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自圓其說
小謝氏供述,她在開封府屬實做了偽證。
她並沒有聽到張小娘子和王大屠戶在木岸邊說下毒的事情,在進入開封府大牢前,她也不知道“馬錢子”是什麽毒物。
張堯卓升堂辦案那天的供詞是被開封府捕頭管常誘導的.
這一點在董大海的供述中得到了佐證。
管常身為開封府捕頭對小謝氏誘供,對董大海嚴刑拷打,意圖栽贓辛夷,然而,皇城司在提審董大海和小謝氏的當天,得到消息去拿人的時候,管常已在家中畏罪自盡。
而辛夷的疑惑,在皇城司對小謝氏的審訊中,也得到了答案。
小謝氏憎恨辛夷的理由很簡單,她嫁入張家後,並不喜歡懦弱無能的張二郎,偷偷愛慕年輕有為高大英俊的小叔張巡,以前便常在暗地裏整治張小娘子,在得知張巡的死訊後,她更是瘋魔,認定張巡是被張小娘子害死,一心想要報仇。
在皇城司獄裏,小謝氏供認,張小娘子那次投河,是她所為……
是她親手將張小娘子推下汴河的。
不過有一點,小謝氏沒有說謊,皇城司也對此作了采證。
張小娘子確實認識王大屠戶。
那日張巡辦喪,王大屠戶來張家村送肉,曾與張小娘子打招呼,兩個看上去很熟。因此,最初小謝氏指認,她和劉氏懷疑張小娘子偷人,跟蹤她到甜水巷的那一段供述,並不完全是假……
隻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張小娘子當時沒有去找王屠戶,而是從小甜水巷直接去了長公主府,試圖勾引的人,也不是王屠戶,而是廣陵郡王。
當然,即便如此,最多說她不守婦道,與本案並無關聯。
卷宗裏真正對辛夷不利的地方在於,小謝氏供認說,辛夷那天從汴京回來後,因被劉氏唾罵一頓,很快便負氣離家,一夜未歸。次日,也就是冬月初八的黃昏時分,才鬼鬼祟祟地從外麵回來,鞋麵都濕透了。
小謝氏當時正好從城裏回來,二人在村口的汴河邊碰見,小謝氏認定她不守婦道,上前對她破口大罵,爭執中,小謝氏憤怒之下將她推入汴河,眼睜睜地看她掙紮、漸漸沉入水底……
大約一刻鍾後,她才大呼救命,說三弟妹投河了。
村裏人聞聲趕過來,順著河岸尋找未果,也就作罷。
沒有人會為了一個不討喜的婦人而入水施救。
大家都認定張小娘子溺亡,小謝氏也是如此。她雖然心底有些惶惑,但出於對她的憎恨,堅持認為她該死——包括在皇城司錄供詞的時候,她仍然不改初衷。最後悔的也不是殺了人,而是沒有將人掐死再推入汴河,以至於她隔了一日居然浮出水麵,人還是活的……
張小娘子為何會失蹤一天一夜?
根據推算,還是從長公主府出來以後。
皇城司順著小謝氏提供的線索,一查之下,大驚失色。
她那天曾出現在陳儲聖,也就是當時的崔郎中位於虹橋北岸的居所。
這一段有幾個炭行夥計的供詞。
在陳儲聖的居所旁邊,有一個石炭行,入冬正是炭行生意火爆的時候,這個炭行一日要出售石炭近萬秤,夥計們幾乎晝夜不停的輪轉,接洽來往的客商……
夥計們證實,張小娘子曾失魂落魄地出現在虹橋北岸,從炭行門口經過,空著手敲門進入崔郎中的家中,次日下午方才走出來,手裏拎了一個青布小荷包,鬼鬼祟祟,神色有異。
皇城司再審小謝氏,她證實在村口見到張小娘子的時候,手裏確實拎著一個青布荷包。
為求證,皇城司兵士們大冬天地下水,在張小娘子落水的地方摸排,撈出了那個荷包,沒有想到,荷包裏的東西,居然是水鬼案最大的物證——馬錢子。
四下寂靜,熏爐裏的白膠香散發出的氣味,更辛、更苦了。
傅九衢盯著辛夷,仿佛不認識她一般,目光冷冽。
“藥王塔裏你給本王做足一場戲,是把本王當傻子?”
