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墨綰煙
軟轎載著二人一路向鏡台行去,慕惜辭在半路瞅見了慕詩嫣乘著的那頂小轎,她雖到的比她們早些,到底也不曾早上多少,加上皇宮之內規矩繁雜,這會便又遇上了。
慕惜辭略掀了簾幕向外細細掃了一眼,今日跟在慕詩嫣身側的仍舊是韻書,大抵韻詩身上的傷還未好透。
也是,憑韻詩的性情,這會大約已然生了異心。
慕大國師垂眸剔了剔指甲,她對韻詩有些模糊的印象,兩人今生前世的交集不多,但她隱隱記得那是個極聰明的姑娘。
聰明人最恨有人在他們麵前自以為是的弄虛作假,尤其在那弄虛作假的水平不高的情況下。
而慕詩嫣,則恰是那種沒什麽斤兩,隻知一味惡毒的人。
她不清楚那日她暈過去後具體發生了什麽,總歸醒時便聽說那主仆二人一起受了罰。
杖責四十雖重,可國公府內的侍衛下手都極其有數,不至於讓韻詩的傷拖近四十日還未好上九成。
這隻能證明,韻詩她自己不希望早日好起來;同樣也能猜出,慕詩嫣那蠢貨多半自以為高妙的弄了些不該弄的事,舞到了韻詩臉上。
韻詩大半是蕭淑華替慕詩嫣一手養出來的智囊,她們主仆離心離德,對她而言,有利無弊。
說不準,以後的韻詩,還能變成她手中一柄頂頂鋒利的刀——
專門割慕詩嫣的那種。
慕惜辭無聲勾了唇角,此處離鏡台不過百尺之遙,雪天道濕路滑,抬轎的內監們在此便提前放慢了腳步。
“小女國公府二小姐慕詩嫣,見過樂綰公主殿下。”少女故作嬌憨可人的聲線穿透了轎輦,隔著那道微微被風吹起的軟簾,慕惜辭自縫隙中,隱約覷見了她那一改高傲姿態的二堂姐。
她唇邊勾起的弧度愈發大了,記憶裏,這是她頭一次見到慕詩嫣做此般奴顏婢膝之態。
“願殿下萬福金安。”慕詩嫣福著身,一向高昂的頭顱而今深深的低了下來,她福身時竭力將裙擺旋擰成了最完美的花朵,即便裹著厚重的鬥篷,也要頂著冷風,露出一段纖細白皙的頸。
慕詩嫣半垂著長睫,麵上帶著最為優雅得體的笑容,這樣標準的福禮令她本就發麻發痛的雙膝越加痛如剔骨,戰栗自小腿起,寸寸蔓延至她的發心。
但她不敢鬆懈半分,眼前站著的、與她年齡相仿的姑娘是乾平最尊貴的公主,而她不過是一個小小五品郎中的女兒。
她們之間差之雲泥,她能輕易決定了她的生死,她有膽子算計慕惜辭奚落慕惜音,卻沒膽子對墨綰煙不敬。
至少現在絕對不敢。
“免禮,慕二小姐,您趕快上去罷。”墨綰煙似笑非笑地拂了衣袖,她品得出慕詩嫣的極力討好,可身為乾平最受寵的小公主,她身側從來不缺這樣的討好。
令人厭惡、讓人作嘔,滿是目的與功利的討好。
“小女謝過公主殿下。”慕詩嫣應聲頷首,收禮時身形一晃,險些向路旁花圃中斜栽過去,好在有韻書在一旁穩穩攙扶住她,否則今日她還未等到慕惜辭出醜,自己便先要鬧出個天大的笑話。
“慕二小姐,小心些,別再在宮中跌了摔了傷到了身子。”被父皇知道了,她是要挨一頓訓斥的。
墨綰煙乜斜著黑瞳瞟了慕詩嫣一眼,隨即收回了目光,踮著腳向鏡台入口處望去。
“嫣兒多謝殿下關懷。”慕詩嫣甫一站穩便聽到這句,眼中登時湧現出濃濃的激動欣喜,她正欲轉身與墨綰煙再攀談幾句,卻見那在她麵前貴不可攀的小公主提了裙擺,歡喜萬分的小跑下去,而她跑去的方向——
慕詩嫣麵上掛著的笑意陡然一僵,接著崩滿了裂隙。
“慕姐姐,您總算到了!誒~小心小心,您身子慣來不好,仔細些地上的東西。”墨綰煙驚呼,見慕惜音下了轎,忙一把拍在了隨行內監身上,“混賬玩意,愣什麽呢,鏡台風雪這麽大,還不快給慕姐姐撐把傘?”
“小心給慕姐姐吹病了,小公爺回頭找該上宮裏來了!”墨綰煙豎眉,慕惜音見狀含笑擺手:“殿下言重了,惜音的身子還沒弱到那個程度,阿寧也沒那麽凶神惡煞。”
“他還不凶?那麽多世家少爺,就屬他最凶。”墨綰煙說著吐了舌頭,“我皇兄跟他一比都成翩翩公子啦!”
“殿下,莫要拿七殿下與阿寧作比。”慕惜音頗不讚同地搖了搖頭,繼而福身行禮,“惜音見過樂綰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嘿呀,慕姐姐,都說過您見我不必行這些虛禮。走走走,我在裏頭給您留了個頂好的座位,咱們上去坐下說。”墨綰煙嬉笑,拉著慕惜音作勢便要踏上鏡台。
後者安撫似的拍了拍她,一麵又招手喚來了剛下轎的慕惜辭:“殿下,給您介紹一下,這是小妹惜辭。阿辭,快拜見殿下。”
“小女惜辭,見過殿下。”慕惜辭順著眉眼,乖乖行禮又道了聲“萬福”,她現在很難將這位天真活潑的小姑娘,與前生救出來的那滄桑老嫗聯係到一起,她們全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截然不同的樣貌,截然不同的眼神,截然不同的身形氣質……除了她們都叫“墨綰煙”,她實在尋不到她們身上第二個共同之處。
大漠的風沙摧殘掉了這嬌美靈動的姑娘,留下一具幹枯腐朽的軀殼。
那日子她不敢細想。
慕惜辭闔了闔眼,墨綰煙聽到慕惜音的介紹微微怔愣,隨即驚喜萬般地拉過慕惜辭的手:“惜辭?你是阿辭!”
“快快,免禮免禮,讓我看看——嘿!果然和我皇兄說的一樣,是個極靈秀的姑娘!”墨綰煙捧著慕惜辭的小臉上下瞅了幾圈,入手的幼童皮膚細嫩如上等絲綢,她忍不住偷偷輕掐了兩把,“阿辭,我早就聽皇兄提過你多次,一直心下好奇,今兒總算是見到本人了。”
……果然是那狐狸崽子的親妹妹,這如出一轍的自來熟。
被人捧著臉的慕惜辭眉骨微跳,不過不太一樣的是,她並不討厭墨綰煙的親近。
大約因為她是個姑娘。
且是個前生被她救出來的、被她眼睜睜的看著紅顏作枯骨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