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2章家是一輩子的記憶
盧昌華交班了。
他跟著食堂的送飯車返回了家屬區。
他跳下車說道:“爸,我先回家了,今天有點累。”
“你先回吧,我食堂還有事。”
盧再高看了看兒子,對著他的頭發用手指點了點,一臉的嫌棄,什麽都沒說,帶著食堂的人去忙乎了。
韓穎扶著掛車的欄杆,對著他喊道:“晚上找你玩……”
盧昌華瞄了眼她,揮了揮手。
待輪式拖拉機突突突的開走,四周生氣撲麵而來。
河沙鋪墊的場區內部路兩側,挖著一米深的排水溝,溝邊栽種著海碗粗的柳樹。
咯咯咯的老母雞身後,跟隨著十幾隻毛絨絨的小雞仔,嘰嘰嘰焦急的呼喚著媽媽。
水溝裏幾隻鴨子在汙水裏來回的遊動,尋找著它們認為的美食。
幾個小屁孩嘰嘰喳喳的喊著口號,“衝鴨~殺鴨~”
呼嘯著踢踢踏踏從盧昌華的身邊衝過,跑進了水溝邊的蒿草叢裏。
功夫不大,草叢裏就傳出了嗷嗷的哭喊聲。
這條砂石路東西貫通整個家屬區。
盧昌華家就在這條路的東頭,坐北朝南的一趟平房,東頭第一家。
四月的東北,積雪已經融化,春風強勁,把地麵的浮土吹上了天空。
他沿路而行,與幾個職工家屬打著招呼。
盧家這趟平房住了四家,盧家居東,胡家居西,中間則是何家、毛家。
在西頭胡家不遠處,是一座巨大的木製瞭望塔,有二十幾米的高度,底下的樓梯已經被拆除,半截樓梯吊在空中,隨風擺動,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長水農場曾經是勞改農場,後來改變性質,成了國營農場,這座瞭望塔就是時代的見證。
“喲,昌華下班了?”
胡大媽站在院子裏撒著草籽,幾隻老母雞圍著這個中年女人咯咯咯的啄食。
看著年輕許多的胡大媽,盧昌華心裏一陣感慨,年輕真好!
“毛大爺,上班去?”
在胡家隔壁的院門被推開了,走出一個皮膚黝黑小個子中年男人,他胳膊上搭著軍綠色的大衣。
“啊,上班,你回來了?”
“哎,回來了。”
毛大爺據說是參加過朝戰的老兵,具體是什麽情況人家也沒說過,盧昌華隻是偶爾聽到別人提過一嘴。
何家沒人在家,院門掛著鎖頭。
盧昌華家門前的這條路,一直往東,延伸出了很遠,與機耕路相連。
東邊二百米外,一南一北兩大塊田地,這是三分場的後勤菜地。
在機耕路的南側,有一排土坯房,這是菜園的管理用房,種菜需要的農藥化肥種子都在這裏,還有鋤頭鐮刀等農具。
整個三分場的職工生活用菜就是這裏供應的。
所有職工家屬都要參加菜園的勞動,每天1塊錢的工錢,如果堅持下來,工資比一級工都高。
菜園管理房南側則是育苗基地,各種蔬菜的幼苗都是這裏培育出來的,然後再移植到機耕路南北兩側的大田裏。
這條機耕路兩側植有行道柳樹。這兩側的菜園專用地有二十多坰,夏秋季節這裏是最熱鬧的地方,每天下班之後,家屬們就聚集在菜園,購買蔬菜,回家準備飯食,這裏成了變相菜市場。
穿過近400多米的菜園機耕路,再往東就是盧昌華心心念念的小水庫了。
其實,當初就不是為了修什麽水庫,而是為了更便捷的轉場農機具。
這裏有一條寬度在400多米的南北溝,把家屬區和東邊地塊隔離了。
溝裏常年有小溪流過。
附近也形成了一片濕地。
這對農業生產和生活都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分場請示農場要建一條橫跨東西的土築機耕路,這樣就能少走彎路,節省大量的時間和油料。
就這樣,農場水利隊規劃建設了這條機耕路,在路中位置,放置了水泥涵管,作為溪流流淌的通道。
說起來,這條路經過了多次的加固和拓寬,如今已經形成了長度400多米,寬度8米的一條土水壩。
八十年代後,在涵管處增加了水閘,在水壩的南側形成了一個占地近20畝的小型水庫。
一直以來,這個水庫就是提供農田灌溉的水源。
倒不是沒人想到用來養魚,而是養過。
三分場作為實際管理人,當然想要利用這個水庫了。
可當時水庫剛建成,水體很瘦,放進去萬把尾魚苗,不是因為洪水魚跑了,就是魚養的瘦弱,沒什麽肉,收效不大。
再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三分場附近有好幾條小河流,野生魚類豐富,很多職工都會去打魚摸蝦,場領導也就熄了養魚的心思。
眺望了一眼東方那片還有部分冰雪的水庫,盧昌華嘴角含笑。
走到自家的院門口,滋滋一陣嗚咽,一條大黃狗搖頭擺尾的衝了過來。
“熊寶?”
