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過年

長樂二十三年正月初一。

慕惜辭晨起推開了屋中的窗,微涼的冷風穿過窗框,夾雜著些許灰煙與硝石氣味,她緩慢地眨了眨眼。

昨夜除夕,她與慕惜音等人在鬆鶴苑中用的年夜飯,跑去了鴻鵠館跟著慕文敬一同守歲,待過了子時吃完餃子,又被慕修寧拖著在府門外放了好一通炮仗,足足鬧騰到醜正方才歇下。

這好像是她兩世以來過過最熱鬧的一個除夕。

熱鬧到甚至有些喧鬧,但她並不討厭這種感覺,隻覺得有些新奇。

沒有大漠含著血腥味道的風沙,也沒有北疆那幾乎能割裂人麵龐的雪;無需時刻提防著酒菜裏是否被人下了什麽奪命之毒,更無需聽那些充斥耳廓的阿諛奉承。

鬆鶴苑的圓桌上擺滿了每個人愛吃的菜,鴻鵠館的餃子內亦包著洗淨的福錢。

子時一到,京郊皇家寺廟的鍾聲便傳遍了整個京城,待皇城裏第一朵煙花綻放在天際,慕惜辭仰頭注視著那片四散的星河,眼底無端發了熱。

慕修寧興奮無比的帶著她在府門外東顛西跑,點燃一串又一串小鞭,放飛一片又一片綺麗的花。

慕惜音的身子不好,他亦平素看不慣慕詩嫣,二房庶女在府中存在感極低,慕文敬常年軍務繁忙,一到過年便不愛動彈,是以往年都是慕修寧一人獨自放|炮。

今年多了個慕惜辭,於是他激動萬分地搬出留存許多時日、輕易不願取出來的寶貝煙花,密密麻麻的堆了半個官道。

等到那些煙花竄上了虛空,轟鳴著在她頭頂炸裂成了一片綺豔的海,慕惜辭才恍惚中明白了什麽叫“年”。

後來那豔色的光海鋪滿了天際,迸出的火與煙熏黑了國公府鎏金的門匾。

慕修寧被得知此事的自家老爹,拿長槍追著在府中跑了半夜。

回憶完一圈的慕惜辭垂眸一聲輕笑,笑聲引來了守在門口的靈琴。

“小姐,您醒了,可要用膳?”靈琴敲了敲門,待慕惜辭應聲後輕輕推了門,“大小姐早上差人送來了一道南瓜百合粥來,這會正在灶上溫著,婢子看過了,南瓜與糯米都燉得爛爛的,取來做早膳是再好不過的了。”

“阿姐今早還送了粥來?”慕惜辭聞言眸中一亮,靈琴笑著點了頭:“不光是大小姐,老爺和老夫人也派人送了不少吃食過來,隻是有些菜品油鹽重些,不適合當早膳,被婢子暫且收起來了。”

“那你看著取兩樣粥菜過來便是,你挑的東西,我信得過。”慕惜辭彎眼,“對了,凝露呢?那邊忙的怎麽樣了。”

“姑娘跟公子一早就去夢生樓找沈掌櫃了,看樣子一切都蠻順利,她這兩日都是笑著回來的。”靈琴說著取過架子上的衣衫,服侍著小姑娘更衣,“雖然累一些,但婢子見她仿佛是樂在其中。”

“嗯,挺好。”慕惜辭笑笑,目光不經意瞥見妝奩上放著的那隻青銅小刀,以及刀下壓著的黃符,眼神微晃,“靈琴,待今日明軒回來後,你讓他來書房尋我。”

“好的小姐,婢子記住了。”靈琴頷首。

慕惜辭梳洗後直接鑽進了書房,連早飯也是在書房中胡亂吃的一口。

青銅刃上的斑駁鏽跡已被她拿細砂與油石打磨了個幹淨,露出鋒銳而泛著寒光的刃口。

鏽色一褪,刀中藏著凶煞之氣即刻暴露出來,即便離著那刀足有一尺餘遠,慕惜辭也感受得到刀身上散發著的陣陣寒意。

之後有空,還是得給它做個刀鞘。

不過今天就算了,臨時湊合一下。

慕大國師抬手按了按眉心,取來狼毫飽蘸了朱砂,不緊不慢又一絲不苟地在刀身上勾勒出繁複的符文。

她的動作舒緩流暢,甚至稱得上是賞心悅目。

每畫出一道,青銅刀上泛著的黑煞便弱下一分,待那血一樣的朱砂爬滿了整個匕首,先前那駭人的陰煞已全然不見蹤跡。

果然是好東西,先前那幫人簡單粗暴的用法,當真是暴殄天物。

慕惜辭挑眉,慢悠悠吹幹了刀身之上的墨跡,繼而拈起那張被疊成小塊的黃紙朱符,繪符人的筆畫稍顯粗糙生疏,她耐心垂了眼,指尖輕點。

沒有趁手的羅盤果真麻煩了些,但找對麵這樣的半吊子,光憑掐指心算便足矣。

湛明軒回府之時,慕惜辭剛放下手中那道隱藏著點點術士氣機的黃符,宣紙上寫滿了旁人看不大懂的字。

“小姐,您找我。”少年叩響了書房的門扉,言語是慣來的簡潔利落。慕惜辭起身拉開了屋門,笑吟吟的喚他入了內:“明軒,沈掌櫃那頭可都準備好了?”

“廚子、雜役,跑堂這些都招好了,不少就是醉仙樓中原本的老人。”湛明軒下頜輕點,“沈掌櫃開店多年的名聲極好,老夥計們也都感念著他的恩情,一聽說過了年酒樓要重新開張,忙不迭的趕回來了。”

“另外,明軒按照小姐所述,仔細考察過每個人的家世背景,大多是普通百姓,個別一兩個不清白的,都打發走了。”湛明軒語調微頓,目光瞟過桌上滿是字的紙又淡淡移開,他知道自家小姐的本事不淺,是以對那些看不懂的東西索性視如不見,“小姐您還有什麽吩咐?”

“做得不錯。”慕惜辭勾唇,低頭看了眼紙上被她特意圈出來的三個大字,笑中隱隱透出兩分惡劣與狡黠,“明軒,今夜子時過後,陪我去一趟寶宴樓吧。”

“寶宴樓?”湛明軒微訝,眉梢輕挑,他沒想到慕惜辭會突然提起這個地方。

“對,寶宴樓,我們去夜探一下。”順便拆了那樓中設著的轉財陣法。

慕惜辭笑眯眯的彎了眼,老醉仙樓內的財陣已破,但寶宴樓內八方轉財之陣所取可不止一家“醉仙樓”,且不說沈掌櫃已成了自己人,光是憑那寶宴樓幕後的真正主子是墨書遠,便值得她花點時間跑這一趟。

湛明軒回來前她已順著那黃符尋得了設陣者,那人雖算不上相熟老友,卻也能擔得起一句“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