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消息

霍二淮自從家裏添了兩個人,就知道要緊著掙銀子了。

原本他每天隻在江裏河裏泡,天一破曉就下網,一落日就收網,每天都隻捕些魚蝦賣錢。要是有閑瑕,就在船上休息或補魚網,或是想著到哪方水域再多撈一網。

但他現在開始想些其他門路掙錢了。

此時正要趕往外城碼頭,聽到倆孩子嘀咕,不由叮囑道:“碼頭你們不能去。你們還小,身子吃不消。爹去就行。你們要不先回去陪你娘和念兒,要不去外城逛逛等會跟爹同回?”

“爹,我們等你一起回。我們先到外城逛逛,一會落日前我們到高叔那裏等你。”

“那也行。”

霍二準從小挎包裏抓了幾個銅錢遞給他們。

霍惜看了看,本不想拿,見他硬塞過來,便隻拿了兩文,餘下的又推了回去。拉著楊福便與他分開了。

“惜兒,我們去哪?”

“去茶肆。”

“茶肆?惜兒你渴了?”

霍惜沒回他,飛快地越過他:“舅舅快點,一會就落日了。”

“哎,來啦。”

金陵城原本就是江南富饒之地,物足糧豐,如今做了衛朝的國都,人氣更是繁茂。整個京師匯集百萬人口,又因水係發達,南來北往的貨物齊聚京師,越加富庶。

外城的江東門離內城的石城門,人力僅一個多時辰的距離,所以此兩城門之間聚居的百姓也最多。

又因京師兩湖之一的莫愁湖就在兩個城門之間,固此地又吸引了一大批文人雅士前來泛舟遊湖,切磋交流詩詞文章。

哪怕因新舊朝更迭,燕王入主皇城,也沒亂多久,如今又已是歌舞升平之象。

霍惜左右看看無人,在一處灰牆上用手抹了一把,又快速地往自己臉上抹了幾道,才兩手合掌拍幹淨。

楊福目瞪口呆。

“惜兒,你為什麽……”

“我長這麽好看,萬一被拍花子拐走了怎麽辦?就見不到爹娘了。”

楊福一聽深覺有理。雖然他姐老是吼他,但這世上沒有比他姐和姐夫更好的人了,要是見不到他們,他會哭死的。

霍惜見楊福兩手都用上了,把自己的臉抹得跟黑臉包公一樣,那叫一個無語。

“怎,怎麽了?”

“沒什麽。走吧。”

“去茶肆?我們隻有兩文錢,夠喝茶水不?方才你怎不多拿幾個銅板?”

霍惜默了默。她不想拿的。不想欠太多。怕還不了。

楊福見她不說話,也不以為意。一路貪看。

這裏雖是外城,但比別處熱鬧。越靠近內城越熱鬧,人來人往。各店鋪招幌隨風獵獵作響,布鋪,首飾鋪,糕餅鋪,繡鋪,雜貨鋪,匠做鋪,醫館,藥鋪,茶莊……讓人眼花繚亂。

外城如此熱鬧,隻不知內城又是何等光景。

楊福一路哇哇叫個不停,霍惜卻頭都不太敢抬。

不敢大意。

“惜兒,我們這樣,怕是還沒等靠近就要被人趕走了。”

楊福看著街上大家衣著光鮮,再看看自己,補丁打補丁,還有好多人朝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楊福抻著衣裳,心裏有些難堪。

霍惜安慰他:“我們又不偷不搶。不給進就不給進,怕甚。再說,又不是沒有窮人。”

楊福再一打量,果然還是有不少跟他們一樣的窮苦百姓。心下稍安。但要進內城的心卻是涼了一些。

霍惜一路拉著他,走走停停,看看,聽聽,也沒個目的地,就隨意的很。

直到走至靠近內城牆的一個草棚搭的茶肆,才拉著楊福走了進去。

“茶水多少錢一杯?”

“香茶三文一杯,糖水兩文一杯,普通茶水一文一杯,幹果三文四文五文一碟,糕點五文六文七八文不等,茶水可續。”

楊福看著台子上擺得滿滿當當的各種幹果糕點,舔了舔嘴唇。

不等他咽口水,霍惜已拉了他找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夥計,來兩杯普通茶水。”

“好勒,兩位小客倌請稍等。”一年輕夥計揚聲道。

霍惜很是淡定地坐下,無視左右好奇打量的目光。

這窮小子,剛比桌子高一點吧,這淡定的,拉著自家兄長坐在一堆大人中間,還麵色不改。看他那兄長,倒是頭都不敢抬。

眾人嘖嘖稱奇。

霍惜目無斜視,裝沒看見。

而往常楊福也不是沒買過茶水,一文錢的茶水也喝過不少,但不過是在攤子外飲完就走,哪像現在點上一文錢的茶水就安然坐在茶肆裏的?

又沒錢點茶果點心。還占人倆位置。

可扭頭看霍惜一臉淡定的樣子,他一個當人舅舅的,也不好太慫。索性壯了膽色,直了直胸膛。

霍惜看了他一眼,揚了揚嘴角。

嘿嘿,楊福也對著她笑了笑,忽然也就放開了。

兩個窮小子,也沒什麽好看的,漸漸的也沒人再打量他們。

霍惜一邊嘬著茶水,一邊把耳朵豎了起來。

“你們說,現在安穩了不?”一中年漢子用手指往上指了指,又小聲道:“那位占了京師,他其他兄弟能幹看著?”

“不看著能怎樣?兵力都被先帝卸得差不多了。”

“那這就安穩了?可別再打仗了,我一想起聚寶門外每日都殺那麽多人,血呼拉拉的,我夜裏都不敢熄燈睡覺,就怕第二天醒來脖子上腦袋沒了。”

一漢子想起新帝初入京師時,大開殺戒,死的人都堆成山了,打了一個寒顫。

“你什麽牌麵,想被拉上刑台,人家還看不上。”

“那我可得感謝他們看不上。”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哎,房大人,可惜了,現在天下學子都不敢說話了,你看莫愁湖那邊,人都少了。”

“可不是。”

幾個人搖頭歎息。

“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段時間內城幾乎家家都有喪事。”

就聽一人低聲道:“我有一個朋友是開棺材鋪的,前段時間生意好的讓人嫉妒,忙得腳不沾地。日日出入高門大戶,回來就說今年怪事特別多,說好些府裏的夫人都暴斃了。就那榮國公府上的世子夫人,聽說也在莊子上難產,一屍兩命,連她那女兒都悲傷過度,跟著一塊去了……”

“那真是可惜了,聽說世子爺跟著他老子榮國公,隨著新帝參加靖難之役,屢立軍功,就算降一等襲爵,也是侯爺。嘖嘖,可惜了。”

“榮國公可是追封的爵位。可襲不了。”

“人家不用襲爵,隻憑軍功還撈不到一個爵位嗎?”

“你們沒聽說嗎,榮國公長子憑軍功獲封新城侯了,還是世襲。”

“太可惜了。活到現在也是個侯夫人,兒子生出來將來也是侯爺。嘖嘖。聽說他家裏把偏房扶正了。看看人家這運道。”

一漢子搖頭歎息:“也怪沒個可靠的娘家,不然生產時護著點,何至於此。”

“我聽說那夫人的娘家全家都被流放了,也不知有幾人能活著到流放地。”

“嘖嘖……這下算是死絕了。也不知嫁妝落到誰手裏。”

“反正落不到你手裏。”

霍惜聽著茶肆裏大夥的打趣,歎息聲,兩隻拳頭緊握,死死咬著唇,眸子裏滿是恨意。

原來,母親死了,弟弟死了,她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