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七爺、七郎、七公子(二更)
辛夷看著那個挑夫走入了孫家藥鋪斜對麵的一個叫“杜家香藥鋪”的店麵,消失不見,不由幽幽歎一口氣,就像看到百萬珍寶從麵前溜走一般。
肚子咕嚕一聲,她察覺到餓,握牢韁繩正要去買蜜煎果子,突見一個禁軍打扮的男子走過來,在她前麵約三四步的地方停下。
“敢問前麵可是張小娘子?”
辛夷目光掃過人群,“是,軍爺找我有事?”
那男子抱拳,“曹指揮有請。”
辛夷左右四顧,不見曹翊的身影,略略有些意外。
“曹大人怎知我在這裏?”
軍士看她一眼,“曹指揮方才去過長公主府看廣陵郡王,恰好見到娘子往馬行街來。”
“……”
一路上她隻注意繁華的汴京夜市了,並沒有發現曹翊。
“不知曹大人找我什麽事?”
她試探著問,軍士察覺到她的懷疑,從懷裏掏出殿前司令牌,麵容嚴肅,卻不正麵回答。
“去了娘子就知道了,請。”
辛夷猶豫一下,點點頭。
在那軍士的帶領下,一路往朱雀門街走。大曹府在國子監的對麵,高高的門楣,畫棟飛簷,碧瓦青磚,百年世家的氣勢凜然壓頂,富貴逼人。
進門前辛夷有點猶豫。
軍士過來幫她牽驢。
“娘子把它交給我就好。”
辛夷謝過,跟著驢車從角門而入,一個身著石青色褙子的老婦便笑著迎了上來。
“七郎在裏頭等著,娘子請隨我來吧。”
沒有見到曹翊,就進了曹家的門,辛夷內心有點慫,不為別的,她怕是曹漪蘭故意整她。
她回頭望一眼那軍士,正想推托離開,便聽到一陣革靴落在青磚石上的聲音,緊接著曹翊溫雅帶笑的臉便出現麵前。
“張娘子莫怕,這是我的奶娘。”
曹翊一身烏漆鐵甲,分明像是從殿前司辦了公務回來,還沒有來不及換下,有一種風塵仆仆的感覺,怎麽會說是去廣陵郡王府看到她的呢?
這事有些不同尋常,辛夷留了個心眼。
“曹大人,天已經黑了,孩子還在家裏等我,有什麽事你在這裏說便是。”
曹翊看出她的緊張,目光柔和地一笑。
“張娘子不放心我?”
辛夷從軍士手上牽回她的驢。
“家裏孩子皮,這半天不見我,不知又要作出多少事來。曹大人要是沒什麽事情,那我告辭了。”
“有。”曹翊朝她一笑,“借張娘子妙手一用。”
原來是給人瞧病啊?
弄得這麽神秘。
辛夷眼睛裏滿是疑惑,曹翊卻似不想在這裏解釋似的,“奶娘,你去忙吧,我帶張娘子進去。”
說罷又低眉一笑,“張娘子請跟我來。”
……
醫生沒有拒絕看病人的道理,辛夷把心愛的驢交給了那個校尉,微微一笑,默默跟上曹翊。
曹翊並不多話,走在前麵,肩背挺直,一身甲胄襯得他英氣勃勃,確有幾分將門虎子的氣質。
二人穿過重重簷廊,進入內院,路上見到的丫鬟婆子見到曹翊,皆是笑意盈盈,嘴甜得抹蜜似的,“七爺”、“七公子”、“七郎”,各有各的叫法,對他都不甚害怕。
看來曹翊對下人好,很受府裏人的愛戴。
辛夷餘光打量著曹翊,微微一笑,覺得很有趣。
曹翊仿佛感覺到了她的注視,回頭看一眼,眉眼盛滿笑意。
“張娘子,到了。”
辛夷沒有吭聲,走過庭院,抬頭一看。
這處院落十分幽靜,大門洞開著,紫檀木橫匾上是筆鋒絹秀的“采桑苑”三個字,院內隱隱可見隆冬時季不太蔥鬱的樹木,間或夾雜著幾株掉光了葉子的桑樹,顯得格外冷清。
住在此間的主人是一個喜靜的人。
同時,也是曹翊看重的人。
曹翊停下腳步,朝院門一個穿著蓮紅衫裙的小丫頭招了招手。
“紅雲,你來,帶張娘子進去見夫人。我去換身衣服再來。”
“是,七郎。”紅雲看著約莫就十二三歲,還是個青澀的小丫頭,她走近福了福身,笑盈盈地看著辛夷,卻在曹翊離去後,對辛夷輕輕一哼,換了臉色。
“跟我來吧,走路要有點眼色,國公府不比別處,別東看西看的。”
富貴人家規矩多,辛夷笑笑,不說話。
兩個婆子在庭院裏清掃落葉,看到紅雲領辛夷過來,默默讓到旁側。紅雲端著架子,直到走入內室,隔著屏風行禮,這才軟下聲音,恭恭敬敬地說話。
“夫人,張小娘子來了。”
“進來吧。”屏風裏還有兩人隨侍的丫頭,辛夷走進去卻沒有看到主角,隻見前麵是一道直垂到地的月白色紗簾,裏麵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若影若現,聲音如珠玉落盤,好聽溫柔,又有一種難以掩藏的威儀。
辛夷不記得《汴京賦》劇情裏曹翊有沒有娶妻了,她那時候的關注點主要在汴京百業上,人物小傳看過,時間一長便模糊了記憶,默認眼前的人是曹翊的夫人了。
“民婦見過曹夫人。”
她已經習慣了這個時代的禮儀,逢人便施禮,做起來不顯生澀。
簾子裏的夫人聞聲卻遲疑了一下,這才吩咐。
“紅雲,你去備水,為娘子盥手。”
“是。”紅雲應聲下去,辛夷在兩個大丫頭虎視眈眈的注視下,坐到一簾之隔的神秘夫人外麵。
屋子裏有一股淡淡的藥味。
辛夷不多話。
那夫人也不說話。
寂靜片刻,直到紅雲端了銅盆進來讓她盥洗,開始準備玫紅色的一條細絲線,辛夷這才意識到她遇到了從醫以來最大的挑戰。
……這位夫人不僅不會挑開簾子讓她見到本尊,而且連她的手都摸不到一下?天爺!這是要她隔著簾子,懸絲診脈?
