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屈玉堂愣了兩秒, 而後拔足狂奔，眨眼的功夫便跑到了來人身前。
“袁青！”他喊她的名字，聲音微微有些喘, 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三十載歲月倏然而過, 眼前人的容貌曾無數次在他腦海中浮現，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真的見到她。
“是我。”袁青微微點頭, 輕聲回道。
“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說, 眉眼彎起，“真好。”
屈玉堂聽著這話，隻覺得有些奇怪，但並未細想，他打量著眼前人, 滿心滿眼的歡喜，“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夢到你回來了……”
屈玉堂和袁青，兩家是一個村子的，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
那個年代，大家都窮, 而屈玉堂家格外的窮，窮到揭不開鍋的那種程度。
他頭上還有一個姐姐，三個哥哥, 一年到頭吃不上兩頓飽飯, 吃好更是做夢都不敢想, 穿的衣服也是哥哥姐姐淘汰下來的, 補丁一個接一個，數都數不清，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又窮又苦，他都不願意去回想。
可又不完全是黑暗無光的，那段時光裏，那裏有他生命中的最純粹的一段感情。
相比屈玉堂家，袁青家條件就要好得多，由於媽媽身體不太好，家裏就她一個孩子。
袁青遺傳了媽媽的長相，從小就很好看，性格也好，懂的東西也多。
屈玉堂人生中的吃到的第一塊肉，第一塊糖，穿的第一件新衣服，都是袁青給的。
他一度以為，他們會一直在一起，長大，然後結婚，有自己的孩子……
三十年前，屈玉堂十七歲，在那個時候已經是可以結婚成家的年紀了。
雙方家長從小看著他們一起長大，感情要好，也是默許了的。
隻是屈玉堂家裏孩子比較多，頭上一個姐姐三個哥哥，其中兩個都還沒有著落，沒有越過他們來操心他的事的道理。
家裏讓他再等兩年。
結果那年年尾，袁青隨著家裏搬去了城裏。
他追在車後麵，心裏沒有一點底氣的問，“能不能等我幾年？”
袁青點頭，“好。”
那一幕，在屈玉堂腦海中定格成了一張照片，整個世界都是黑白的，唯有那道纖細的人影，帶著一絲色彩。
“你們家的搬走的第二年，我跟著人去了外麵……”那段日子是真的苦，可屈玉堂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因為心裏有一道信念支撐這他。
一年，兩年，三年……
他漸漸學到了一點本事，但還不夠。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到了第十個年頭，他終於學到了一門能夠養活自己的手藝，也攢了下一些錢。
他滿心歡喜，又忐忑不安的，踏上回鄉之路，去尋找袁青。
“我找不到你了……”
十年的時間，三千多個日夜，物換星移，屈玉堂一開始連自己家都找不到，幾經波折，才聯係上家裏人，可是沒有一個知道袁青的消息。
他們勸他，“都過去十年了，她怎麽可能還等著你，肯定早嫁人了，孩子估計都有幾個了，你就算找到她又有什麽用呢？”
屈玉堂不是不知道這點，當初他讓袁青等自己幾年，而不是十年，他隻是不願意去想這個可能，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想要見她一麵。
可是他用了一切辦法，找了很久很久，也沒有得到哪怕一點關於袁青的消息。
屈玉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一直找到了現在。
“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屈玉堂說到最後，已然紅了眼眶，聲音也有些哽咽。
他已經是四十多快五十歲的人了，袁青結沒結婚已經不重要，之前他隻想見她，如今隻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袁青說，“一直都很好。”
“當初跟著家裏人回到城裏以後，我等了你幾年，你沒回來，我就嫁給了父母給介紹的人，比我大兩歲，性格很好，有一份體麵的工作，對我也很好，第二年，我們有了一個孩子……”
袁青的聲音很溫柔，說起往事的時候，語調很平緩，就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偶爾還有些停頓。
她時不時會看屈玉堂一眼，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你呢，你過得怎麽樣？”她說完之後，問起了他的情況。
“我啊……”屈玉堂想了想，回道，“除了剛出去那幾年苦一點，後麵就很好了，吃得飽穿得暖，還有錢拿，雖然不多，但是攢個幾年，也不少了。”
“當時回來找你找了一段時間，沒找到，就聽家裏的安排結婚了，對方是個溫柔賢惠的人，結婚後在家鄉待了一段時間，就跟著我一起出去外麵打拚了……”
久別重逢，兩人仿佛有說不完的話，也不嫌站著累，你一句我一句，什麽都能說聊上一點。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不過離得也不算遠，站在亭子裏洛聞書等人勉強能聽個大概。
屈玉堂的助理撇了撇嘴，小聲吐槽，“編得還挺像那麽回事的。”
話音落下，聽得旁邊響起一聲回應，“的確。”
助理有些意外，側頭看去。
回應他的是洛聞書，坐在放香的桌子後麵，手肘撐在桌子上，單手托腮，神情有些漫不經心，正看著外麵聊得忘我的兩人。
“洛小姐知道我老板是瞎編的？”助理壓低了聲音問，話音落下之後，很快又露出恍然的表情，自己回答道，“也對，我老板找了這麽多年一點消息都沒有，你不僅能找到人，還讓他們見上麵了，知道這個也正常。”
助理跟在屈玉堂身邊，已經好幾年了，對於後者的情況，不敢說了如指掌，大致上還是比較清楚的。
什麽結婚，什麽三個孩子，那都是騙鬼的，屈玉堂一直單身至今。
他身高長相都很普通，但是比較有錢，因此一直以來追他的人都不少，但是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回應過任何人，也沒有什麽緋聞。
