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驚世駭俗
傅九衢的話驚世駭俗。
堂堂郡王,竟為一個民婦說出這樣的話來?如此絕決如此不顧體麵,單單隻為對張巡的一句承諾?
四周寂靜一片。
陽光不知何時縮了回去。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從帝輦裏傳來的質疑和慍怒,讓禦街蒙上了一層陰霾,卻沒能改變傅九衢的決定。
“我說,要殺她,先殺我。”
趙禎許久沒有動彈,帝輦上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倒是張堯卓率先回過神來。
身拍拍屁丨股,接過長隨從地上撿來的烏紗帽,重新戴在頭上,又整理一下官袍,底氣足了許多。
“廣陵郡王重情重義,那也不能因此而藐視國法啊。”
張堯卓心裏痛恨傅九衢,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但他很清醒,知道廣陵郡王和官家的情分。
官家不開口說的話,他絕對不能說。
官家沒想到的事,他卻要幫他想。
“官家,郡王定是受了小人挑撥,這才會失了分寸,公然攔車劫囚……”
這廝奸滑,聽上去是在為廣陵郡王說話,實則上卻是給傅九衢一個“劫囚”的定罪,同時又暗戳戳地點拔官家,是有人在背後使壞……
接著,再大聲勸著,給傅九衢再定一罪。
“廣陵郡王,你還不快放下武器?在官家麵前動武,那是忤逆不道呀。”
張堯卓一副焦灼的樣子,心裏暗自得意。
當著滿城百姓的麵,他倒要看看趙官家怎麽包庇傅九衢。想坐視不管?不可能!逼,他也要逼官家治罪。
四周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
趙禎麵色變了又變,一道歎息。
“重樓,你太叫朕失望了,事到如今,你讓朕如何能饒你?”
傅九衢麵不改色:“該我承擔的責罰,我認。隻要官家放過張小娘子,任憑處置!”
“豈有此理!”趙禎突地沉了聲音,將帝輦拍得微微顫動,“不可救藥的東西,你是在逼朕嗎?”
“郡王,你冷靜點……”辛夷低聲。
她明顯感覺到皇帝騎虎難下,有張堯卓的煽風點火和無數百姓的圍觀,如今的趙禎就像被人架在火上燒烤,即使他不想對傅九衢痛下殺手,也是為難。
辛夷願意來做這個台階。
她壓低聲音,朝傅九衢遞了個眼神。
“這件事情本就與郡王無關,別說我沒罪,即便有罪,也不該讓廣陵郡王與我一同承擔。你讓開,我來同官家講理……”
“閉嘴。”傅九衢冷聲:“有我在,輪不到你出頭。”
“郡王,一人做事一人當……”
“一人做事一人當,那我做的事與你何幹?劫囚的人是我。”
傅九衢這個人的偏執,辛夷早就見識過了。君子一言,千金不易,他完全可能為了一句承諾而放下榮祿富貴,甚至豁出性命去。
辛夷莫名對傅九衢生出了幾分敬意。
“你別頂撞官家了,看我的。”她低低說了一句,突然挪動僵硬的雙腳,往後退了退。
既然天底下最大的那個老板就在麵前,有冤不找他找誰去呢?
辛夷看看趙禎的年紀,撲嗵一聲,毫無壓力地跪在了囚車裏,可憐楚楚。
“官家救我!官家救救民女!民女是冤枉的……”
她將張堯卓方才的模樣學了個十足十。
張堯卓怎麽對皇帝叫冤枉,她便怎麽叫,而且她年紀小,又蹲了幾天大牢,麵色蒼白,身嬌體弱,在寒風裏瑟瑟發抖的樣子,看上去比張堯卓淒涼許多,完全就是一個受盡苦處的無辜女子。
“民女的夫婿為國捐軀,客死在昆侖關,隻留下我們孤兒寡母艱難度日,也不知惹到了哪個達官貴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拿民女的性命……幸虧廣陵郡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然民女早已身首異處……這些事,本是郡王的仗義之舉,沒成想因此連累郡王,官家,你要罰就罰民女一個好了……”
她說得越發可憐,
趙禎的眉頭聽得皺緊。
不是杖刑嗎?