盧昌華心裏一陣激動,這是他曾經的玩伴,從小養到大的,沒想到時光倒流,自己還能與它相見。
他記得,熊寶在明年的打狗運動中,被人用小口徑槍打中。
這件事一直是盧昌華心裏的痛。
拉開院門,熊寶撲了過來,雙爪死死的扒在他的身上,不願撒手。
盧昌華看著熊寶水潤潤的眼睛,不禁哽咽起來,雙手抱著它的腦袋,用臉一個勁兒的蹭著狗臉,熊寶的大舌頭在盧昌華的臉上舔了又舔。
“兒子下班了?”
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響起,盧昌華抬頭就見一個四十多歲的小個子女人推開房門看著他。
“媽,我,我回來了。”
“趕緊洗把臉,準備吃飯了。”
“誒。”
盧昌華嘴裏應著,眼睛卻像進了沙子般,紅紅的。
一進入戶門就是一間廚房,兩口鐵鍋安在灶台上。
裏邊的一口是煮豬食的,帶著一股淡淡的野菜味道。
外邊的這口鍋則是全家的飯鍋,炒菜蒸饅頭
鍋蓋上冒著熱氣,一股菜香隨著熱氣飄散在空中。
盧昌華吸了吸鼻子。
“媽,菜真香,做了什麽好吃的?!”
“哪有什麽好吃的,有啥吃啥。”
盧媽媽樂嗬嗬的說道。
熊寶圍在盧昌華的身邊,來回的轉著圈子。
“快去洗臉。”
“誒。”
往左手一拐,推開一扇木門,這裏就是盧家的客廳、餐廳兼臥室的所在地。
在南側的窗子旁,有一個鐵藝的洗臉架,一盆熱水架在架子上,冒著淡淡的熱氣。
盧昌華脫掉工作服,嘩嘩的洗起臉來。
很快這盆水就變黑了。
他端著水走到了院子裏,把水倒在地麵上,去鍋台邊的水缸裏舀上幾瓢涼水,重新再洗一遍。
洗漱之後,他打開家裏的靠邊站飯桌,把桌子架在了炕沿邊,拿上碗筷擺好。
盧媽媽把鍋裏的饅頭裝在盆裏,用鍋鏟子把菜鏟進盤子。
“媽,還是你的手藝好,白菜土豆都能這麽香!”