知道情況的人覺得他深情，不知道的以為他有什麽大毛病。
“回頭被人家知道了，那得多尷尬。”助理有點幸災樂禍。
卻聽洛聞書說，“我說的是另一個。”
“啊？”助理一愣，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洛小姐你的意思是，袁女士的那些話，也是瞎編的？！”
洛聞書微微點頭。
助理：“……”
他心情一時有些複雜，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
這兩個人，明明三十年沒見，卻有著同樣的默契，為了不讓對方擔心，現場編了一段看似完美的人生出來。
“不行，我得去說一下！”
兩個都是快五十歲的人了，人生已經走過了一半多，假如真的像他們編的那樣，彼此都成家，那也就算了，可明明沒有！
三十年前錯過了，如今好不容易重逢，如果再錯過，那未免也太讓人難過了！
助理說著話，就打算過去提醒。
然而還沒來得及邁步，就被拉住了。
“哥哥，不要去，讓他們再待一會兒。”說話的洛星嶼，他仰頭看著助理，朝他搖頭。
助理有些不明白，不等他問出來，就又聽到一句，“他們以後不會再見麵了。”
不遠處，屈玉堂跟袁青說起自己今天的奇遇，“我下了飛機，就去了玉林東街廣場，在那邊遇到了一個小朋友，說是能帶我見想見的人，我當時還覺得他是騙子，沒想到是真的！”
他說著話，轉過身，指了指避雨亭這邊。
“你呢，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他問著話，發現袁青正看著他剛才指的方向。
“我知道。”她說，“是我拜托他們，帶我來見你的。”
屈玉堂有些驚訝。
“我讀了這麽多年的書，從來不信這些，沒想到這廟裏的神，竟然真的能實現我……的願望。”
“那可得好好感謝一下他們！”屈玉堂聽著她的話，總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時間也不早了，等會兒一起吃個飯吧……”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不了，”袁青拒絕了他，說話的時候，收回視線，低著頭，眉眼微垂，“我還有事，等下就要走了。”
屈玉堂聞言，愣了愣，“很急嗎？”
袁青點頭，“嗯。”
“那好吧……”她都這麽說了，屈玉堂也不再勉強，他拿出手機，對她說，“留個聯係方式，等你以後有空了……”
“不用了，”袁青又一次拒絕了他，“我隻是想見你一麵，知道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屈玉堂當即愣在原地。
片刻後，隻聽一個平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這樣瞞著有什麽用，他早晚會知道的。”
袁青身體一僵。
屈玉堂回過神來，他以為是在說自己，解釋道，“我隻是，不想讓她擔心……”
袁青聽到這話，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忽然抬起頭，看著屈玉堂。
“你，跟我說實話，我想知道，你這些年的真實情況。”
屈玉堂有些不敢看她，錯開了視線，“我說的幾乎都是實話，除了結婚……”
他說到後麵，頭都有些抬不起來。
袁青神情哀傷，卻沒有一滴眼淚。
她跟屈玉堂一樣，說的很多都是實話，然後在同一件事上選擇說謊。
她當年答應會等他，也等了幾年，將自己等成了那個時候的老姑娘，好在父母開明，也沒有催她，再加上有自己的事業，專心投入，一晃就過了這麽多年，依舊是一個人。
許久之後，她才開口，“我這次是來春山出差的，淩晨的時候，從南郊路過……”
那會兒路上沒什麽車，很安靜，袁青讓司機開慢一點，降下車窗，鳥叫蟲鳴聲傳入耳中，清新的晨風陰麵吹拂。
她忽而就想起了小時候。
而在她走神的時候，忽然一聲巨響，隻見對麵車道忽然衝過來一輛大貨車，撞上她乘坐的車。
片刻之後，袁青坐在被撞得完全變形的車裏，劇烈的疼痛襲來，她透過破碎的車窗，看到遠處的天空中，有一架飛機飛過。
生命的最後一刻，時間忽然變得無比漫長，她回顧自己的一生，唯一的遺憾，是不知道當年有過約定人過得好不好。
或許是這份思念太過強烈，將要失去意識之際，她聽到一個聲音對她說，“我可以讓你見他一麵。”
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沒想到再睜開眼，就看到了屈玉堂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
屈玉堂已是淚流滿麵。
“這不是真的……”他呢喃道，有些難以接受。
“其實你們也算見過了。”洛聞書說。
兩人聞言，下意識看向她。
洛聞書看向袁青，“你當時看到的飛機，正是他乘坐的那一架。”
之後又看向屈玉堂，“六點四十五分二十七秒，飛機從南郊上空飛過，你當時透過玻璃窗，往下看了一眼。”
“那個方向，正是她出車禍的地方。”
兩人曾隔著遙遠的距離，遠遠相望，隻是彼此都不知道。
洛聞書感應到了袁青臨時之前的思念，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洛星嶼今天早上會突發奇想想要出來賺錢。
她隻是單純的想幫這兩個人一把，讓他們最後再見一麵。
當時拘魂的小鬼已經來了，準備將袁青的靈魂帶往幽冥。
洛聞書拿著人間行走的印信，從小鬼手裏把人留了下來，帶到了這裏，等著屈玉堂來。
“有什麽話，都說了吧。”洛聞書說過之後，轉身離開，把空間留給他們。
兩人互相看著對方，心裏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說，但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一句都沒有說出口。
最後是袁青先開口，“小五，再見。”
屈玉堂是家裏的第五個孩子，因此取名叫屈小五，現在這個名字，是當初教他本事的師父給取的。
時隔三十年，再次從袁青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屈玉堂瞬間泣不成聲，“袁青……”
烏雲重新聚攏，陽光隱去。
那處空地上，已經隻剩下一個孤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