怎麽聽上去,像是淩遲斬刑命赴黃泉生離死別了?
這麽一想,皇帝便有些窩火。
為了平息此次事端,他左右權衡,自認為已經做了最好的處理……哪知這個外甥竟然給他搞出這麽大的事來,令他難以收場……
“好,既然你們一個個都搶著承擔罪責,朕便成全你們。來人!將這個,這個罪婦拖下去,就地行刑!廣陵郡王——押入皇城司大牢受審!”
“官家不要啊,民女是冤枉的,郡王更冤!”辛夷生怕傅九衢再觸皇帝黴頭,著急地回頭,壓著聲音。
“郡王是不是傻?快給官家服個軟啊……”
傅九衢微微側頭,看著她的眼睛,低低道:“皇城司大牢是我的地盤。”
辛夷一怔。
對啊,這不相當於說了一句,“來人啊,把廣陵郡王送回家去?”
這麽說來,趙官家其實隻是虛張聲勢?
辛夷不知該笑還是該氣,“你別管我了,不就是挨打麽?打就打,我還怕了不成……”
她聲音還未落下,突聽傅九衢拔高了聲音。
“官家如何罰臣,臣都受著,但張小娘子不能打。這案子本就是張堯卓對證人屈打成招,故意陷害,怎可因這種宵小伎倆而責罰功臣遺孀,令百姓寒心?”
趙禎頭痛欲裂,臉色越發不愉。
這張小娘子到底是不是同夥已經不是最緊要的了,緊要的是這件事情,該如何平息。
趙官家沉聲道:“你已經是階下囚了,還想替人出頭?”
傅九衢道:“階下囚也是大宋子民,也應當伸張正義,若官家不收回成命,臣不服。”
趙禎問:“你不服又能如何?”
傅九衢左右看看,挺直腰板,手上的劍握得更緊,“臣不服,便不會依從官家所罰。”
張堯卓見狀心裏暗樂。這傻啊,官家已經再三給他台階了,他偏不下,非得頂嘴,讓官家難堪。
“傅九衢,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天子之言你不服,你是要造丨反?”
張堯卓再次拱火,把氣氛頂上去。
這個混賬看著一臉慫氣,腦瓜子還挺好使,知道避重就輕,加油添醋。
辛夷道:“郡王,你不要再說了,別再為我說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得先保住自己,才能保住我。”
“保不住你,我保自己做什麽?”
傅九衢沉聲說完,突地哼了一聲,直接將囚車的門拽開,將辛夷拉出來,當眾解開她的枷鎖,斬斷鐵鏈,護在身側,然後視線凜厲地看著眾人。
“救不了想救之人,我不僅失信,還失德。官家,臣食朝廷俸祿,豈能任由宵小橫行,奸佞踐踏而坐視不管?不能伸張正義,不能為民作主,那我做這個郡王,做個皇城司使官又有什麽意思?不要也罷。”
一字字斬釘截鐵,如北風呼嘯。
“陛下若一定要治張小娘子的罪,請你先免去臣的官職,奪去臣的爵位,再把臣貶為庶民。”
“你——”
趙禎勃然大怒,正要下令,身側那個文官模樣的男子突然低頭湊近,小聲說著什麽,趙禎臉上變幻不定,許久沒有聲音。
氣氛空前低壓。
辛夷偷偷拉一下傅九衢的袖子,快要被他急死了,“傅九衢,你就不能服軟嗎?”
傅九衢臉色不變,“不能。”
辛夷咬牙:“你瘋了。”
傅九衢大抵是感覺到她身子的緊繃,低頭看她一眼,“別怕,死不了你。”
辛夷看他一臉雲淡風輕,差點氣笑。
“我這是在為你擔心。我會怕死?我看上去像怕死的人嗎?”
“像。”傅九衢道:“你身子在抖。”
辛夷被他從囚車拉住來,便被他護在身側,兩個人距離很近,稍有情緒彼此就能感應得到。
但辛夷怎麽會怕得顫抖呢?
她低低吸氣,“……我是冷。冷的。”
傅九衢好像這時才發現她穿著單薄的囚衣,微微擰眉,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來,塞給她。
“披上。”
辛夷:……