“現在沒有菜,將就吧,到了六七月就好了,菜就下來了。”
“沒事,這就挺好。”
盧昌華坐在凳子上,老媽坐在炕沿上,娘倆這頓晚飯吃的格外香。
“你這頭發這樣可不行,找個時間剃了。”
老媽雖然寵愛盧昌華,可這樣的打扮太驚世駭俗,盧媽媽也受不了。
“行,我明天就剃了。”
“這就對了,省得讓你爸生氣。”
“你哥上午來信兒了,說他在廣播站都挺好,讓咱們別惦記他。”
盧媽媽一提起自己的大兒子,一臉的驕傲。
盧昌中是盧家的長子,盧昌華的大哥,比他大兩歲。
在農場廣播站實習。
自從職高機電班畢業,他就去了廣播站,已經實習一年了,還沒轉正呢。
盧昌華知道,大哥在廣播站的日子不好過。
所謂廟小妖風大,池小王八多。那種機關單位,人事鬥爭相當激烈,弄不好就被擠出去。
“有機會我去看看大哥,他在機關肯定不容易。”
“知道就好,你也要好好爭氣,向你哥學。”
“知道了媽。”
吃了晚飯,盧昌華搶著去洗碗,盧媽媽爭不過兒子,就舀了一桶豬食,拌上了一瓢麥麩子,提去豬圈給自家的兩頭小豬喂食。
盧昌華在飯鍋裏燒上了兩瓢水,待冒起了熱氣,這才停止燒火,把碗筷盤子放進鍋裏洗刷起來。
隔著山牆都能聽見小豬的嚎叫聲,威兒威兒的,也不知是餓慘了還是在跟盧媽媽撒嬌。
牆上的掛鍾已經指到了七點,老爸還沒回來。
盧媽媽已經屋裏屋外的拾搗完,此時光線極暗,盧昌華拉了下燈繩,家裏的唯三電器燈泡竟然沒亮。
“唉,又停電了。”
老媽自言自語道。
室內亮起了昏黃的燭光。
一個罐頭瓶倒扣過來,在瓶底粘上蠟燭,這就是一個簡易的燭台。
如今的盧家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家裏的電器隻有三樣,電燈、收音機和手電筒。
收音機需要電池,一般情況下舍不得用,每個月能聽上十次八次的就算高頻率了。
電燈除非有必要,能不用就不用,費錢。
至於手電筒,一般也是不用的,也費錢。
這樣的家庭,在農場是很普遍的。
當然極個別的幹部家庭已經有了黑白電視機。
四五百塊錢的價格讓人望而生畏。
盧昌華記得,自己家買上黑白電視機還是88年之後的事。
看著這樣的生活環境,他暗下決心,一定要致富,做先富起來的那批人!
對,承包水庫,來錢快,合理合法。
隻是那於姓兄弟怕是要被自己截胡了。
盧昌華記得今年夏秋發生了洪澇災害,農場受災嚴重,附近炮團的幹部戰士都來支援,今年的糧食肯定是減產了。
可分場的小水庫卻得利了,水量充足,正好養魚。
年底就有詳細的職工家庭農場的政策傳達到分場了,這時候就是承包小水庫的最佳時機。
正琢磨著,院裏熊寶發出了狂吠。
有人在院門外高喊盧昌華的名字。
“誰呀?”
“盧昌華,快把狗看住,我怕它。”
“沒事,你進來吧。”
盧昌華聽出是韓穎的聲音,就把熊寶用繩子栓住。
熊寶見盧昌華來了,搖頭晃腦,好不親熱。
“誰呀?”
“韓穎。”
“韓主任家的姑娘啊?”
老媽嘴裏嘀咕著,卻起身搬了把凳子過來。
一進到屋裏,韓穎就拉著盧媽媽說個不停,女人之間也不知哪來的那麽多話題。
盧昌華給韓穎倒了杯白開水。
“不好意思,我家沒有好茶。”
“我不喝茶,開水挺好的。”
韓穎看著盧昌華的眼神閃著光芒。
“咳咳,韓穎,你找我有事?”
“哦,你今天說喇叭褲不穿了,是不是真的?”
“哦,是真的。對了,明天我要進城把頭發剃了。”
“啊?那不是白燙了?”
“這個發型不適合我。”
“哦。明天我陪你去唄?”
“你?不上班了?”
“我請假。”
“那可得起早,不然趕不上客車。”
“咱們五點就走吧,早點走把握。”
韓穎眼睛裏神采奕奕。
“行吧,在隊部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