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扯謊

朝華居外,四五名侍女小廝在門側站成了整整齊齊的一排,他們已經在此等候了一刻有餘,任再好的脾氣,這時間也被消磨得隻剩下滿腔火氣。

“二小姐,您收拾好了沒?老爺和七殿下還在浮嵐軒候著,您再這麽拖下去,咱幾個便隻能衝進去,將您直接抬到三小姐那了。”領頭的小廝沒好氣地敲了敲門框,力道之大震落了鬥拱邊角裏藏著的陳年老灰,烏糟糟的灰泥撲上了新換的豔色燈籠,令那兩盞燈火立時灰暗了數分。

躲在屋內不願見人的慕詩嫣聞此慌了手腳,急忙一把抓住了身側的韻詩。

她麵上的精致妝容早被冷汗浸得斑駁脫落,在室內的幽光下看著仿佛是深山老林裏新爬出的女鬼:“韻詩,怎麽辦?韻書還沒回來,我娘不在,若是大伯他鐵了心的要發落我……我們該怎麽辦?”

“小姐,您先別慌,現下夫人她肯定是趕不回來的,浮嵐軒這一遭,我們躲也躲不開。”韻詩沉著萬分,拉著慕詩嫣,讓她坐到妝奩之前,立起桌上那麵銅鏡,逼著她看向鏡麵,“但躲不開,並不代表著沒有活路。”

“你是說……”慕詩嫣猶疑,鏡中映照出的她發絲散亂,狼狽不堪,這令她禁不住鎖緊了眉。

“直接認下,但又不完全認。小姐,在錦鯉池上您是不慎失手才將三小姐推下水的,您的本意不是這樣……”

“您隻是見她鬥篷上落了東西,想替她撣一撣,奈何您昨日一夜未眠,一時精神恍惚便沒控製好力道。”韻詩平靜道,一麵指了指銅鏡內憔悴的人形,“三小姐落水後您也被嚇到了,而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讓我就這樣去浮嵐軒?那豈不是要讓七殿下他們看了笑話!”慕詩嫣遲疑,她素來愛惜美人之名更甚於性命,讓她以這般醜陋之態出現在眾人麵前,無異於要她半條小命!

“小姐,眼下最要緊的事,是保住您的聲名。”韻詩說著壓低了聲線,俯身將臉貼在她鬢邊,“若是叫那謀害堂妹的名聲傳出去,您這輩子可就真毀了。這世上沒有哪個王公貴族家的公子,會願意娶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為妻。”

“想想您的姻緣再想想您的前程,究竟是一時的姿態重要,還是聲名重要。”

“您在七殿下心中的形象已經臭了,一張美人臉,可救不回來。”韻詩起身,順勢拔去慕詩嫣頭頂那兩根精美絕倫的珍珠步搖,令她看起來愈加淒慘三分,“還不如就這樣去,起碼看著真誠——堂妹尚未清醒,做堂姐的便梳妝整齊招搖過市。”

“小姐,您覺得合適嗎?”

“可……靈琴那丫頭當時就在現場,七殿下好像也看到了我伸手推人,這……”慕詩嫣猶豫,話至此處她已然被韻詩說得動搖了七分,但她仍舊有些放不下顏麵。

“區區一個丫頭,信口胡謅之語,是當不得真的。”韻詩笑笑,鬆手任那兩隻步搖跌入木匣,盒中即刻傳來一陣金器相撞的聲響,“至於殿下,錦鯉池離著後院入口足有九丈遠,想來他也看不真切。”

浮嵐軒,慕文敬胡亂翻弄著一部兵書,不耐之色覆了一臉,自他派下人前去朝華居請人,至今已過去整整半個時辰,靈琴也出去有個小半刻,就連許太醫都坐不住跑主屋看阿辭去了,他那侄女怎麽還沒來?

她是缺了胳膊斷了腿,還是突發重疾,癱瘓不能自理?

“嗬,我看二堂妹她是自知理虧,心虛不敢來吧!”慣來急性子的慕修寧耍著劍器一聲冷笑,慕文敬剛想提醒他不可在室內舞劍,靈琴便匆匆忙自院外跑了回來:“老爺少爺,七殿下,堂二小姐到了。”

總算來了,再等會,他這腦袋都要被朝冠壓扁了。

慕文敬腹誹,隨手將那兵書扔上了桌案,正了正身形。靈琴微躬了身子退至慕修寧身後,一動不動緊盯了門扉。

慕詩嫣在韻詩的攙扶下,一步三晃地進了屋,原本束綰整齊的烏發而今散亂的披下一半,麵上的妝容亦褪了個八|九不離。

她站定,向著主位上的慕文敬恭謹仔細地行了個禮,聲音細小如蚊:“嫣兒見過大伯,哥哥;拜見七皇子殿下。”

“呦,這不是二堂妹嗎,怎麽這個點才到呀?我還以為你當真是不敢來了呢!”抱著劍的慕修寧對著那一身狼狽的姑娘好一通冷嘲熱諷。

慕詩嫣聽罷當即紅了眼眶,“噗通”一聲利落跌跪,作一副泫然欲泣之狀:“怎會不敢來?哥哥,小妹知曉您是為了三妹妹落水的事生氣,可是大伯,嫣兒真的不是故意的……”

話說到一半,慕詩嫣實在編不下去,索性頭一低,抽抽噎噎地掉起眼淚,跪在她身側韻詩見狀連忙接過話茬,微微繃直了腰杆。

“是這樣的,老爺。我家小姐昨兒晚上一夜未眠,今日難免有些恍惚。當時小姐與三小姐橋上相遇,小姐見三小姐身上落了枯葉,本想伸手替她撣一撣,誰料那葉子絞上毛邊,一時沒能撣去……小姐她一急,手下不慎失了分寸,這才——”

“老爺,我家小姐絕非那等心狠手毒之人,三小姐落水隻是意外,且她落水後,我家小姐也受了極大的驚嚇,這不,現在還沒能回過神來。”韻詩道,話畢俯身重重叩首,“還請老爺明鑒!”

“但靈琴與七殿下先前所述,與你適才所言截然不同,這你又該作何解釋?”慕修寧冷聲,漫不經心地翻了翻手中利刃,劍身折出的雪光晃在韻詩身上,令她背脊一涼。

“靈琴不過是下人,胡謅之言,豈能當真?且池子離前廳那樣遠,殿下看走了眼也不無可能。”韻詩咬牙硬撐,慕詩嫣早被慕修寧那凶神惡煞的氣勢嚇得三魂沒了七魄,這會子連眼淚都擠不出來了。

“可韻詩,你不也是個‘下人’嗎?”慕修寧陡然翻腕,霜色一閃,地上即刻多了半截發髻,韻詩怔怔伸手,隻摸到一掌碎毛,“爹,這侍女牙尖嘴利又愛搬弄是非,不如讓我——”

“阿寧。”看了半晌大戲的墨君漓起身,走至跪在地上的兩女麵前,閑閑揚了下頜,“韻詩,你這話實在質疑本殿連‘推’和‘撣’的動作都分不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