試中占得好名次。
望澤村隸屬於渭陽縣,此地文風並不盛……
陸氏看著麵前徐徐作答的小子,他將黑亮的頭發半束著,露出飽滿的額頭,那雙眼睛更是明亮,渾身都洋溢著朝陽之氣,陸氏一顆心陡然跳的極快。
一通考校之後,陸氏幾乎壓不住上翹的嘴角,她激動的摟過程敘言連連誇道:“好孩子好孩子。”
她捧住孫子的小臉:“說了這麽久肯定渴了,快喝梨湯。”
然而梨湯早就冷了。
程敘言並不介意,接過碗就要喝,卻被陸氏攔住了。
“現在天冷了,冷湯容易壞肚子。”陸氏把梨湯拿走:“奶奶重新給你做糖水雞蛋。”
程敘言不好意思:“不用那麽麻煩的,奶奶。”
陸氏笑望他一眼,端著冷湯走了。
程敘言搓了搓臉,重新坐回去,先看了一遍梁惠王上·的原文,先試著自己釋義一遍。
“敘言,糖水雞蛋做好了。”陸氏把碗放下就走,同時帶走跟過來的程偃。
程敘言確實渴了,小口小口喝著糖水,最後把雞蛋吃下去隻覺得整個人都暖乎乎。
他心中喚道:“係統,我來了。”
他閉上眼,腦海裏出現銀色的機器小人和麵板,開始講解梁惠王上·的內容。
隨著腦海中浮現正確釋義,程敘言將之前自己漏洞百出的理解與其對比,錯誤的地方改正,不明白的重點記憶以加深印象。
日落日升,樹上的葉子發出極輕微的一聲脆響,飄飄搖搖落在地麵。
村裏的孩童穿著臃腫的棉襖踩過,葉子碎裂著與泥土融為一體。
老陳氏帶著大兒媳婦從鎮上回來,剛好碰見陸氏。兩位老婦人點點頭就各自走去。
離的遠了,孫氏小聲道:“娘,您有沒有覺得陸嬸子好像瘦了。”
話音剛落孫氏就被老陳氏瞪了一眼,孫氏再不敢多說什麽,老實跟著婆婆進屋。
黃昏時候,程青業和程青錦回家。
孫氏把兒子叫到自個屋裏,拿出一個油紙包給他,裏麵赫然是兩塊花生糖。
孫氏看著又長高了的兒子滿臉欣慰:“你讀書辛苦,吃點好的。”
程青業忍著嘴饞沒動。
孫氏湊的更近了些,低聲問:“你開春就去念書,這馬上就到年關了,你學的咋樣?”
程青業眸光一顫,他垂下眼含糊道:“夫子說…我比三弟學的好。”
孫氏頓時笑起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的青業最聰明。
臘月裏的時候,陸氏帶著兒孫去鎮上置辦年貨,然而陸氏和程偃站的遠遠的,她對孫子揮了揮手,做口型:去吧。
程敘言抬腳進入雜貨鋪子,他買了兩副紅紙,三張福字,一摞碗六個數。
“店家,這些東西多少錢?”
店家聽見聲音有點嫩,抬眸一看發現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子,他環視四周,發現並沒有靠近這個小子的成人。
店家假假的撥弄了一下算盤,笑道:“小哥,承惠四十文。”
程敘言隱隱覺得哪裏不對,他試探問:“可以便宜些嗎?”
店家幹脆的拒絕了他。
不多時,程敘言拿著東西走向陸氏並給她報價。
陸氏沒說什麽,隻是同樣走進雜貨鋪子,買了跟孫子同樣的貨物。
陸氏回來道:“二十八文錢。”
程敘言抿緊唇,轉身去尋店家,不出意外的被攆出鋪子。
他垂頭喪氣的走回來:“對不起奶奶。”
程偃揉揉兒子的腦袋,隨後氣呼呼的往鋪子走,他要給兒子出氣。自然被陸氏和程敘言攔住。
之後他們又去買點心,買肉,買文具等等,程敘言和陸氏買相同的東西,卻是不同的價錢。
就算豬肉的價錢一樣,可是陸氏買來的肉肥瘦相間,品相上佳。而程敘言買來的肉則有不少筋膜,且瘦肉也更多。時下人們肚子裏少油水,比起瘦肉更喜歡肥肉。
對比太虐,但次數多了,比起生氣程敘言更多的疑惑。
“奶奶,為什麽會這樣?”明明他買東西的時候店家都表現的很和善。
陸氏看向街道上的人群,老少皆有,有人滿臉帶笑,有人氣急敗壞,還有人漫不經心。她的目光定格在不遠處的一個小攤上,女人正在跟小販討價還價。
程敘言扯了扯陸氏的袖子:“奶奶。”
“大概是你看起來好欺負。”陸氏半真半假的打趣他:“就算欺負你了,你又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