辛夷從卷宗裏抬頭,“郡王親眼所見,我如何作戲?”
傅九衢麵無表情,眼睛裏仿佛有一層陰翳。
“你和陳儲聖早有勾連,卻故作不熟,混淆視聽。張家西廂房失火,他出麵為你作證,哄騙本王你懷有行遠的遺腹子,藥王塔裏,他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卻把視若珍寶的《藥王殘篇》和《陳氏本草》相贈於你……”
頓了頓,傅九衢一聲冷笑。
“你不要告訴本王,這是忘年之交,惺惺相惜?”
辛夷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為何替我說話,為何贈我書籍,我也不知內情,那日我都已告訴過郡王……”
“你不是不知情,你是認定此事……死無對證。”
傅九衢冷冷看著她,語氣滿是質疑,但怒斥一句後,不知想到什麽,又稍稍緩了緩。
“如果你現在認罪,將此事原原本本和盤托出,本王或可從輕發落。如果你一定要負隅頑抗,那就休怪我無情。”
辛夷眉頭皺了皺,“郡王想讓我交代什麽?”
傅九衢:“冬月初八那天,去陳儲聖家裏做什麽?”
這一點辛夷也想不通,她也不知道以前的張小娘子到底做了什麽。
麵對傅九衢的目光,辛夷渾身不自在,許是屋子裏太熱,她後背隱隱有薄汗,貼著裏衣很不舒服。
“陳儲聖是郎中,我去找他……除了看病還能做什麽呢?”
她自言自語,說罷見傅九衢冷眼,又挑了挑眉,“實不相瞞,落水後我腦子受傷,對之前發生的事情記不太清,不過,我分析,冬月初八那天,我去了郡王府上……按郡王的說法,我曾試圖勾引……”
傅九衢的臉沉了下來。
辛夷撇了撇嘴,“麵對我這樣的姿色,郡王肯定是拒絕的。我們之間具體發生什麽,我不記得,但郡王一定很清楚……我說了什麽,郡王又說了什麽?郡王回憶一下,可曾有過對我容貌上的羞辱?”
傅九衢俊目微撩,氣笑了。
“小張氏,是我在審你,還是你審我?”
辛夷輕咳,繼續說:“也就是說,郡王一定流露出了對我的憎惡。那麽,我從貴府離開,回到家中,再被婆婆一頓羞辱,首先想到的是什麽?”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一聲歎息。
“我想必會因為容貌而焦慮,羞慚,認為郡王看不上自己,是因為這張臉……為了治臉上的暗疹,我很有可能在離家後去崔郎中家裏求醫……”
傅九衢冷聲而笑,“要如何求醫,才能求一天一夜?一個婦道人家夜宿單身郎中家裏,你說是為求醫?”
辛夷:……
求醫不僅能住一天一夜,還能住一年半載呢?
難道不許病人“住院”的嗎?
辛夷看著傅九衢質疑的目光,忍不住挖苦,“郡王與其質問我夜不歸宿,不如問問,為何我會從崔郎中家裏拿出一包馬錢子?畢竟那才是案件關鍵證物。”
傅九衢微微提一口氣,盯著她的眸裏仿佛有蓄積的山火,幾欲爆發,
那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厲。
孫懷默默上前,遞上一盅涼茶。
傅九衢擺手,沒有去碰茶盞,但臉色卻平靜了許多。
“很好,那你說說,你為何會有馬錢子?”
辛夷想了想,“郡王,馬錢子不僅可以殺人,還可以救人。尤其對治療我臉上的瘡毒,有奇效。”
說著,她將臉微微一側,對著傅九衢笑了笑,又伸手摸了摸,“你看看,我臉上的暗瘡是不是好了許多。不瞞你說,我使用的藥物裏,就有馬錢子……”
“說得好。”傅九衢慢慢轉臉,眼底浮出一絲高深莫測的涼笑。
“既然你什麽都懂,醫術不輸崔郎中,為何要去找他治病?還一治一夜?你如何自圓其說?”
“……”
辛夷被他盯得頭大,條件反射地回應,“用嘴。”
啪!傅九衢重重拍在幾上,那桌上茶盞騰地跳起,濺出的水漬沿著桌麵往下淌,孫懷幾次想過來擦拭,皆被傅九衢的臉色震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巧言令色!你到底隱瞞了什麽?還不從實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