前麵說到現代中醫到古代無法問診的問題,辛夷沒有想到自己也能遇到。實際上,懸絲診脈這事,辛夷查詢過古藉書籍,至今也持保留態度。
不否定也不肯定。靠一根細絲線帶來的手感去感受病人的脈象,以前的古人行不行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肯定不行的。
更何況,大家都是女子,並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大防,帳中夫人為什麽非要這麽矯情這麽麻煩?
辛夷默默地擦幹手,撇嘴一笑。
“夫人,我不會懸絲診脈。若您不介意小女子唐突,煩請伸出貴手,讓我切脈,這樣會更為準確地探明病情——”
夫人尚未開口,那丫頭紅雲便尖了嗓子,像發現了什麽稀奇似的,“七郎說她醫術超群,怎麽會連懸絲診脈都不會?”
辛夷莞爾,眼底灼灼帶笑,“不瞞夫人,我一向以為懸絲診脈隻是個噱頭。醫者是無法憑借一根絲線探知病人脈象的。即使有人這樣做了,探病開藥了,也治好了病,實則依據的不是探脈,而是四診之聽聞症狀。”
“不會就不會,你裝什麽名醫呀,還強詞奪理……”
不知道為什麽,這紅雲好像天生對她抱有敵意,一說話便夾槍帶棒。
“紅雲,不得無禮!”紗帳裏的女聲溫柔平和,又有一種難以言狀的雍容華貴。這夫人的性子和曹翊倒是有幾分相似。
令辛夷意外的是,接著她便溫聲說道。
“撤掉絲線。”
“是。”
紅雲不滿地瞪了辛夷一眼,嘟著嘴巴將絲線拿開,卷起帳子的一角,那個嬌矜的模樣像個被大人慣壞的孩子。
辛夷原本的年紀是二十三,比這些丫頭甚至比傅九衢的年歲都要大,即使頂著這個年不足十七的身子,但心理年齡不同,也懶得跟這種小丫頭計較。
她不動聲色地等待著。
一隻柔荑慢慢從帳子裏探出來,瓷白、光滑,皮膚薄得仿佛能看清上麵流動的青色血管。
這是一隻保管得宜卻不太健康的手。
“你看什麽?還不快切脈,凍著了夫人,要你好看。”
紅雲這小姑娘好似比她的主子更為驕妄,辛夷要不是看她年歲實在太小,當場就得替她祖宗十八代教育幾句。
帳中的夫人卻很隨和,“張娘子,你隻管依你的來做。不必理會這小丫頭,都是我慣出來的臭脾氣,回頭我會收拾她。”
這是一個讓人聽著很舒服的聲音。
辛夷微微一笑,將手搭上那截雪白的腕子,隔著一層搭上去的輕紗,她屏息凝神,“夫人是哪裏不適?”
“紅雲。”帳中女子輕喚。
紅雲嘴快,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夫人的症狀。
所謂聽、聞、望、切,夫人隔著簾子,顯然不願意見人,辛夷隻能憑著紅雲說的症狀,以及脈象來診斷。
沉吟一會,她鬆開手,微微一笑。
“夫人有些積熱鬱躁,不是什麽大毛病。我開幾帖藥,調理一些日子……”
房中備有筆墨,辛夷在紅雲的引導下,坐下來寫方子,剛剛挪開鎮紙,還沒有將墨汁晾幹,門口就傳來腳步聲。
來的人是曹翊,還有一位背著藥箱的太醫在他身後,看到她在開方,太醫臉一沉,明顯露出不悅的神色,那表情仿佛受到了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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